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蛋撻

回家把二師兄的情況跟江茴一說, 她就松了口氣。

“真好。”

之前她也一直擔心師雁行跟對方處不來,如今看來,可真是什麽人收什麽徒弟。

裴遠山本人就很有些反骨,挑徒弟的眼光自然也不同尋常。

說話時, 師雁行正努力攪牛奶, 試圖将裏面的黃油分離出來。

她準備做蛋撻。

大祿人也是喝牛奶的, 但內地缺少面積廣闊的草場,養奶牛的不多。

而如今運輸和牛奶保鮮技術達不到, 只能輻射本地市場, 導致中原腹地牛奶價格居高不下,往往被視為富裕人家的專用飲品。

五公縣北有一片山, 有人包了做草場, 聽說養了幾十頭奶牛在裏面, 每日擠了奶,用車拉到縣城裏來。

鮮牛乳價格不低, 普通百姓是問都不要問的,故而那奶車只往幾家大酒樓和大戶人家去, 倒也不走空。

今兒傍晌鄭家竟打發人送了一大罐子來,也沒多餘的話, 只說送與她們吃,對身體極好的。

若不愛吃, 做點心也使得。

以前師雁行還真不愛喝牛奶!

可到了這兒, 要什麽好東西都沒有,偏又是長身體的時候,見了啥都饞, 當即煮了一壺來喝。

鮮牛奶跟市面上常見的袋裝牛奶真不一樣, 口感、粘稠度、香味, 簡直不像一個東西。

只略略一煮,滿室飄香,稍微冷卻下,表層就結出厚厚的奶皮子。

江茴用手巾墊着壺把倒出來兩碗,分給師雁行和魚陣,熱氣氤氲。

魚陣饞得直咽口水,可看看兩個碗,再擡頭看看三個人,猶豫了下,拽拽江茴的衣角,“娘喝。”

江茴笑着摸摸她的腦瓜,“娘不愛喝。”

師雁行見不得這種類似“娘只愛啃魚頭”的戲碼,就指着旁邊那一大壺笑,“還有那麽許多呢,如今天暖了,過不得夜。”

鄭家送的那一罐子足足有四五升呢,撐死了也喝不完。

江茴微怔,自己也笑了,果然又倒了一碗。

以前家裏艱難,她習慣了有什麽好的先盡着兩個小的吃喝,竟忘了如今早已不同往日。

她們在縣城開了鋪面,有了穩定的收入,過去的那些苦和累,都是往事了。

都不用催,魚陣自己就抱着碗喝出一圈奶胡子,舔着嘴唇意猶未盡。

“好喝。”

師雁行隔着衣裳摸了摸她鼓起來的肚皮,“好喝也不能多喝,該撐壞了。”

小孩兒的肚皮真有意思,好像彈性尤其大,稍微吃多點就迅速鼓起來,摸着跟個西瓜似的。

魚陣哦了聲,想了下又眼睛亮閃閃地問:“明天還可以喝嗎?”

好好喝!

師雁行和江茴對視一眼,也不戳破,“能。”

魚陣聽了,複又歡喜起來,心裏充滿了對明天的期盼。

她不知道鮮牛乳不耐保存,一般是不過夜的。

雖然剩下大半,但師雁行已經決定做成點心了。

不過既然孩子愛喝,于身體也有益處,不如明兒去酒樓買一壺。

若真受用,從那奶場訂了,叫他們日日送來也就是了,左右現在也不差這點牛奶錢。

她也不指望一杯奶強壯一個民族,那目标忒宏大,先立足眼下,強壯了這個羸弱的家庭是正經。

女人嘛,就得多吃多喝,長得高高的,壯壯的,讓人見了就不敢欺負!瘦麻杆要不得。

市面上沒有現成黃油和鮮奶油賣,一切都要自己動手做,忒麻煩,唯一的好處就是保證了貨真價實。

進到二月後,天氣驟然轉暖,已經沒有天然冰雪可用了。

但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就有人琢磨出木箱、棉套加硝石的搭配。

木箱棉套不用多說,以前師雁行就是用這個來給大碗菜保溫的,而硝石遇水降溫,達到一定數量後甚至可制冰,效果直追冰箱。

唯一的缺點就是硝石是制造火藥的原材料之一,不僅價格貴,而且一次不能買太多。

不過硝石可以反複利用,用來保存昂貴食材也值得。

師雁行就買了一點,也不求制冰,能保鮮就成。

今天攪好牛奶,吊在“冰箱”內控一宿,明天就能得到新鮮的黃油了。

就是這個手動攪……是真累啊!

次日晌午,翠雲照例帶着飯搭子來吃午飯,才坐下,卻見師雁行先端了幾塊金燦燦的點心上來。

“這是?”她充滿期待地問。

來的次數多了,翠雲也漸漸熟悉師雁行的作風,知道她點子多得要命,隔三差五便有新品推出,又喜歡先拿給熟客嘗鮮。

故而如今只要兩日不來,翠雲心裏就貓抓似的癢癢,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錯過了頭一波美食。

正值午飯高峰,店內還有不少客人,師雁行一點兒都沒調低音量。

“這是咱們店裏新推出的點心,叫蛋撻,用新鮮牛乳和雞蛋做的,最是外酥裏嫩、香甜可口,老少皆宜。

因用料貴,制作艱難,數量并不多,頭幾日權當貴賓的福利,只送消費累計前十名的常客,感謝您對咱們小店的關照。”

又有新點心!

好些人聽見動靜,都本能地伸長了脖子看,這一看,眼睛都挪不開了。

甜白瓷的小盅內置着金燦燦黃澄澄的一個平面,周圍一圈酥皮向外翻卷,內中點綴着一點褐色糖斑,強烈的色彩對比沖刷着眼球,煞是可愛。

每個不過嬰孩拳頭大小,十分嬌俏,便是妙齡女郎也不過兩口的量。

味道麽,真香啊!都不用湊近了聞,隔着老遠就被香得暈頭轉向。

有人才要問價錢,突然想起來小掌櫃剛才說什麽:

“只給前十名貴賓”

過分了啊!

人家花錢多,有實惠也能理解,可你開小竈就開小竈吧,關起門來偷偷給不行嗎?

這大庭廣衆的,叫大家看得見吃不着,過分,忒過分了啊!

貴賓?

翠雲一聽,心下得意,又見這蛋撻一共三塊,顯然是照着自己和兩位同伴的人頭來的,更覺面上有光。

“既如此,咱們一人一個分着吃吧。”

老實講,說這話的時候,她心痛得滴血!

嗚嗚,裝傻的話我就可以獨享三個的!

可當着朋友的面吃獨食這種事……太狠了。

對面兩人便是開業當日一起來過的藍衣和紅衣,聞言俱都歡喜。

“多謝多謝!其實我們來的回數也不少了,若下次有什麽好吃的,咱們也一并分着吃。”

“就是就是,果然還是大家一處用飯合算。”

她們兩人賺得同樣不少,奈何家中不如翠雲富裕,每月月錢都交一半到爹娘手裏貼補家用,剩下的攢嫁妝,只略留幾個零花,故而來師家好味的回數遠沒有翠雲這樣多,出手也不似她大方,因此在總金額上拉開不少差距,進不得前十名。

但真論起來,也算忠實客戶了。

翠雲曉得她們的為人和家境,本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當即笑着混過去,又用小叉子挑起蛋撻,另一只手取過師雁行提前裁好的厚油紙片托着,将一邊送至唇邊,塗了櫻桃紅口脂的唇微微下壓,就聽到綿綿不絕的“喀嚓聲”。

同桌三個姑娘頓時睜圓了眼睛,薄唇緊抿,夾住碎裂的酥皮不敢動了。

好酥脆外皮!

本來瞧着外皮幹爽爽的,翠雲還在茫然,怎麽小老板還特意提醒“當心燙”呢?

外面摸起來确實熱乎乎的,可也不至于到燙的地步。

這一咬開,破了案啦!

香,真是香!

奇,真是奇!

外皮被烤得極其柔韌,誰能想到芯兒裏這樣細膩軟滑,便是上等蛋羹也不及。

她們只是咬開一個邊角,雪白的熱氣就裹挾着驚人的濃香自裂口處湧出,柔嫩的內層恨不得直接淌到嘴巴裏去!

每層都有不同的香味,三重疊在一起,似化作巨浪,在口中瘋狂沖刷。

過了好一會兒,翠雲才從這前所未有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微微張口瘋狂哈氣。

呼呼呼,燙燙燙,香香香!

上頭,太上頭!

這是什麽絕妙搭配?

太好吃了吧?

一擡頭,對面兩個同伴的反應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個姑娘瘋狂交換眼神,嘿嘿傻笑,六條腿在桌子下面快樂地踩來踩去。

啊,好開心呀!

美食分享,快樂加倍!

原來吃點心竟是這樣快樂的事嗎?

師家好味将鹵味、肉脯等成品小點的木盒擺在門口位置,方便往來客人們不入內便可選購,随買随走。原本今天也有幾位在門口買鹵味的,可忽覺一股濃香自店內滾滾襲來,紛紛往店內望去。

黃油類點心烤制過後的香味懂的都懂,那是一種看似柔和,實則極其霸道,極富侵略性的香味。

但凡一條街上有烤制糕點的,整條街都沒跑!

就烤蛋撻這麽會兒工夫,已經有許多路人聞香而來,紛紛詢問是什麽好東西。

再一細看,那小掌櫃的小妹子正用兩只小手抱着一顆金燦燦的碗狀點心,蹲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細細啃食。

圓圓的蘋果臉上全是滿足,小嘴兒被染得油亮亮,嘴角還沾着點心渣子,腮幫子一鼓一鼓,吧嗒吧嗒……

最可惡的是,這小東西大約是覺得有點燙,時不時還會仰頭噘嘴,朝着天空“呼呼”哈氣。

帶着濃烈香味的氣流化作短劍,筆直地刺入路人們的鼻腔。

啊~

許多路人不自覺都看呆了,本能地吸了口氣。

這,這看着就好吃嘛!

“我也是常客,怎的沒有那什麽蛋撻?”

一個穿紅着綠的婦人問明緣由,指着翠雲她們不悅道。

一聽這聲音,江茴和郭苗就齊齊露出牙痛的神色,腦海中浮現出種種不堪回首的畫面。

這位确實是常客,天天來的那種,但每次消費都十分吝啬,又愛抓着人抹零頭,“一共是二十六文,我常來,你們便宜些,取個整,算二十文好啦。”

聽聽,這是人話?

大家自然是不願意的,她就非纏磨兩刻鐘才嘟嘟囔囔不情不願地離去。

可你說真不願意,不來也就是了,偏她下次還來!

有伺候她一個的工夫,三五位正常客人都能送走了,因此師家好味對她也是又愛又恨。

師雁行笑容不改,“因實在難做,輕易不可得,所以頭一批只特供給前十名的貴賓,對不住啦。”

那婦人也知道自己的脾性,聞言頓時氣弱,只仍不甘心,“我花錢買還不成麽?”

她其實也不缺錢,只是摳門習慣了,可遇到特別想要的,也不是不舍得。

有個帶頭的,登時響應四起。

“是啊小掌櫃,別光送啊,你掙錢嘛!”

“賣吧賣吧,我也買些給老娘嘗個鮮兒!”

等的就是你們這話啊!

前兒來送牛奶時鄭家就捎口信來了,說胡三娘子過兩天就到。

等她到了,還愁沒人攪牛奶麽?!

師雁行立刻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掏出小本子和炭條,笑容甜美。

“現烤蛋撻預定,三日後售賣,有要預定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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