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程徹倒是沒有想跳湖的意思。
只是想靜一靜,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直到站在湖邊低下頭時, 他才發現指尖劈了半根流了血——他剛才, 居然真的是下了那麽大的勁兒去掐那個人的。
如果趙清嶺沒有來, 事情會變成怎麽樣?
程徹當然沒有想殺人,他只是單純想讓那個陳懿揚住口。
雖然早就想過,很多事總有一天趙清嶺會知道。但還是希望,他可以永遠都不知道。
……
雨中, 熟悉的溫度緊緊包裹着身體。
“先回家。”他聽到那人的聲音在耳邊, 哄孩子一樣地溫柔,“先回家, 有什麽咱們回家再說。”
然後, 身子被扛了起來。
就這麽被人扛着,踏着棧橋晃晃悠悠的木板, 往岸邊走。
雨聲漸大。
走了一小段,趙清嶺停了半步:“什麽?徹徹你是不是說了什麽, 再說一次?我沒聽清。”
“我說,你為什麽……”
沒有後半句。
因為這是一個傻問題, 程徹一直都知道。而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從在一起之後,這個人就已經溫柔地、耳鬓厮磨地、告訴了他無數次。
為什麽會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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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因為喜歡你啊。”
“還能是為什麽?”雨聲中,那個人的聲音既無奈, 又溫柔, “傻不傻。”
“……”
“那要是……要是, 我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呢?要是, 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要是,我隐瞞了你一些事情!要是,我騙了你一些事情!”
“嗯。”
程徹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那聲“嗯”代表什麽。
“如果你騙了我的話,那就算我笨吧,活該上當。”扛着他的人,聲音依舊溫柔。
“是你的話,徹徹,我願意上當。”
“所以沒關系的,不要怕,什麽都別怕。”
“……”
什麽都……別怕?
又往前走了兩步,程徹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一樣,突然掙紮起來,聲音澀得厲害:“你是不是……是不是、都知道了?”
趙清嶺:“嗯。”
雨水在那個瞬間,仿佛停了片刻。然後世界才恢複了正常,雨才開始繼續落。程徹突然掙紮得很厲害,扛着他的人沒辦法,只能把他放下來。
長腿小黑兔落回了湖邊的青草地上。人愣愣的,呼吸困難,一個簡單的問句破碎成了好幾個段落:“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趙清嶺:“今、今天吧?”
“但我以前也知道你之前有事。”他又說,“只是你一直不跟我說,顏珍也不跟我說,所以……”
他說着,還伸出手,很機智地逮着了程徹的手腕,抓得死緊,一副省得他又跑的樣子。
程徹:“……”
他繼續很迷惑、眼神兇殘、又有點茫然:“知道了,你還想要我?”
趙清嶺:“嗯,要啊。”
“就算我的過去一塌糊塗?”
趙清嶺笑笑:“那我的過去也一塌糊塗呀?”
程徹:“但是,不一樣,我……”
話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身子一輕,他整個人又被扛了起來。
“我後來經常都在想,我是有多蠢,當年為什麽要出國。如果留在你身邊的話,徹徹,那十年我就可以保護你、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你也就不用被迫去做哪怕一點點身不由己的事情。”
“可是,你也蠢。”
“我知道這話你特別不愛聽,但我今天還是要說。你就當我說最後一遍——高中的時候你居然不跟我說你喜歡我,真的是蠢、蠢得要死!”
“然後你這個笨蛋,事到如今還敢學不乖。居然還成天犯蠢,還想着離開我!”
程徹:“我沒有……”
趙清嶺:“還敢說沒有?東西遲遲不搬過來的是誰?天天一堆事情瞞着我的是誰?昂?”
程徹沒有再回答。
因為頭沖下的時候,眼淚真的會因為地心引力的緣故而掉個不停。他真心覺得自己今天沒有救了,思緒完全是亂的。仿佛那麽久以來,那麽努力營造的成熟穩重、豁達內斂,全部土崩瓦解、潰不成形。
他覺得自己很好笑。
同時又莫名的好酸楚。至少在這一刻,不想再理性、再死撐,只希望沉溺在這溫暖的臂膀之中,什麽都不再想。
……
到家,趙清嶺把人抱進浴室。
放了熱水,扔進去洗。洗完了擦幹弄床上,程徹已經虛脫得昏睡了過去。
趙清嶺伸手,撫了撫他略微凹陷的眼眶,那裏還沾着一些淚痕。
艹。
艹!!!
他起身,看向昏暗穿衣鏡前自己的倒影,鏡子裏的人整個兒濕乎乎、樣子看着陰郁糾結且暴躁,根本也沒比程徹的崩潰好到哪裏去。
趙清嶺覺得自己錯了。
雖然一直以來,早就知道自己有毛病,可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懊惱無力又後怕。
其實,他當然一直都知道,程徹在死撐。
怎麽可能不知道?一點一滴都知道,但他沒有戳穿,因為他就是喜歡看他那個樣子——他本來就是喜歡看他為了這段感情拼命死撐的樣子,讓他覺得他很重要。
因此故意假裝看不見,放任他一直一直那麽努力、明知道他在背地裏藏着很多勉強和難過。
明明可以早點告訴他,告訴他你根本不用那麽努力。
告訴他,你本來的樣子我就已經很喜歡了。你本來的樣子,已經100%超出我的預期了。
所以,不用再努力工作、不用看很多書、不用那麽勤去健身房。不用學着穿搭、不用總是想要給我“驚喜”。
但是沒有,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只顧着自己爽,真他媽自私透了。
……
再度醒來的時候,趙清嶺一睜眼就看到懷裏的男人一雙帶着血絲的眼睛。有點吓人,定定盯着他,又急又兇的樣子。
趙清嶺:“醒了?”
程徹嗓子依舊是啞的,人雖然看着有些頹,但精神氣已經回來了大半的樣子,最起碼已經完全不是之前崩潰的樣子了。
他問他,似乎有些着急:“我什麽時候睡着的?”
趙清嶺揉揉眼睛,看了看鐘:“五六個小時以前?”
程徹:“……”
趙清嶺:“乖,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沒關系的。”
結果,程徹完全沒有睡意的樣子,一把扯住他的睡衣:“我還有話沒說完,我想跟你說的,我竟然……竟然睡着了。我之前就想跟你說的!”
“清嶺,我接下來說的事情,你必須相信我。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趙清嶺:“……”
“你答應我!”
趙清嶺:“哦,好。”
程徹:“卷宗上、案子上寫的那些事情,那些他們說我做過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真的!”
趙清嶺:“啊?”
“我之前、我那幾年是在夜場工作過。可是,我真的就只是去駐唱!”
“那時候家裏欠了好多債,我需要錢,真的沒辦法,酒吧駐唱拿錢快我就去了。那時候白天就做程序員,晚上就換了衣服去酒吧,就這樣做了兩三年,只唱歌、偶爾沒辦法才陪客人喝喝酒,但從來、從來就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一次都沒有!”
“……”
“酒吧夜場是很亂,但我這樣的……其實也不太會有人纏着我,之前連着唱了兩三年的歌,一次事情都沒出過。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來玩的混賬官二代就開始總讓我陪他喝酒,再後來,就說給我錢想養我。”
“我拒絕了好幾次,他也生過氣、砸過場子、罵過我不識擡舉。後來有一天,他帶幾個朋友一起來玩的時候,突然就給我點了杯酒,說是最後一杯,以後再也不來糾纏。”
“我看他樣子還算真誠,而且當時酒是領班親自給我拿來的,我以為沒事就喝了。我沒想到領班早就被他們收買了,幫着他們一起給我下藥。”
“那天醒過來的時候,人就在酒店的床上了。但是我醒的比他們預期得早,後來就打了他們,從酒店跑了出去……”
打完就跑,說起來好像很輕松。
但程徹還記得,他那天是怎麽樣努力靠着意志力硬是撐了起來搖搖晃晃、天旋地轉的身體,跟那兩個衣服都脫了一半的禽獸周旋。
當然,為了自保,他下手很重,不計後果地重。
“後來,對方就去醫院驗了傷、報了案,對方家裏是當官的和法院淵源很深,代理律師私底下跟我說他們後臺太硬、真的幫不了我,所以最後我才會被判、卷宗上面才會寫成那樣。”
“但那都不是真的!我真的、真的沒有做過任何……清嶺,我遇到你的時候從來沒被任何人碰過,我所有的、所有第一次都是留給你的!”
一片死寂。
程徹努力把一切說完了,有點懵,他不明白趙清嶺那邊怎麽會完全沒有反應。
他急了,拽了拽他:“清嶺,你說過要相信我的!”
他怎麽能不說話呢?
他怎麽能這個時候不說話?!
……
趙清嶺不是故意不說話,他是真的反應不過來。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他喃喃,“你就是為了要瞞這些,差點把陳懿揚給活活掐死?”
結果當然被秒踢。
程徹當場毛了:“什麽叫‘就’因為這個?”
趙清嶺自知食言。所以後續他家寶貝恨得直踢他,他也只能趕緊各種躲,然後趕緊把人抱緊。
程徹:“我是真的沒有!”
趙清嶺:“是是是,知道你沒有。”
“可是我是真的沒有!”程徹掙紮,“但是,又不能證明!明明什麽都沒有我,可我又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
趙清嶺趕緊的:“不需要證明。”
程徹:“你嘴上當然說不需要證明!”
趙清嶺:“我事實上也不需要什麽證明啊?所以你到底以為我看上你什麽?身體純潔嗎?不是,我看着像那麽膚淺的人嗎?”
“嗯,像嗎?”
他把鼻子怼過去,鼻尖貼着,兩個人把床弄得一團亂皺,然後大眼瞪小眼。
一個倔強且委屈,另一個磨牙心想你要是敢說“像”,老子咬死你。
還好,程徹只是緩緩地垂眸。
“所以你之前……”
“你之前,”他輕聲問他,樣子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是真的以為我過去做了什麽,在夜店當過鴨,還賣過,并且因此坐過牢……然後在全部隐瞞欺騙的情況下,還想要我,是嗎?”
趙清嶺“嗯”了一聲。片刻後,又搖搖頭:“其實,我之前不知道你還、還坐過牢。”
緊擁的臂膀忽然收緊,程徹:“……”
在這樣的懷抱裏,就真的是……很安心了。
他垂眸:“沒事,其實沒坐多久。”
趙清嶺:“徹徹……”
程徹:“但你确實以為我去賣了?”
趙清嶺汗顏,小小聲:“我以為……你是身不由己。”
程徹又踹他:“身不由己根本不算理由吧!哪有這樣的身不由己?連這種都敢要你是怎麽想的?你天天說我蠢,咱倆到底誰更蠢?!”
趙清嶺:“你蠢。我是頭腦清楚、明辨是非,一點都不傻逼的男朋友。”
程徹:“……”
趙清嶺:“我不是嗎?”
其實他還真是。
……
後來,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做了。
那次很溫柔,溫柔得叫人想哭。程徹在餘韻的恍惚之中,想着其實,他一直不想把“過去”告訴趙清嶺,還真的不是怕他不相信他。
他其實心底暗暗覺得,他是會相信他的。
所以,不告訴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他知道而已。不想讓他知道他曾經有那樣濫賭的家人、做過不像話的夜場工作,還進過監獄在旁人眼裏不幹不淨。
他始終、始終還是希望趙清嶺能只看到他好的一面,也一直都在特別特別地努力,在趙清嶺面前創造一個自己“哪兒都還不錯”的幻覺。
可是,也許,他并不需要努力做“別人”。
因為即使是他最糟糕的可能,趙清嶺都說還要他,毫不猶豫。
當然他家男神是個澀情狂,不可能一次就放過他。
當再度靈肉交融的時候,程徹在突然之間有種清晰又模糊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無數次的激情,其實有過無數次将靈魂交給他的感覺,只是以前,那個靈魂總是很沉重。那種沉重,是他對他那麽多年“喜歡”的沉甸甸,他又珍視、可常常又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直到這一刻,一切,輕飄飄的。
……
再醒來的時候,程徹終于開始跟趙清嶺說他那十年裏的事情。
開始第一次跟他提他那個倒黴災弟弟。
“小時候,因為父親經常打我們,那孩子小時候性格就有點古怪。”
“後來高中時候父親犯事外逃,我又要上學、又要打工又要養家,真的沒有力氣再管教他,他那時候就在外頭跟人混。”
“打架、賭博,出了事就躲回家裏。我本來不想放棄他,畢竟他就是我僅存唯一的親人,所以那些年才一直幫他還債、幫他收拾惹出來的事情,可是後來發現他根本改不了。”
雖然是只言片語,但趙清嶺完全可以想象那個“災弟弟”能有多麽的五毒俱全。
災弟弟現在人在少年管教所。程徹作為一個連顏珍、連他都忍得下去的男人,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他忍不了的人的。
程徹:“我以前不想告訴你,怕你覺得我家人怎麽都是這樣的。”
“現在不怕了?”
程徹搖頭。
趙清嶺:“為什麽?”
“因為……”
因為,從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他就靠着他的小太陽,一直在尋求着溫暖的治愈。
同時默默地怕着,怕失去眼前的一切。
但是,他是不是……已經被治好了。
最初确實是他給了他的一切,但那些愛和勇氣,似乎緩緩的滲透、變成了自己的內生力量。
他現在是真的不怕了。
什麽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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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