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斷腕
在看清謝伏的臉的瞬間, 她只感覺腦中重如千斤,花朝狠狠晃了一下頭,而後腦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轟然散了。
花朝迫切地想要去抓住, 但是那些畫面正如指尖流沙, 在飛速崩散。
等到她再擡頭看向謝伏的時候,腦中只記得她和謝伏被困在了刀宗,刀宗誣陷謝伏偷竊赤炎地火,刀宗的掌門盛怒之下,要将謝伏和她生生困死在這水牢裏面。
而謝伏因為被刀宗的宗主打傷,此刻狀态特別差, 幾乎要在這水中站立不住。
花朝看着他,想到自己愛着他, 想到他一直護着自己, 想到了他們已經結為道侶。
花朝本能将他抓得更緊, “長夏,你沒事吧?”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溫柔如水, 充滿了關切。
而謝伏卻因為她這一句話, 猛地擡頭看向了她, 一瞬間眼中濃重的悲切和委屈幾乎要化為實質溢出來。
花朝伸手摸上他的臉, 抹去他眼角的濕潤, 扯開嘴唇笑了一下,柔聲道:“你放心, 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謝伏看着花朝, 動了動嘴唇,似乎無聲叫了兩個字, 但是又抿住了唇。
他漂亮的桃花眼中, 悲傷已經化為如同蜜糖一般的溫柔。
他開口, 動了動幹澀的嘴唇,說道:“……朝朝,來,到我懷裏來。”
花朝一愣,因為她從不記得,謝伏用這樣深情刻骨的眼神看過她。這種濃烈的深情,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入了花朝的眼球,讓她的眼眶滾燙到就要流出血來。
這種眼神讓她心驚,讓她的心髒如同遭受重擊一般狠狠跳動了兩下。
她笑起來,滿臉幸福,她伸手緊緊地抱住了謝伏,靠在他的懷中,心中滿足又酸軟。
她的選擇一點錯都沒有,随着他叛出宗門,拯救蒼生,一點錯都沒有,他這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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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伏緊緊抱住了花朝,低頭顫抖着幹裂的嘴唇,親吻花朝的額角。
花朝卻頓了一下,猛地縮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她……她摸到了謝伏後背上遍布的傷疤,那些深可見骨的可怖痕跡,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砸爛了整片背脊。
可是她明明記得……不,明明覺得他受的不是這樣的傷。
花朝腦中混亂,頭疼欲裂,有種想要嘔吐的惡心感。
她看着謝伏,喃喃道:“長夏,你的傷……怎麽會是這樣的?”花朝扳着謝伏的肩膀,看他後背上已經泛白,流不出血的可怖傷痕。
謝伏卻扭開身,湊近花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側臉,說道:“沒事的。不礙事。”
“已經不流血了,別怕。朝朝……別怕。”
“還真是一對情深義重的亡命鴛鴦啊。”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他們頭頂上方傳來。
有個人走過來,是一個一身赤如烈火的紅衣女修,她模樣也生得明豔高傲,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紅花。
花朝看到她的瞬間,便覺得自己應該認識她,可是很快她又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可是怎麽辦呢? ”紅衣女修先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将花朝護在懷中的謝伏,而後又慢慢地,一字一句殘忍對花朝道,“他快不行了哎!”
花朝在謝伏懷中劇烈一抖,謝伏很快将她摟得更緊,用鼻尖一個勁戳她後頸,安撫她的情緒,低聲說道:“我無礙的,不要理,不要理……”
那紅衣女修又湊近一些,隔着鐵欄貪婪又放肆地打量謝伏,對謝伏道:“哎,你要是舍得下你懷中的這位……嗯,一無是處的小白花,我倒是可以求我父親放你出來,加入雙極刀宗,怎麽樣?”
“我父親,是雙極刀宗的宗主,他只有我一個女兒,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麽玩具,他都會滿足我的,你來做我的新玩具怎麽樣?”
謝伏垂下了眼睛,專心致志抱着花朝,不理她。
她很快生氣了,将腰上的長刀抽出來,狠狠朝着謝伏捅了過去,嘴裏喊着:“偷盜赤炎地火的盜賊罷了,你算個什麽東西,竟然無視我!”
謝伏和花朝都被鎖鏈拴着,他們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不要!”花朝徒勞喊了一聲,便被謝伏弓着背整個護在下面。
長刀穿透謝伏後脊,血水布滿兩個人的周身,那女修才堪堪停止。
“廢物!”女修收了刀,卻沒有馬上走。
而是又湊近一些,幾乎是趴在欄杆上道:“你們知道嗎?為什麽你們一丁點靈力也使不出來,泡在水中還渾身燒灼難忍,冷到骨子裏嘛?”
“這可是刀宗獨一無二的水牢呢,這裏的水啊。可不是普通的水,是摻雜了黃泉鬼蜮往生河的水。輪回停滞,水域上漲,淹沒了大部分鬼蜮,刀宗引入這水來做牢獄和武器,可把深受其苦的黃泉鬼官高興壞了。”
“無論是仙魔妖,只要是喘氣兒的東西,只要沾染了這幽魂融彙而成的往生河水,什麽能耐也使不出。”
“生機會源源不斷流逝,往生不了的魂魄最愛吸食生機,如果流血的話,哈哈哈哈那更是死得更快!”
“你們兩個好好享受一下,”那女修道,“享受一下幽魂索命的快感吧!”
“哼!”
她說完,就悠哉悠哉地信步離開。
花朝渾身發抖,一半是怕的,一半也确實是冷得要死,也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機在不斷流失。
謝伏一直在低聲安撫花朝:“別怕,沒關系的。”
“長夏,你的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之前明明還能咬牙強忍的寒冷和被水流漸漸侵蝕的痛苦,越發難以忍耐。
花朝只感覺自己的腰腹以下,猶如在鈍刀子割肉。反反複複無休無止,她甚至有種錯覺,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咬她!
但是她還是強忍着,轉頭要去看謝伏被刺傷的地方,謝伏卻捂住了她的眼睛。
輕聲道:“我沒事的。”
“別看了。”
“長……夏……我們會死在這裏嗎?她說這裏的水,是黃泉鬼蜮引來,是無法往生的幽魂彙聚而成,最喜人生機。”
“我會死嗎?她說你可以出去的……唔。”
謝伏把花朝的嘴捂住了。
“別說話。”
他低頭用鼻尖戳着花朝額頭,竟然彎了彎眼睛,對她笑了下。
“別聽她胡言亂語,你冷嗎?我抱着你。”
謝伏摸着花朝的臉蛋說:“我抱着你,就沒事了。”
花朝被他拉着向前,以為謝伏說的是像之前一樣抱着她,确實能溫暖一些。
但是謝伏這一次卻是帶着鎖鏈微微矮身,兜抱住花朝的腰背,直接嘗試将她從水中抱起來。
但是鎖鏈的長度不足以讓他把花朝抱出水面,嘗試了一下失敗了,他的後背又洇開了一片血色。
“不要動了,不要動了,”花朝抱住謝伏道,“不要動了,抱着我就好,我不冷。”
謝伏卻沒有聽花朝的,他們的腳上,手上,腰上,甚至的骨頭上,全都被鎖鏈穿透,防止他們逃走。
但是謝伏低頭研究了一下,發現其他的無法掙脫,但是手腕……至少可以設法掙脫一只。
因此花朝閉着眼睛窩在謝伏的懷中,只聽到一聲脆響,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突然被謝伏兜抱起來了。
是單手抱起來的。
花朝驚呼一聲,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畫面,仿佛這樣的場景并非是第一次。
但是很快她腦中便如同被塞了一把刀片,她越是想要去想,便越是混沌痛苦。
“嗯……”她痛苦地皺眉,而後身上便被裹了一塊濕漉漉的已經破碎的披風。
謝伏單手将她半身完全從水中托舉起來,只剩下系着鎖鏈的雙足因為長度不夠,不能完全露出水面。
而他另一只手正在擰那一塊披風,試圖把水弄幹。
花朝恢複了神志後,攀着謝伏的肩膀,氣若游絲道:“把我放下來吧,不用這樣……”
但是謝伏只是将她扣緊了一些,試圖将自己已經冰冷的體溫傳遞給花朝。
花朝心中翻湧着難言的滋味,她摸着謝伏的臉,說道:“你待我真好。”
謝伏抿了抿唇,那雙桃花眼泛起了一些紅,流淌着能将花朝溺斃的深情。
花朝從來不知道,謝伏的眼睛,竟也能夠流露出如此濃稠的情意,她捧住謝伏的臉,一錯不錯看着他道:“你從前……怎不用這種眼神看我?”
謝伏看着花朝沒說話。
花朝仿佛也不需要回答,貼在謝伏的脖頸上。
然後她閉上眼,正滿心幸福地感嘆自己選對了人的時候,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她扭頭朝着聲音源頭看了一眼,結果看到了謝伏用兜抱孩子的姿勢兜抱她的那只手,自手腕開始,鐐铐已經脫落了。
是生生撕扯脫落的,撕扯的不是鐐铐,而是他的手。
他整個手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勢,腕骨被生生掰斷,捏碎,骨茬支出軟綿綿的手腕,正在滴滴答答朝着水中滴血。
花朝反應過來他為何這樣,心髒猶如活生生被捏爆一般。
先是驚愕地長大了嘴,而後“啊”地喊出聲,凄厲如同杜鵑泣血。
“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放我下來!”
“你……嗚嗚嗚,放我下來……”
花朝哽咽着,掙紮着,但是謝伏一條手臂将她死死圈住,緊緊扣在懷中,鼻尖抵着她脖頸,安撫道:“別動,別動,我沒有力氣了。”
“別動了……沒事的,真的沒事……”
“我不疼,不疼。”
“噓噓噓,你好好的別動了,你一動我更疼了。”
花朝不敢再動,伏在他的肩膀上哽咽恸哭。
謝伏一直都很溫柔又非常堅定地在鼓勵她,安撫她。
“我沒事,真的沒事……”
“別哭了,是不是不冷了?”
他甚至還開了一句玩笑,聲音帶着一點虛弱的笑意,“快停下吧,這牢裏的水本來就夠多了,我的肩膀被你的眼淚給淹了。”
花朝哭腫了一雙眼睛,看向謝伏,捧着他的臉,說道:“長夏……”
謝伏額角繃起了細小的青筋,咬了咬牙道:“別叫……親親我吧。”
花朝沒有再說什麽,湊上前吻上了謝伏的唇。
“你還真是夠愛她,連為了抱她,連手骨都弄碎了。”
陰沉無比的女聲再度響起,花朝一僵,仰頭看去,看到了那個自稱是刀宗宗主之女的紅衣女修。
她昨天因為謝伏不理她,負氣離開,但是今天又很高興,似乎找到了什麽更有趣的樂子。
她看着謝伏蒼白泛青的臉,又看向花朝,說:“有人來救你們了。”
“是大名鼎鼎的藍印宗的大小姐哦,帶了好多好多東西給我父親,只為了換你們兩個的賤命。”
花朝眼中爆出了希望的光亮,讓她蒼白的臉蛋都像是蒙上了七彩華光。
而紅衣女修卻像是極其厭惡花朝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惡意笑了下,說道:“但是藍印宗的大小姐,可不是奔着你來的。”
“而是奔着他。”
“人家看上他了,拿那麽多的靈石和寶物來,是為了換一個如意郎君哈哈哈哈哈。”
“我父親正在和她談呢,她的意思是,只要你的道侶肯娶她,她就換你們出去,如果你的道侶不答應……”
“那你們就死在這裏吧哈哈哈哈哈——”
紅衣女修說了這麽多,見謝伏一直垂頭充耳不聞。
又盯着花朝道:“我倒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娶藍印宗大小姐換活路,還是‘愛護’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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