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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喬喜娘随着喬華豐來到馨州,依舊由侯家開船送他們到達湖島。

兩個船夫,大抵是知道這回有姑娘,還特意派了個老嬷嬷一起來。

江南已經染上春色,山色翠綠,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點點綻放,觸目所及,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喬喜娘長這麽大第一次坐船,随着船行漸遠,兩岸山色,房舍逐漸被無邊的湖面給取代,驚奇之餘,又有些開心,「爹爹,這湖怎麽大到沒有邊界的感覺,倒很像土方志中提到的大海呢。」

「這朝然湖還不算大,再往南有座明珠湖,那才是真的大,東西兩岸要行上足足一天,力氣稍弱些的船夫,說不定無法在日頭落山前抵岸,湖浪掀起來,都能讓人暈船……」喬華豐講了一會,突然覺得不對,幹麽掃女兒興呢,連忙急轉彎,「不過明珠湖水濁,還挺臭,也不過就是大了些而已。」

喬喜娘卻沒這麽多花花腸子,看見遠遠一座島嶼,便指着道:「爹爹,那裏就是侯盟主的島嗎?」

喬華豐也搞不清楚——雖然每年要來被罵一次,但想起要被罵,誰還有心情看景色,幾乎都是坐在艙中先吃飽喝足再說,等到出島,天色又已經黑了,更不知道這島到底長啥樣子,此刻聽喜娘問起,倒有點後悔沒多留點心,不然此刻就能在女兒面前演一下「無所不知的爹」了。

沒聽見自家爹爹回答,喬喜娘也沒糾結,「說來,侯盟主也真是奇怪,居然給自己女婿張羅填房,就算侯姊姊是病殁,怨不得別人,也不該如此熱心啊。」

喬華豐尴尬,但又不能說,那不是熱心,那是被威脅。

于是乎,忽略了前面的疑惑,只針對後面的問題回話,「這是因為……這個……大家都不想女兒結這個親,所以只能讓懷應時自己看,選上選不上,都沒話好說。」

「老說雲山邪孽,可仔細想想,雲山除了賺錢這件事情膽子比較大之外,平常也沒聽他們殺人放火,倒是侯盟主,中邪似的想去滅人家,爹爹,你說會不會是侯盟主眼紅雲山會賺錢,想滅了他們把路子奪過來?」

喬華豐忍不住想,真不愧是喬家女兒,因為老爹也這樣想過,看看四周也沒人,老婆子坐在團子上,眼睛閉上幾乎睡着,船夫在船尾又遠,不可能聽到,便說了,「其實,你爺爺也這樣說過。」

喬喜娘拍手大笑,「真的?」

「真的。」喬華豐神秘的壓低聲音,「當初武林分裂之勢已成,你爺爺逼不得已只好選邊站,可沒想到侯盟主這武林大會居然是要收錢的,雖然不是侯盟主自己說的,但他姻親陳先生說出口,那跟他開口又有什麽不一樣,「各位,在下不才,有個主意,這鏟惡除奸乃是我輩當行之勢,總不好讓侯盟主一人負擔所有費用,在下想,不如出席的門派各自出些,随意便行,大家覺得如何」。

「接着有一個跟侯家交好的人馬上掏出兩張銀票往桌上一放,說自己沒錢,就捐個意思意思,兩百兩,你說,那種情況,誰能說不好,再少也得拿出一百兩,你奶奶每次說到這個,就要生氣,說侯盟主真是,沒那個錢就別想要這個臉,麻煩死了,每年大會不去又不行,不但有半個月不能接镖,還得被迫繳一百兩的鏟惡金。」

喬喜娘十分驚訝,「每門派一百兩,那一年不就有數千兩了?」

「是啊,拿大夥的錢,張羅自己的名聲,因為這裏沒人偷聽,爹爹這才敢跟你說。」喬華豐搖了搖頭,「正派,邪教,有時候都是靠一張嘴。」

「就是。」柳氏接着說,「我們家這輩子可沒被雲山欺負過,倒是這麽多年來,一百兩一百兩的捐,被侯仲群強迫捐了兩千多兩,兩千多兩呢,什麽狗屁盟主,根本就是土匪,活該兒女都不成材。」

侯仲群五個孩子,除了侯芳菲見識超卓之外,其它的腦袋一個比一個有問題,侯芳霓已經訂了親,卻跟個戲子私相授受,還被未婚夫家抓了個當場,退親是自然的,侯仲群還得上門道歉,女兒名聲已壞,沒人敢要,侯仲群強迫自己的年輕弟子娶了她,這種綠油油的婚姻,自然是每天争吵,侯芳霓心情不好,居然又跑去會那戲子,又是被抓個當場,據說侯仲群給了那弟子一萬兩銀子,又塞給他幾個美貌大丫頭,這才保住侯芳霓不被休妻。

至于大兒子侯大武前些年随母親陳氏進香,在廟中見到美貌婦人,上前調戲了幾句,卻沒想到人家是侯府夫人,當下被随行的女武師打個了鼻青臉腫,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後來雖然大好,鼻子卻歪了,再也正不回來,侯仲群生氣也沒辦法,說來說去都是自己這邊理虧。

至于次子侯大才是典型草包,一套拳法都使不完整,随便一個小丫頭都能撂倒他,三子侯大智則是出了名的喜歡男人,屋裏小厮個個貌美如花,小倌樓中也有幾個相好的。

侯仲群即便名震天下,但兒女一個比一個讓人頭痛,所以即使兒子都二十幾歲,也無法接棒,太奇葩了,放出來只是丢自家的臉。

柳氏讨厭侯家,也只有講侯仲群這幾個不争氣的小孩時會顯得高興一點,金銀再多有什麽用,回到家一堆糟心事,誰都開心不起來。

不像她,大兒子喬光争氣,現在已經開始領镖,二兒子喬耀比較一般,但人也算老實,喬光的妻子陸氏已經懷孕,再過幾個月,她就要當奶奶了。

至于喜娘即便被迫來這一繞,所幸也只是陪榜,她都想好了,等他們喜娘落選了,便讓人快馬加鞭往家裏送信,讓陸氏準備豬腳面線去去黴,接着就讓張家上門提親,備嫁個一年左右,來年春天也就差不多可以讓喜娘成親了,十七出嫁雖然有些大,但張家人老實,想必不會拿這點為難她的寶貝女兒。

「娘,你在想什麽,這麽開心,說出來讓女兒也樂一樂?」

「哎,就是難得出遠門。」柳氏當然不能說實話,人家是待嫁女兒心,喜娘卻不是,不想成親,不想嫁人,比起生孩子,更想當老婆子,對于女兒這麽戀家,不能說不安慰,只是憂愁比安慰多,「說來,也多虧了懷應時,不然我們娘倆也不可能來馨州這地方。」

喬喜娘一笑,「是啊,倒是謝謝他的突發奇想了,馨州暖,花開也早,我們正好可以賞賞花,時間多了,還可以去布市看看,娘,聽說馨州的花染很好,顏色淡卻不會褪色,我們買幾匹回去,讓繡娘趕做夏衣。」

說到喜歡的布匹刺繡,喬喜娘顯得興致很高,「還有蠶絲繡線也要買,上次在四姊姊那看到蠶絲繡線繡出來的月亮,跟真的一樣,會發光呢,墨色緞子,繡個弦月,再繡上昙花,弄成個小荷包,一定好看。」

柳夫人笑着搖頭,「你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布莊姑娘呢。」

喬喜娘不好意思地一笑,镖師家的姑娘通常極端,不是武功練得比兄弟好,可以一敵五,不然就是養得比公主還閨秀,琴棋書畫都拿手,出門要帶上一串丫頭婆子,至于自己,有幾手功夫,但也只能達到練身體而已,真要對戰,決計不行,閨閣有張宣和琴,但她不會彈,案上也有紙有筆,可她的字很醜。

金絲香爐,玫瑰鏡臺,百花屏風,都只是她看着喜歡,但要說起來歷,整個一問三不知。

她的嗜好便是刺繡跟裁衣服,她的院子本來有書房,後來被她拿來當成繡房,給爹做過披風,給娘做過鞋子,不愛寫字,但畫畫卻很喜歡,可不是畫山水,而是繪花樣子。

馨州溫暖,絲麻桑棉不說,各種染色植物也種植得十分好,喬家所在的钰州雖然也有布莊進馨州的染布跟絲線,但進得只有常用的幾個顏色,實在不過瘾,早就想來看看了。

柳氏見喜娘一臉開心,早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放心吧,這回來,絕對讓你買個開心。」

「真的?」

「自然,我跟你爹早訂好客棧了,也請客棧聯絡了善繡的大娘當陪客,等過兩日我們出了湖島,就去那客棧,到時候讓那大娘帶我們上專做花染的染布坊瞧瞧。」

「嗯。」

「先說好,那染布莊味道可是臭得很,到時候別抱怨。」

「女兒知道。」喜娘撒嬌的挽着柳氏,「染布要浸要曬要洗,那味道哪能好聞,可我怎麽也想看看這花染是怎麽弄出來的。」

這邊母女情深,那邊香兒怎麽聽怎麽別扭。

夫人怎麽這麽說呢,好像小姐很差一樣,小姐的性子沒話說,繡活更是無雙,不會霸道,又能讀書作賬本,當上主母絕對能鎮住全場,哪裏比不上別人了,「夫人跟小姐就這麽肯定選不上,兩天後便能出來?」香兒扭了半天,終于還是問了,「小姐這麽好,懷公子肯定喜歡的。」

柳氏笑了出來,「好不好得相處個經年累月才知道,但一個人的樣貌卻是一眼就明白,梅姑娘是美人胚子,蘇姑娘的母親是花魁,至于王姑娘的母親曾是個寡婦,能讓王掌門背罵名也接進門,容貌肯定不差,比起這三位,你家姑娘可就平凡得很了。」

聽母親這麽說,喬喜娘也不生氣,家世不夠大,長得太美也只是個悲劇,她一個表姊就長得沉魚落雁,大哥從小暗戀,十三歲跟父母說了,舅父舅母見大哥出息,也覺得不錯,又想,女兒嫁到親姨母家,自然比嫁到外頭好,雙方約好十六歲訂親,沒想到表姊太美,美到美名遠播,十五歲就被知州強迫收為幹女兒,推出去選秀女了,現在大哥的孩子都快出生,表姊還在後宮浮沉,聽說受寵過一陣子,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喬喜娘雖然不醜,可也不美,別說一見鐘情,十見鐘情都有困難,大抵就是一種順眼的長相而已。

「說不定懷公子跟姑娘有緣分呢,不喜歡美人,偏偏喜歡姑娘,」香兒說到這裏,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嫌棄自家姑娘一樣,連忙補上,「姑娘,我不是說您不好,您別誤會。」

「沒關系。」喬喜娘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覺得爹娘奇怪,落了選表示比別的姑娘差,怎麽他們就一口咬定我比不上別人,在替我生氣。」

「對對對,香兒正是這個意思,小姐真聰明。」看,自家小姐多厲害啊,她說得這麽坑坑巴巴,小姐都能懂。

自己從小笨,後娘以一兩銀子将她賣給人牙子後,轉了幾手人家,總是第一天就被罵到臭頭,第二天又被人牙子領走,就這樣轉了四個多月,才到喬家,實在是轉怕了,香兒打算奮起好好努力,可沒想到第一天給小姐倒茶就弄破茶壺,香兒只覺得完蛋了,又要被轉手,當下便哭了出來,可沒想到小姐笑着說不過打破一個茶壺而已,哭什麽,把地板收拾幹淨,去大廚房拿新茶具過來就好,當下香兒都驚呆了,沒見過這麽好的主人家,不但沒罵她,還讓她有傷先去擦藥。

第一次在喬家過年,小姐賞了她一個小荷包,裏面一個小元寶,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壓歲錢。

香兒覺得,一定是自己親娘在保佑自己,才會遇到這麽好的主子,自己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

當然,她知道自己做得沒有很好,也沒小翠那樣機靈,很多時候是小姐不介意她的粗心,有次自己不小心把小姐很喜歡的一件杏黃腰帶給弄不見了,怎麽都找不到,小姐只說算了,換一條就行。

有時候她都不明白小姐怎麽會一直留她在身邊,但越伺候小姐,越覺得自家小姐是天仙般的人物,在她心裏,沒人能比得上自家小姐,誰要能娶了她,絕對是祖上有燒好香,所以聽老爺夫人一直在盤算落選後的馨州旅游,就覺得很不解,小姐明明,明明這樣好……

「其實娘說的沒錯啊,人心看不見,人美卻是可以被看見的,不然廚娘們怎麽都對吳家小哥比較好,哪裏是他的魚新鮮,不過就是看他長得俊秀,說話又有禮貌,這才常常跟他叫魚,我自己的樣貌,自己知道。」

小翠笑着揉揉香兒的頭,「小姐心腸好,奴婢嘴笨卻從來不跟我們計較,上回聽路子說,他在康先生那裏當差的妹子被罵了一頓,因為反應慢,康姑娘打扮完後沒有稱贊漂亮,康姑娘罵了好久呢。」

「真是,何必呢。」喬喜娘同情中混着好笑,「一來,美不是誇出來的,二來,再怎麽誇,容貌也不可能改變,還不如接受自己的樣貌,又不是真的長得無法見人,何況,家境又好,比起那些魚女,繡娘辛苦操持也只勉強溫飽,我們都已經好很多了,夏日有瓜果,冬天有棉襖,知足常樂。」

柳氏聽聞,拍拍女兒的手,十分欣慰,「娘最驕傲的,就是你這性子,感謝多,埋怨少,知足常樂,說來容易,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喬華豐也很高興,「就是。」

喬喜娘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小嘴微微揚起,過一會又道:「唱歌。」

小翠立刻唱起曲子。

喬華豐原本很驕傲的臉頓時無言——喜娘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有的毛病,心情好的時候總是讓丫頭唱歌,小翠打小伺候,香兒更是忠心耿耿到令人頭痛的地步,小姐喜歡聽歌,她們便找時間學了,每個月還會去戲樓找退休的老旦學新曲子,幾年練習下來,也有幾分模樣。

他即使不是什麽迂腐文人,但一個閨閣姑娘有了這聽曲的習慣要是傳出去,總不太好,更別說喜娘後來還會一邊吃花生一邊跟着拍手,這,這能看嘛,再這樣下去,他總覺得有天喜娘會開始給賞錢……

喬華豐原本想阻止,但柳氏卻說,讓自己丫頭唱歌而已,又不是從外面招來那些男身女相的伶人戲子,女兒是拿來疼的,不是拿來管的,将來女婿要是嫌東嫌西,讓他想辦法娶公主去。

柳氏怒了,喬華豐也只好當作「我只是說說而已」。

所幸喜娘平時也不常外出,喬華豐也只好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在自己家裏,沒關系,可沒想到女兒會在這當下一聲「唱歌」,小翠更是「奴家萬裏尋夫君」的女調,配合香兒「我與娘子別三年」的男調,開始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這船不大,老嬷嬷雖然沒有笑出來,但神色顯得有點詭異,至于兩個船夫,則瞬間低下頭,但不難看出其中一個肩膀微微顫抖……

這喬喜娘太有趣了——懷應時覺得自己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不笑出來。

是的,他喬裝成船夫,想來先相看一下。

娶妻子是大事,再不能馬虎,當初他對侯芳菲有好感……誠實來說,是相當喜歡,總覺得她一颦一笑都牽動自己心思,也不知道她個性便娶了進來,當時自己才十九歲,沒想太多,以為兩人相處相處,自然能相處出感情,再者她既然是千金小姐,那麽家宅之事必然妥當,親就這樣成了,沒想到侯芳菲對雲山的生活卻各種不适應。

她在名門正派的教育下長大,父親是武林盟主,她又是嫡女,身分十分尊貴,卻被用來「和親」,她對他始終有着距離感,但要說她擺姿态裝冷傲,卻也沒有,她很努力做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家裏井井有條,也替他孝順母親,成親一年未有身孕,更親自挑了幾個漂亮丫頭給他做通房。

可還在等開臉的日子,便被懷應時知道了,侯芳菲不是肚皮不争氣,是她自己在喝藥避孕。

她不想懷他的孩子。

男人想,既然親都結了,那就再看看,一年雖然說不算短,但他有大半時間不在雲山,加起來相處時間還不到兩個月。

第二年,他留在雲山上的時間多了,留在她房中的時間也多,但侯芳菲還是沒有懷孕,應該說,她還是繼續喝藥。

第三年,懷應時只覺得既然如此,那好聚好散吧,派人通知了侯仲群,讓他把女兒接走,如何安排就是侯家的事情,至于他則對外宣稱侯氏病故。

侯芳菲對他最有感情的時候,就是她知道自己可以離開雲山的時候,眼睛紅紅的,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直至看到母親的心腹嬷嬷來接,這才知道是真的可以離開,便朝着他跪下了,說自己無以為報,于是給他磕頭謝恩,此生都會祝禱他平安順心。

說來,侯芳菲雖然容貌驚人,但他也不是非得要娶她不可,當初侯芳菲可是被她爹塞過來的,因此她即使可憐,可懷應時也不覺得自己虧欠她,要怪,怪自己的爹去,本事沒面子大,為了面子什麽都可以犧牲,老實點就什麽事情都沒有。

也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懷應時才決定要好好考較一下準新娘們,個性不能太差,姿态也不能端得太高,還有就是,他二十幾歲,想要有孩子,不是心甘情願嫁進來的,他也不想要。

早上他接了王掌門,侍妾安氏,女兒王秀娟,以及仆婦數人過湖,王秀娟樣貌人如其名,外貌沒話說,可一開口,就粗俗得很。

「爹啊,那個懷應時聽說很有錢,他對妻子小氣不?我要是嫁過去,一個月能有個十兩銀子不?」

王掌門無奈,「你爹哪裏知道這種事情?」

安氏道:「不如老爺去問問侯盟主,侯姑娘當時給了多少聘禮,這月銀是不是像外頭說的,一個月十兩?」

王掌門對女兒還算有耐心,但對安氏卻明顯不耐,「侯家剛剛死了女兒,你就要我上門問人家當初出嫁聘禮多少,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沒讀過多少書嗎?還有,秀娟,爹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開口一個月多少錢,你若成親掌家,那叫例銀,又不是包養外室,什麽一個月多少錢。」

當時懷應時就想,這王秀娟不行。

看在她這樣愛財的分上,肯定願意嫁進來,肯定願意一直生,但他總覺得,若娶了她為娘子,他很快會聽到「相公啊,我懷孩子了,我生下來你給我多少錢?」,或者「相公啊,我這都生兩個了,總該給我筆獎金不」這種讓人暈倒的事情,他是娶妻又不是上青樓,怎麽能事事算錢。

至于梅雪晶,倒挺好的,晶瑩剔透的美人兒一個,安安靜靜的,看起來十分乖巧,相對于梅大俠跟夫人一路的咳聲嘆氣,梅雪晶倒穩重得多,笑起來溫溫雅雅的,懷應時覺得不錯,他娘也覺得不錯。

他娘就是船頭的老嬷嬷,大抵也是被侯芳菲驚愕到,這次無論如何要參與選媳婦的過程,讓人把皮膚抹黑,點了些老人斑,又用稀飯水抹出一些皺紋,戴上白頭發,身子一曲,肚子上再綁個胖腰帶,便是老人家一枚,誰也不會想到這老婆婆可是當年名震天下的美人兒關蓮芯。

梅雪晶原本不是關蓮芯喜歡的類型,但大概王秀娟太奇葩,所以導致關蓮芯對梅雪晶的印象非常好,既有閨秀之姿,但又帶着江湖兒女的飒爽,看她安撫父母的樣子,應該也是個懂事的孩子。

接下來就是蘇寧寧了,雖然是個花魁之女,但教得真不錯,活潑卻不讨人厭,但好像不太清楚自己是來這湖島幹麽,一路笑嘻嘻的,後來關蓮芯一時惡作劇心起,說了句「姑娘這樣可愛活潑,懷公子肯定喜歡」。

蘇寧寧就被僵住了,那陪同前來的花魁也僵住了,「老爺不是說帶我們母女出來走走嗎,怎麽講到成親了?還有那個懷公子是誰?」

關蓮芯搶先一步回答,「便是雲山的懷公子。」

雲山的懷公子,這六個字翻譯成白話就是:邪教頭頭啦。

花魁跟蘇寧寧臉色頓時變了。

懷應時正覺得「雲山果然名聲不太好,正常姑娘都不想嫁」的時候,蘇寧寧深吸一口氣,馬上嚎了起來,花魁立刻把女兒摟在懷裏,嘤嘤哭泣,「老爺,我是青樓出身,你不願帶我回家,我無話可說,可您別忘了,寧寧出生時說過,一定讓她當正妻,讓她可以擡頭做人……」

蘇寧寧聽母親這麽說,嚎得更大聲,「爹,寧寧不當妾,不當妾!」

蘇掌門唉的一聲,「誰讓你當妾了?」

花魁擡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懷應時三年前已經娶了侯家姑娘,寧寧過去,不是侍妾又是什麽?」

「侯姑娘沒了。」

這五個字像魔法一樣,母女登時停住眼淚,「侯姑娘怎麽沒了?」

「這我怎麽好問。」蘇掌門一臉無奈,「不過連侯盟主都沒說什麽,想來也不關懷應時的事情,若寧寧有他的緣,過了門就是續弦,續弦也是正室,走到哪裏都是懷夫人。」

讓懷應時詫異的是,母女居然就這樣不再哭泣。

世間果然百樣人,侯芳菲介意的是名門與異教的差異,王秀娟在意有不有錢,蘇寧寧只求為正室,梅雪晶一臉「女兒聽從爹娘安排」,至于喬喜娘卻是有點缺心眼,幾乎一路當成在春游,原以為她也跟蘇寧寧一樣不知道自己來幹麽,可沒想到她卻是清楚的。

因為清楚,一路保持心情好就不容易了,又加上後來他知道她心情好的原因居然是因為知道自己相貌普通,對方看不上——雖然說這某種程度上鄙視他的人格,好像他多好色,只看臉一樣,但另一方面來說,要承認自己貌不如人并不容易,尤其花樣年華的少女,就拿侯芳菲來說,就算她不希罕他的喜歡,但她依然每天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老說雲山邪孽,可仔細想想,雲山除了賺錢這件事情膽子比較大之外,平常也沒聽他們殺人放火啊」,這句話說的真好,有時候他也奇怪,江湖人腦袋到底裝了什麽,侯仲群說他們是邪教,他們就是邪教了?都沒人問雲山為何是邪教,又不是職業殺人,還是職業放火,怎麽大家都聽他的話呢?

「殺人」跟「亂殺人」是兩回事,他們是殺人,但沒亂殺人,要說雲山哪裏亂,也就是賺錢的路子比較亂,侯仲群說他們為富不仁,自己都強迫樂捐了還敢有臉說人家為富不仁。

喬喜娘有點鈍,但鈍得還挺剛好,不過看她中間脫線的大談染布刺繡,一副準備開店的架式也讓他很傻眼,所以這句話到底算偶爾聰明,還是大智若愚,還要再看看。

要說其它的話,就是那兩丫頭挺有趣,其它幾位的丫頭們不是站得遠遠的一臉巴結,就是站得遠遠的微帶敬畏,但喬喜娘的丫頭卻跟她很親,自家姑娘說話時,就笑咪咪的聽,笑咪咪的點頭,好像她說什麽都是對的,覺得夫人老爺欺負了小姐,還會跳出來相護,「夫人怎麽可以這麽說」,臉上就寫着:忠心耿耿。

要讓下人巴結很容易,錢撒下去就是,要讓下人敬畏就更容易了,發幾頓脾氣就可以,但要讓人忠心耿耿,就是一門技術活。

威吓利誘都能臆測結果,唯有忠誠是看不見的,很難對症下藥。

以男人來說,要培養忠心耿耿的下人,文也好,武也好,自身得有一定的能力,才能讓下人忠誠,但他就不懂一個姑娘家怎麽帶出兩個忠心的丫頭,就這點來說,喬喜娘還真有點本事,他自己身為一個管理者,手下數百人,很知道忠誠有多難找。

總之,印象還挺好,那句「知足常樂」他愛聽。

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知足常樂才能笑到最後。

侯仲群就是不知足,才會這麽不快樂,沒關系,你不知足,我就打到你知足,當時打耳光獨獨放過喬華豐不是因為沒看到他躲在柱子後,而是因為整個過程,他完全悶不吭聲,再加上他買通的侯家下人得知的消息,帖子根本沒有發給喬華豐……以後有機會倒要問問,他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在懷應時心裏,目前還是梅雪晶略勝一籌,看起來就是很精細的樣子,大氣又聰明,家裏交給她應該沒問題,就算她看到雲山用來囤積米糧跟食鹽的倉庫,也會很鎮定的當作沒這回事。

至于喬喜娘跟蘇寧寧基本上是同一款,父母呵護外加天性樂觀,所以有點天真有點呆,倒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身為他的妻子,不是跟他相處就行,還得跟母親相處,以及雲山上的人相處,她不能再看到他們的地窖時大喊「什麽,你們走私食鹽」,或者「空靈山的後山金佛為什麽在這裏」,哪有為什麽,就是空靈老和尚無兒無女,所以他就偷了後山的佛像讓他知道,不要以為你是出家人就沒事。

王秀娟則是完全不用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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