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毛血旺

這日孫良才下衙回家, 才走到正院院子裏就聽見裏面母親與人說笑,“這個真不錯,你也嘗嘗。”

孫良才悄聲進去,趁裏頭沒注意, 低聲問外間伺候的丫頭, “老夫人在同誰說話?今兒可曾好生用飯?”

這兩日衙門裏忙, 晚間下衙就很晚了,他也沒顧得上親自過來請安。

丫頭行了禮, 笑道:“是夫人。才剛那位師姑娘照樣來送菜, 另有五花肉絲和粉條子炒得油汪汪的疙瘩頭小菜、四個腌得流油的紅心鴨蛋,卻不似外頭賣的那樣鹹, 老夫人進得香着呢。

夫人也說不錯, 配着多喝了大半碗小米粥。

小醬菜和鹹鴨蛋都先分出來一半沒動, 夫人特意叫小廚房擱着,說預備老爺您明早配粥、吃卷子。

額外還送了一盒八個新式點心, 老夫人喜歡得緊……”

這邊正說着,裏頭老太太就聽見動靜, 問是誰。

不必丫頭通報,孫良才自己笑着進去, “才下了衙門,特來瞧瞧您老。”

“你累了一日, 跑什麽?有你媳婦在, 我好得很!快坐下。”

孫母今天興致極好,指着桌上點心匣子說:“才剛同你媳婦說打發人給你送過去,正好你來了, 還熱乎呢, 快嘗嘗。”

自從有了可口的菜品可吃, 老太太精神頭明顯改善,不再有事沒事唉聲嘆氣,也愛說笑了。

她一高興,從秦夫人到下面的丫頭小厮也都跟着輕快,連着孫良才也省心。

不然整日沒事就琢磨怎麽逗老娘開心,怎麽給她老人家弄點可口又不忌諱的東西吃,真是想破頭。

普通人誰擅長這個嘛!

孫良才便去看那點心,見是黃燦燦圓溜溜小巧巧幾個,奶香撲鼻,玲珑可愛。

有幾個上頭還點綴着爛熟的紅豆,十分好看。

秦夫人笑道:“說是雞蛋和鮮牛乳做的,老人家用了對身子好。端的外酥裏嫩,給咱們家送的特意用的代糖,娘覺得很好,連着用了兩個呢。”

蛋撻裏雖然也有面粉,但總體用量很低,師雁行特意細細問過最近孫母的身體狀況,這才送了來。

孫母砸吧着嘴兒,“我覺得紅豆的更有滋味,不過不加豆子的也好吃。”

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味兒,她都可以幫着嘗一嘗嘛!

丫頭端上水來,孫良才洗了手,果然拿了一只在手裏,細細端詳後吃了。

“确實不錯,倒是合了母親的脾胃。”

奶味極重,軟滑香甜,細膩如膏,縱然外皮酥脆些,可一入口也就泡化了,并不妨礙什麽。

孫良才又問秦夫人吃沒吃,後者笑着說吃了。

三人說了會兒話,孫母就感慨,“那丫頭也是不容易,前幾日頂風冒雪的,一天不落,菜到了桌上還熱乎呢,難為她這份心。”

又對孫良才道:“可憐她小小的人兒四處颠噠,日後若遇着什麽事,你瞧瞧能拉一把的,就拉一把。”

孫良才眼波一閃,臉上笑容不變,半是玩笑半認真道:“能入了您老的眼,也是她的福分,可是她在您跟前兒說什麽了?”

老太太搖頭,“我倒是想拉她進來說話,偏她這幾日忙得慌,丢下東西就跑,竟有日子沒見了。”

她跟着兒子來了縣城,風光是風光了,可身邊卻沒了熟悉的老街坊們,下頭的人一味奉承,連個正經說話的人都沒了,總覺得無趣。

倒是那師家的丫頭進退得當,嘴巴又巧,偶爾來說些街頭巷尾的瑣事,孫母倒還聽得津津有味,故而這天長日久的,竟真有了點情分。

孫良才看了秦夫人一眼,秦夫人微微颔首,證明确實是這樣。

晚間夫妻二人歇息,秦夫人就笑,“你也忒多疑了些。”

孫良才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自古無商不奸,可不能因為是個小姑娘就輕視了。”

秦夫人嘴上應着,心裏卻不以為意。

求就求呗,能辦的就辦,辦不了的不辦,這有什麽可日日提防的?

真是大驚小怪。

卻說師雁行這回倒不是故意吊孫母的胃口,實在是這幾日确實忙。

蛋撻的橫空出世掀起一波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追捧狂潮,壓根兒不用宣傳,好些路人都是聞着味兒過來的!

烘焙類點心真的太霸道了!

前三天是“回饋貴賓日”,消費總金額滿前十名的客人們得了信兒,每天特特挑人多的時候來取貨。

你說取就取吧,偏又不乏壞心眼兒的,就大咧咧在“師家好味”打開,又故意朝門外扇風,當着衆人的面兒吃。

“咔嚓~”

聽見了嗎?多脆啊!

把一群想買又買不到的氣得跳腳。

多損啊!

倒也有人不愛甜食,竟直接站在門口吆喝,“我不愛這個,有要的麽?一盒四個,五十文!”

師雁行:“……”

原來是你,黃牛黨!

當即就有人抗議,“五十文?你怎麽不去搶?”

“就是,這鹵肉一斤才六十文!街頭那家蜜餞果子一斤才多少錢?”

那人也不跟他們嗆聲,只一手舉着點心包,一手叉腰,歪着肩膀抖着腿,“六十文!”

他也不缺這點錢,就是享受這種玩弄別人的快樂!

話音剛落,一個小厮打扮的就從人群中竄了出來,動作迅捷無比,一手交錢,一手抓蛋撻。

“我我我!”

這幾日主子不知從哪兒得了信,非要吃這個,可他們從哪兒弄去?

外頭倒是有幾家鋪子看得眼紅,私下裏偷偷仿制,奈何酥皮簡單,可裏面那瓤兒卻犯了難。

聽說是雞蛋做的,有人就用牛乳蒸蛋羹,可總是差了點事兒,又腥氣,死活不出那個味兒。

因吃不到,主子發了好大的火,不曾想叫他碰上了。

多花幾十個大錢又如何?別人辦不到的我辦到了,這回入了主子的眼,以後有的是好處!

衆人:“……”

瘋了!

真是人傻錢多!

足足六十文,割幾斤肉家去炖着吃不香嗎?

師雁行:“……”

當天晚上,她就寫了一塊牌子挂在門口:“嚴禁高價倒賣!”

因許多人不識字,她還特意趁人多的時候吆喝了幾嗓子,得到無數肯定。

這師家好味的東西本也不算太便宜,若後面再有人趁機擡高物價,正經食客不就吃大虧了嗎?

二師兄來蹭飯,看着那塊牌子久久無語。

小師妹這筆字吧,确實頗富特色。

“看不下去你就替我寫一個!”師雁行拉着臉道。

瞧不起人啊?她覺得寫得還不錯呢。

田頃猶豫片刻,還真就挽着袖子重新寫了個貼上。

人胖,字也富态,一看就很有食欲。

師雁行當即換了笑臉,把他跟魚陣都安排在最靠外的餐桌上,當活招牌。

她發現這一大一小的吃相都太有吸引力了,不用來拉客簡直暴殄天物嘛!

田頃從小沒過過苦日子,嘴巴就特別刁鑽,還很擅長點評,出門在外最痛苦的不是胖子不愛走路,而是吃不到順心的飯菜。

但這份痛苦在來到師家好味後奇跡般地消失了。

我好了!

就着毛血旺往嘴裏扒飯的時候,田頃還想呢,原本他都做好了來師父師娘這邊同甘共苦的準備了,沒想到哇,竟是養膘來了!

天意啊,天意。

這血旺的味道當真戳在他喜好的點上,毛肚脆嫩、鴨血滑彈,就連他最深惡痛絕的黃豆瓣,竟也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他有種莫名的熟悉:

這菜合該在川蜀一帶誕生!

連着紅油狠狠挖一勺拌飯,葷的素的一起下肚,腹內活像炸開一團火,熱辣辣的痛快。

過瘾!

師父他老人家太過英明,光沖這份手藝吧,小師妹就堪為一代宗師!

可惜她說了,如今店小人少,精力不夠,暫時側重便捷小吃,熱菜每天精選幾樣罷了。

等以後本錢攢夠了,多聘幾個廚子,再逐漸實現分流。

待到那時,就能肆意點菜了。

田頃吃得大汗淋漓,一邊扒飯,還要一邊提防對面的小家夥偷菜:

小師妹說了,小小師妹不好吃這麽辣的。

但魚陣忍不住,一雙小肉手總是蠢蠢欲動,一到餐桌上,兩人就打起攻防戰。

小孩子嘛,總有點叛逆心理:大人越不讓幹的事兒,越想幹;大人越不讓吃的東西就越想吃

田頃覺得小師妹有點太過緊張了。

三歲的女娃娃了,完全可以吃辣椒了嘛!

在他們老家,誰不是嚼着辣子長大的!

沒點辣子那能叫吃飯?

趁師雁行和江茴沒注意,田頃偷偷夾了一點鴨血,猶豫了下,先往清水碗裏涮了涮,這才偷渡到魚陣碗裏。

魚陣又驚又喜,慌忙用小手蓋住碗沿,賊兮兮扭頭四顧,确認娘和姐姐都沒注意到,這才埋頭劃拉到嘴巴裏。

哇哦哦,滑溜溜軟彈彈,真好玩!

田頃盯着她,“嘴巴疼不疼?”

殘存的辣椒素帶來微妙的刺激,進一步勾起內心深處的食欲。魚陣搖頭,直勾勾瞅着他眼前的大盆,滿臉都寫着“還想吃”。

田頃樂了。

小丫頭很是要得嘛!

兩人吃得那叫一個香,路人看得那叫一個饞,當即就有人進來問這是什麽菜,能不能點,竟一口氣賣出去七份,将師雁行準備的毛血旺食材一掃而空。

一時飯畢,一大一小兩人托着同樣圓滾滾的肚皮向後靠在牆上,嘴巴俱都豐滿而豔麗,餍足地像極了橘貓。

魚陣扭頭,看看田頃的肚皮,再看看自己的,嘿嘿發笑。

我們都有圓鼓鼓!

師雁行笑眯眯端着兩盞清爽綠豆沙過來,“來來來,清熱敗火。”

淺綠色的細沙盛在白瓷盅子裏,像極了外面日意盎然的春色。

綠豆磨成細沙後加冰糖熬煮,遠比直接煮大顆綠豆來得簡單快捷,又容易入味。

吃了辣物之後來一杯最爽了。

田頃美美吃了一盞,覺得不夠,“還有嗎?”

他火力大!

師雁行正要說話,忽聽背後有人問道:“請問這裏的掌櫃可是姓師麽?”

扭頭一瞧,約莫三步開外站着一位陌生女郎,身着青色短打,腳踩黑色布鞋,肩挎包袱手提短棒,身材高大健碩,滿頭烏油油長發都綁成一條辮子壓在腦後,露出的臉蛋被陽光曬成深蜜色,十分精神利索模樣。

師雁行心頭一動,試探着問:“可是胡三娘子?”

來人聞言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正是,小娘子便是鄭大官人信裏提到的師雁行師小掌櫃吧?”

“是我是我!”有了新歡,師雁行立刻抛棄二師兄,直接蹿到胡三娘子跟前,親熱地挎着她的手臂往店內走,又噓寒問暖,“一路辛苦,來這裏就是到家了,可要用飯?吃不吃得辣?”

哇哦哦哦,這大腿線條,這手臂肌肉!

不攪牛奶可惜了!

安排,馬上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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