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活死人

“你給我站住,你這是什麽态度?”門口,傳來牛振華的聲音。

“态度?”我不禁挑眉,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我愛擺什麽态度就擺什麽态度,關你脾氣啊?

姥姥在裏面聽見了,忍不住大聲問道:“小然啊,什麽事情?”

“沒什麽,不過是一些無聊的人!”我忙着安慰姥姥道。

“小然啊,如果是人家來求醫的,你就去跑一趟吧,救好了人,也算是一件功德啊!”姥姥大概猜到他們的來意,勸說我道。

一般來說,前來找我的,大都是求醫的,倒也不奇怪。我正欲說話,裏面姥姥又數說道:“小然啊,人家家裏有病人,難免脾氣暴躁一些,你多擔當些吧,別讓人在門口吵嚷!”

我聽了嘆了口氣,大聲道:“知道了,姥姥!”

姥姥的耳朵不太好了,只怕也不太聽得清楚外面人到底說什麽,但是,她多少還是可以猜測到。

我聽得牛振華在門口亂罵一通,而他帶來的幾個彪漢似乎要準備砸門了,當即皺眉,猛然走過去打開門,一個正準備砸門的彪漢遂不提防,一頭就栽了進來,我見狀就笑了出來。

牛振華大概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關在門外過,因此見了我,眼睛都紅了,恨不得捋袖子揮拳頭揍我,但我問了一句話,就讓他老實地安靜了下來:“你爺爺什麽病?”

牛振華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卻又似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半天的,才急道:“要是知道是什麽病,還用得着問你嗎?”

我想了想,這話雖然不好聽,當也是事實,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怕他們吵嚷到姥姥。當即走到門口,在一張藤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你不知道什麽病,但總也看過大夫吧?”

牛振華大咧咧地拉過一張凳子,在我對面坐了下來,皺眉道:“城裏的醫生說——”

我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詫異地問道:“說什麽啊?”

牛振華支支吾吾了半天,這才道:“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我剛才說什麽了?我細細一想,剛才說什麽了?七十三,鬼來攙,這麽一想,我頓時滿頭冷汗——不過,老年人年紀大了,身體的各項功能都已經漸漸地衰敗,也不算什麽稀奇事情,不足為怪。

就拿我姥姥來說,雖然她沒個病痛什麽的,但眼睛牙齒耳朵都不怎麽好了,盡管我精心調治,只怕去日不多了。

牛振華看我不說話,忙又說道:“徐大夫,剛才是我們不對,王來弟那事……”

“那是你的事情,不關我的事!”我聞言,心中不快,冷哼了一聲道。

牛振華大概是聽得我語氣有所松動,忙道:“當然,那當然,只是想要麻煩徐大夫走一趟。”

我點點頭:“陪你走一趟倒是沒什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真是老年病,我也一樣沒有回天的本事。我托個人照顧一下姥姥,這就随你去!”說着,我就欲出門去托付鄰家代為照顧姥姥。

因為和牛振華進鎮子,一時半刻地回不來,自然要把姥姥托付個妥當人我才放心。我這剛出門,迎頭就撞見了二丫頭。

“大妹子,你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麽?”我好奇地問道。

“徐大夫!”二丫頭見到我,甚的高興,笑道,“家裏沒什麽事情,我來看看姥姥。你要出門?”

“嗯!”我忙道,“你來的正好,鎮子上有個人家有人病了,讓我過去瞧瞧,你要是沒什麽事情,麻煩你照顧一下姥姥。”

二丫頭自然是爽快地答應了,我又囑咐了幾句,這才跟着牛振華出門。

“咦?”我看着停在村子口的一輛老式吉普車,笑道:“我說你們倒是趕早,原來是騎着鐵牛來的!”

“怎麽說話呢!”牛振華沒好氣地罵道。

“哦……”我聞言一愣,随即想起來,這家夥姓牛,我說是騎着鐵牛來的,豈不是擺明了占了便宜?

牛振華開車,我就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的位置上,而餘下的那幾個人,都擠在了後面,牛振華擡頭看着村子口那棵老大的白果樹,問道:“阿來就是在這棵樹上吊死的?”

我擡頭看了看那棵枝繁葉茂的白果樹,略略地點了點頭。

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裏面摸出來一包煙,自己點了一支,順手遞給我一支,我搖搖頭,我沒有抽煙的壞習慣。

吉普車在山路上一路颠簸,只颠得我骨頭痛,但這玩意速度快,大概四十分鐘,我們趕到了鎮子上,路也好走了。

閑談中我才知道,昨天王來弟吊死在我們村子口的白果樹上,王利民是粗暴脾氣,雖然恨女兒不争氣,幹出了這等丢人臉面、敗壞門風的事情,可是如今女兒死了,他焉有不心痛的?

看着王大媽嚎哭着女兒,鄰居幫着辦理喪事,王利民心中着實不是滋味,這天晚上喝了幾口悶酒,就操了一把菜刀在手,晚上去找牛家的麻煩。結果,剛剛摸到鎮子上,打聽着牛家,就被鎮子上的巡警逮到了,王利民粗着脖子喘着氣還想要嘴硬,卻禁不起吓唬,很快就把原委說了,牛振華得知後,倒也沒為難他,反而給了他幾個錢,讓他回家把女兒的喪事辦得好看點。

王利民被吓唬了一通,也不敢再犟,可他卻把我給出賣了,什麽不見天日的毛發啊,什麽刺穴、診陰陽脈什麽的,偏生牛家老頭子現在重病中,鎮子上的醫生一個個束手無策,于是就導致牛振華直接就找上了我。

而閑談中,我也知道了那老頭的病症,原來,這些日子以來,開始只是老頭懶怠動彈,只想坐着或者躺着,開始衆人都不理論,只說是老年人怕動。我姥姥也是這樣,如果不是我逼着,她只怕也是躺在床上不想起來。

但越是不動,人的身體各項器官組織就越是衰敗得快。

但這老頭的病症,卻有些怪,漸漸地開始竟然手腳冰冷,全身僵硬。但是,這人還有着一口氣,還有知覺,宛如活死人一般。

我聽着,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全身僵硬,宛如死屍,可還有知覺,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痛苦。

吉普車直接開到牛振華家門前,居然是一棟兩層小洋房,遠比鎮子上普通的人家要氣派得多,他把餘下的衆人遣開後,就領着我向裏面走去。

“我爺爺平時不喜歡吵嚷,就住在後面!”牛振華一邊說着,一邊把我往後面院子裏面領。

等着走到後面的院子裏,我不禁大吸了一口冷氣,這家夥家裏還真是有錢,後面居然還有着偌大的一個院子,種着一些花花草草的,另外有着三間小小的院落。

“你爺爺就住在這裏?”我好奇地問道。

“嗯!”牛振華點點頭,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等下進去了,不管怎麽着,別在我面前說喪氣的話,知道嗎?”

我答應了一聲,事實上不用他囑咐我也不會說的,就算病人已經病入膏肓,作為一名大夫,我也不會當着病人的面胡說八道。

走到裏間屋子裏,只見一個中年人正站在當地,一張老式的雕花木床上,鋪着厚厚的棉被,一個瘦骨嶙嶙的老人,躺在床上。

我知道那個中年人勢必就是牛鎮長了,而老人就是牛鎮長他老爹了,牛振華的爺爺。

“爸爸,我把徐大夫請來了!”見着牛鎮長,牛振華倒是沒有敢嚣張。

牛鎮長轉過頭來,看着是笑道:“徐大夫啊?快請坐!”

我打量了牛鎮長一眼,這人倒是一張圓圓的彌勒佛臉,笑起來一臉的和藹。我笑道:“不坐了,給老人家把個脈吧!”

“好好好,有勞徐大夫!”牛鎮長一邊說着,一邊就讓開,牛振華忙給我搬過來一張椅子,我在椅子上坐下,從藥箱裏面取出來一只診脈用的小枕頭,扶着老人的手診了片刻,又翻了翻老人的眼皮子。

老人如同死了一樣,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只當我伸手翻開他眼皮子的時候,他眸子才轉了轉,透着一股子的暮氣。

老頭子已經很老了,七十有三,身體的各個組織功能都大大地減退,遠不如年輕人,而這個病,更是帶給他精神上難以言喻的創傷。

“多久了?”我問道。

“前前後後算起來,大概有靠近兩個月了!”牛鎮長忙道,“徐大夫,家父這是什麽病?”

我被他這麽一問,倒還真是問住了,想要直接說,但又不知道如何說起,當即呆呆地出神——難道說,天下真有這等邪術不成?

牛鎮長身為一鎮之長,平日裏肯定會得罪一些人的,但是,就算有人想要動手腳,也不會對一個老人動手吧?

“徐大夫!徐大夫!”牛鎮長叫了我幾聲,我才算回過神來,忙道,“我們到外面說話。”這老人還清醒着,看似乎不能說話不能動彈,和活死人沒什麽兩樣,但是,這才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牛鎮長忙着把我往外面讓,等到了外間房裏客廳坐下,牛鎮長滿臉的笑容,又是倒水又是遞煙的,再次問道:“徐大夫,老頭子這到底是什麽病啊?這鎮子上的醫生啊,一個個都說是……”說到這裏,他就打住,只是看着我笑。

我搖頭道:“不是老年病!”老年病不該是這個症狀,而應該像我姥姥那樣,沒病沒痛的才對,只是身體的各項器官漸漸地老化衰敗,然後老死。

對于老年病,我自然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多就是利用藥物刺激一下壞死的各個器官組織,延遲死亡的時間而已,但就算這樣,我也沒有回天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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