27 鹵油豆腐、炸藕夾
“姐姐~”
“我們來啦, 魚仔啊!”
師雁行她們剛跳下騾車,就聽見熟悉的小奶腔。擡頭一瞧,街角處拐過來一輛馬車,有壽和有福兩個腦袋從車窗內擠出來, 滿臉都是喜氣洋洋, 活像終于得到機會出門放風的小獸。
鄭平安親自駕車, 順便觀察沿途治安,也算是巡街、溜娃兩不誤。
“這麽早?”師雁行笑道。
“天不亮就去鬧我了,”鄭平安跳下車來, 一個哈欠下去,憋出兩大包眼淚, “一路上他們睡得倒好……”
之前他還擔心兩個小的來鎮上住幾日, 兄嫂會不會放心不下, 誰知就見兩人齊齊松了口氣,推他們出門時隐約帶着幾分急不可耐的解脫, 鄭平安就有種被坑的不祥預感。
然後這種預感就在路上成了真。
好聒噪!
這麽點兒大的崽子,怎麽會這麽多話!
很難不讓他回想起過年時大廚房一帶塞滿了鴨子“呱呱呱”的場面!
一路上, 大侄子和大侄女都在扒着車窗往外看,四只不大的眼睛咕嚕嚕直轉, 看見鳥也問,看見狗也問, 甚至看見棵歪脖子樹也問。
“二叔, 它整天歪着脖子,腦袋不疼嗎?”
鄭平安揉着眉心,沒好氣道:“它疼不疼我不知道, 你二叔我腦袋疼!”
給你們呱唧呱唧吵的!
聒噪了半日, 有壽和有福累了, 不等乳母催就自己縮回車廂睡得昏天黑地,還打小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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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苦了鄭平安,睡意早被兩個崽子吵吵沒了,只得睜着一雙幹澀的眼睛苦熬,看着路邊荒草枯樹倍感凄涼。
唉,我何德何能淪落到如此境地!
到鎮上之前,鄭平安就止不住磨牙,心道別說三天,一天老子就給你們塞回家裏去!
可等倆個小的醒了,揉着眼睛從後面貼上來,小臉兒蹭蹭他的脊背,哼哼唧唧軟乎乎喊一聲“二叔~”,鄭平安就瞬間把自己策反了:
罷了罷了,難得出門玩,三天算什麽?!三個月也使得!
我是二叔嘛!
馬車剛停穩,有壽和有福就默契十足地往外出,結果恰恰就因為忒默契,兩顆腦袋瞬間卡在窗口。
“哎呦!”
才迎上去的魚陣一縮脖子,活像自己也被卡住了似的。
嘶,好疼呀!
師雁行帶頭笑起來,鄭平安笑得比誰都大聲,倒是魚陣吧嗒吧嗒跑過去,站在車窗下仰頭看,“疼不疼啊?”
比起疼,更多的是丢人。
六歲的有壽小少爺已經知道要臉了,小臉兒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不,不疼!”
祖父說了,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疼也不能說疼!
我得忍着!
那邊鄭平安笑夠了,上去拔蘿蔔似的把侄子侄女掏出來,掏一個往地上送一個,跟魚陣整整齊齊排成一列。
師雁行只瞥了一眼,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麽,有壽比有福高一截,有福又比魚陣高一截,仨崽子整整齊齊排排站,活像wifi信號。
江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也跟着看,卻沒看出什麽來。
笑什麽呢?
重新落地後,有福就去拉着魚陣的手,幾個小的你看我,我看你,都嘿嘿傻笑。
小朋友之間的寒暄特別有意思,看似簡單,反而是大人們輕易做不到的。
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如此純粹,直白到令成年人汗顏,甚至會覺得有點肉麻。
“魚仔,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啊?”
“我也想你了……”
“介介做了好吃的!”
江茴看得直笑,把師雁行提前準備好的食盒拿出來,問鄭平安,“快到飯點了,小官人帶回去?”
得知兩個小的要來蹭飯,師雁行今天特意單獨做了一份,很有許多之前沒上市的。
鄭平安伸手試了試,還熱,便渾不在意道:“也不用折騰,讓他們在馬車上吃吧。”
他院子裏倒是有廚房,奈何住了小兩年,連廚房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呢。
這飯菜又沒涼,車上還有小火爐子,略煮些熱飲,用了就完事兒了。
于是三個小的在地上撒了會兒歡兒,就又被提回去,還多了個魚陣。
魚陣直到被塞到馬車裏面了,才有點懵懵的:
我在哪兒?
我為什麽要跟着進來?
小胡管事本就要來取餐,今兒跟着馬車一起來的,也算随行壓陣。
師雁行把鹵肉匣子遞給他,額外還有兩盒,“這是新做的鹵腐竹、藕片和油豆腐,另外還有一份熬的小豆腐,不是什麽名貴東西,但潤腸舒肺,平時上下不暢的人用了很好的。”
那邊鄭平安就挑了挑眉,輕輕咦了聲。
這話說得隐晦,但他聽懂了。
那什麽叫小豆腐的,治便秘!
他們家誰有這毛病?老頭子!
鄭義打小苦過來的,據說兒時根本吃不起肉,也就是每年過年,他娘,就是鄭平安已經去世的祖母才能忍痛割一星兒肉配菜。
也不是像如今這麽炒了炖了吃,而是用來擦鍋。
對,就是擦鍋,讓各個菜裏略見一點油花就算吃肉了。
所以等後來鄭義發了家,有錢了,就開始報複性吃肉。
在他看來,不吃肉幹嚼草能叫吃飯麽?
結果吃肉太多不吃菜,這些年又漸漸上了年紀,鄭義開始上下不暢,解不出大手來!
可這事兒,大夫也沒法子啊!
沒奈何,有時憋得實在沒主意了,開點藥來痛快一回。
可是藥三分毒,總不好天天吃,他飲食習慣不改,過不了多久,又出不去了。
就為這事兒,老兩口私底下沒少嘆氣,老頭兒在外是老子,可每次都被老太太訓得跟孫子似的。
但改不了!
不讓吃肉,還不如殺了他!
小胡管事上馬走了,鄭平安一邊吃就一邊問:“那什麽小豆腐的,真管用?”
師雁行笑道:“其實也得看人,但多少會有點用的。”
小豆腐是她上輩子老家的一樣地方小吃,用打碎了的豆渣連同豆漿一起煮,再随便加點蘿蔔纓子之類的粗野青菜,只用一點鹽巴就完事兒了。
因為有豆子和豆漿,所以口感非常香醇。
但因為有大量豆渣和青菜,所以難免又有點粗糙,吃下去後,刮油疏通效果極其卓越。
小豆腐是真不值錢,但對有富貴病的人也是真合适。
鄭家這個大客戶無論如何都不能丢,不僅不能丢,還要讓他們日益覺得離不開。
快過年了,商人們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時間段也即将到來,少不得宴請賓客。
若鄭義再喊自己去做幾回席面,縣城開店的啓動資金不就有了嗎?
鄭平安唔了聲,然後被鹵的油豆腐美得頭暈目眩。
這啥?!
咋這麽多汁!
看着皺皺巴巴的不像樣,沒想到口感如此驚豔,毫無防備的鄭平安一咬就被噴了滿嘴汁水,混着油汪汪的豆香,嘿,這滋味兒可一點不比肉差了啊。
外皮艮啾啾的,內裏卻很綿軟,包裹着豐沛的湯汁,口感非常豐富有層次。
這可太入味了。
鄭平安吃美了,又往嘴裏塞了塊,然後開始犯愁:
這油豆腐跟腐竹,簡直不相上下啊!
春花秋月,各領風騷,完全選不出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有錢嘛,選啥?
都要!
而馬車裏的三小只早就捧着臉喔喔贊嘆起來。
“真好吃呀!”
“我覺得比鹵肉好吃!”
“可,可肉肉也好吃!”
用詞極其匮乏,感情極其真摯。
魚陣來之前是吃了飯的,可有壽和有福兄妹倆吃得太香了,弄得她也跟着饞,竟又順帶着混了兩口。
有壽吃得嘴巴油乎乎,忍不住探出腦袋來瞅鄭平安,圓滾滾的肉蛋子臉上滿是老氣橫秋,“二叔,你平時都吃這個?”
這過的啥神仙日子?老羨慕了!
鄭平安咬着一片炸藕夾子,随手把這顆礙眼的腦袋瓜子塞回去,“別打歪主意,說好了就三天!回去該讀書就讀書。”
一語畢,有壽瞬間成了苦瓜臉。
“讀書有啥好?”
祖父沒讀過書,不照樣創下家業?
師雁行笑得不行,“開始啓蒙了?”
六歲了,也确實是時候上學。
鄭平安嗯了聲,“這小子皮得不行,月初把老爺子珍藏的好酒翻出來喂貓,被我哥滿院子追着打,最後爬到樹上下不來,哭唧唧的……”
“二叔你幹嘛!”
有壽一張小臉兒紅到滴血,從車廂裏沖出來,拼命掙紮着去捂他的嘴。
這話咋能對外說呢?
叫小爺臉面往哪兒擱?
鄭平安身量高,站着都比他在馬車上長,只上半身略往後一仰,有壽就夠不着了。
鄭平安又笑着咯吱他,有壽立刻扭曲成一根麻花,嗷嗷叫着自身難保。
後面有福也吃藕夾子,外面還有點脆,裏頭的面藕卻已細膩極了,混着肉餡兒冒出的汁液,鹽津津香噴噴,別提多好吃。
昨天做了鹵味後,還剩不少藕,師雁行就切成兩片相連的小夾子,往裏面塞了肉餡兒,下鍋炸。
剛出鍋的藕夾子外皮酥脆到掉渣,燦金色的面糊蓬松無比,齒尖剛碰到,就碎得稀裏嘩啦。
裏頭是肉餡兒,外面還是油炸的,簡直香慘了!
土豆夾子也好吃,就是不如蓮藕清爽,太面了些。
可惜她穿越的時間晚了點,若是夏日裏,炸茄盒才叫好吃呢。
茄子算蔬菜裏的肉菜,質地極其肥厚,偏又格外吸油,多加葷腥也嘗不出膩味,跟肉餡兒那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姑娘跟魚陣大聲咬耳朵,“後來還是我娘提着雞毛撣子把他逼下來的。”
魚陣哇了聲。
有福又笑嘻嘻道:“他被打屁股了!”
魚陣又哇,面帶同情地看向有壽的屁股。
可疼了吧?
有壽臊得不行,一時捂臉,一時捂腚,最後把臉埋在車廂內的毯子裏不出來。
沒臉見人啦!
三個小的吃完,又下地鬧,又踢毽子,又抽陀螺,呼啦啦笑着從街頭追逐到巷尾,無憂無慮,陽光灑在他們飽滿而稚嫩的臉蛋上,瑩瑩有光。
嗯,像一群快樂的小傻子。
師雁行看得興起,掏出随身攜帶的木炭條,在地上畫了一排格子,教給他們跳房子的玩法。
跳房子規則簡單有趣,大家一聽就懂了,鄭平安非常不客氣地搶了侄子侄女的先,狠狠跳了一回,惹得三個小的在後面吱哇亂叫,酷似春節聯歡晚會上魔術大師們的托兒。
“二叔真厲害!”
鄭平安被吹捧得漸漸上頭,還無師自通創出技巧,轉身時各種姿勢絢爛,引得衆人喝彩連連。
有鄭平安帶孩子,師雁行和江茴反而能專心掙錢,十分欣慰。
了解得越深就越發現小官人是塊寶,精通的技能多得超乎想象。
反正就是不怎麽務正業。
但如果單純以二世祖的人設來看,他無疑做得很完美。
今天大碗菜照例是三十份,倒是鹵肉加到了四斤。
小衙門和鄭家都是每兩日要一斤,今天輪到鄭家的,剩下三斤都零賣。
因炒菜、鹵肉加起來,肉要到了一天五六斤,那張屠戶甚至表示以後可以主動打發自家小子跑腿送來,不必她們娘們兒過去買了。
鎮上的百姓确實有些家底,甚至有好些富裕的每日只在外頭買着吃,并不自己開火。
這幾日鹵肉的名頭漸漸打出去,總有些人端着自家的碗過來買鹵肉,受衆人群正式突破打工一族的限制,開始光明正大出現在小鎮中産階級的餐桌上。
偶爾熟人見了還會問:“吃過大碗菜家的鹵肉麽?”
俨然是近日最新鮮的話題。
若對方吃過,少不得讨論一回。
若沒吃過,難免收獲幾枚憐憫和得意的眼神。
那可是鄭家同款!鄭大官人都請了那小娘子去做席面哩!
你竟沒嘗過?啧啧,可見日子過得不咋樣。
如此這般人傳人之後,竟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一時成為街頭一景。
昨兒那個婦人如期而至,自己端着碗來,盯着那鹵肉匣子看了半日,硬是挑了兩塊看上去比較大的,口中描補道:“我家小子讀書累,須得好生補補。若吃着好,日日都來。”
其實師雁行前世今生操刀多年,一雙手就是稱,要五十克絕對下不來五十五,那些肉塊更是活像尺子量過一般。
不過客人嘛,多種多樣,只要她們不鬧事,怎麽都行。
倒是那婦人一句話引起了師雁行注意。
“大姐好福氣,令郎讀書,來日中個狀元,您就是诰命了!”
旁邊的江茴:“……”
為了做買賣,你可真是扯謊都不帶眨眼的。
那婦人瞧着比她還大,師雁行竟笑吟吟喊人家大姐,頓時将對方哄得心花怒放。
後面又聽到什麽“中狀元”“當诰命”的,越發喜得渾身發癢起來。
“你這小娘子倒有些見識,可不就是這麽個理兒!”
師雁行又問:“就是不知令郎在鎮上哪家學堂讀書,您說給我知道了,回頭我也說與鄉親們聽,也叫他們見識見識大城氣象。”
那婦人早被哄得暈頭轉向,便是個有問必答。
原來朝廷重視讀書,每鎮必有公學。
只是那公學不收錢,也請不來好先生,久而久之,便寥落了。如今就有收束脩的私學應運而生,早有本地秀才或是鄉紳開館,每年擇些個孩童教授,且不說有無天分,少不得賺些束脩。
若撞大運遇見千裏駒,自然皆大歡喜。
便是遇不到,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那婦人一行說,師雁行在心裏一行盤算,末了又笑吟吟沖她招手,神秘兮兮道:“大姐,不瞞您說,我們娘兒幾個素來最仰慕讀書人,奈何是女兒身,又無兄弟。如今見了您,便是十二分投緣,少不得做些事情表表心意。
這裏有個團購的法兒……我想着您也是個大方的,固然不差這幾個銅板,可焉知其他人不稀罕?
不如您去同書院的家裏頭問問,若也有想要鹵肉的,只要能一次湊夠三十塊,我就給您照五文錢兩塊,他們八文錢三塊,如何?”
這年月,讀書是極其耗費銀錢的事,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更別提還要交束脩。
故而大凡能将孩子送去私學念書的,家境必然富裕。
且又關系到來日前途,少不得叫學生吃好喝好,便十分舍得花費。
這鹵肉湯汁是關鍵,平時鹵一斤是鹵,鹵三斤五斤十斤八斤也是鹵,何不多做些來賣?
并不多費時日,讓一點薄利,換來走大量,合算的很!
那婦人旁的罷了,唯獨一聽“五文錢兩塊”,且只有自己與衆不同,雙眼就是一亮。
他男人在鋪子裏做賬房,賺得确實多些。奈何讀書太燒錢,每日她也是精打細算。
這幾日兒子偶然聽人說起鹵肉,她就買了與他吃,一次至少六文錢,一個月可不是小數目,端的頭沉。
若果然能便宜……
那婦人暗自計算一番,當即拍着胸脯保證,“小娘子說話算話,且等着吧!明兒我就給你拉起那個什麽,哦,團購的人來!”
師雁行又專門去小衙門告訴了他們,日後每次要超過一斤,都能便宜點兒。
若懶得算錢,也可以贈送鹵蛋、腐竹、油豆腐什麽的。
鹵肉利潤可觀,但資金積累還是慢了些,謀生可以,發財不夠。
如今略打出去了名聲,師雁行就想走一走量,進一步擴展市場,把資金盤活。
手頭寬裕了,才好進行下一步。
老杜等人賺的雖然多些,可這白給的便宜送上門,不要白不要,就定了換贈品。
鄭平安不差錢兒,并不在意這點兒,言明不用便宜。
“你只隔三差五弄些新鮮玩意兒,給我嘗個頭茬就罷了。”
哼哼,等他嘗新鮮了,回去讓老頭兒猜去!
這就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師雁行笑眯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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