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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和半欠了欠身行過禮,平和答道:“我與何師多年不見,如今特地趕來探望,并無旁的意思。”
何老一捋須:“特地趕在你們晏家辦喪事的時候?”
晏和帶着重岚坐下:“反正人都死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倒是趁何師身體硬朗的時候多瞧幾次才是正經。”
何師啐他:“我沒你祖父那般短命,你能瞧得日子還多着呢!”
晏和恩了聲:“世事無常,我也是防患于未然。”
重岚聽完兩人問答,禁不住同情地瞧了眼何老,這八成是他這麽多年聽過最鬧心的探望之言了。
何師正巧也望了過來,訝異道:“你在外面有了孩子?怎麽沒聽過你成婚的消息?”
晏和道:“不是我,是我手下何副将之女,父母皆被鞑靼人殺害,托我照管的。”
何師也到了快抱孫子的年紀,可惜大兒子死心眼一直不娶,見了白嫩的小女孩很是喜歡,捋須笑道:“也姓何,原來是位小本家,小娃娃怎麽稱呼啊?”
重岚受寵若驚,何老如今雖已致仕,但當初可是一代帝師,內閣首輔,還加封了太子太傅,沒想到這般随和,她頓了下才恭敬道:“我叫何蘭蘭,過完生日就六歲了,老大人好。”她說完又補了句馬屁:“老大人瞧着身子真硬朗。”
何老大笑:“我現在信了這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了,不過打小就聰敏,這點倒是跟你一樣。”
晏和颔首:“她生來早慧,讀書習字要比旁人快上十分,人情更比許多年長者練達。”
何老一怔,又仔細打量重岚一番,随即嘆道:“要真是像你說的,這孩子倒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難怪你對她另眼相待。”
他說完考問了重岚幾句,重岚知道晏和才誇過自己,這時候要是補給他長臉,腿都要被打折了,因此十分賣力地應答,引得何老贊了好幾句,她心裏難免汗然,難怪晏和對她不錯,原來是怕屈才了啊。
何老目光轉回到晏和身上,正要再問幾句,就見自家老妻成安公主帶着一雙兒女走了進來,對着何老笑嗔:“怎麽說我也算是晏将軍的師母,他來了你怎地不跟我說一聲?”她說着轉向身後兒女:“長樂長青,還不快拜見你們師兄。”
雖然齊朝連出了三位女帝,風氣開放,但也沒有特地把未嫁的閨女引見給外男的,他和成安公主少年夫妻,眼睛一轉就知道自家夫人想幹什麽,白眉一皺道:“瑾年過府拜會,你把兒子帶出來招呼客人也就罷了,把長樂帶來作甚?”
成安公主嗔道:“這兩人方才正在一處,我便一道帶來了。瑾年當年在咱們家附學了這麽多年,怎麽也不算外人,順道長樂來拜會一下怎麽了?”她擺明了拿兒子當幌子,只拉着閨女上前幾步:“還不快行禮?”
何長樂年少時見過晏和一回,那時候已經生出些傾慕心思,現在見他風華更勝往昔,雙頰微暈,盈盈福身:“見過将軍。”
這下連重岚都瞧出不對來了,她側眼看了眼晏和,見他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淡聲道:“公主客氣了。”
不過這位何小姐這幅含羞帶怯的傾慕模樣尚還能理解,那位何小公子竟也是一副見到意中人的模樣,一雙眼直往晏和身上打量,拱手柔聲道:“早聞晏将軍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長青只恨當初沒有早些結識。”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扼腕,怎麽這些毓秀人物他一個都不認識,見的盡是些庸脂俗粉。
南邊龍陽之風甚重,重岚一聽這語調,又見這位何公子舉止柔雅,一下子就浮想聯翩,成安公主這到底是給閨女還是兒子做媒?
何老對自家兒子的毛病倒也清楚,茶盞子一擱,面無表情地道:“恨什麽恨?當初你沒跟我去任上,不認識他也屬平常。”
何長青最怕父親,被訓的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冒頭了。成安公主本來存的是引見自家閨女的心思,也惱自己兒子搗亂,忙笑道:“瑾年好容易來一回,不如晚上就在這裏用飯吧?”
何老對自家夫人攀高的性子清楚得很:“如此也好,你去幫着張羅擺宴吧。”他說完又瞧了眼粉面飛霞的何長樂,然後一指重岚:“這是瑾年故人之女何蘭蘭,頭回來咱們家,你帶她四處走走吧。”
成安公主眼看着何老要把人調開,皺眉道:“家裏有什麽好瞧的,讓長樂留在這裏陪客才是正經。”
何老也懶得跟成安公主解釋,眼睛一瞪,何長樂低下頭不敢違逆,上來牽重岚的手,有些不甘願地道:“蘭蘭妹妹,咱們走吧。”
重岚看了眼晏和,見他颔首,這才乖巧地跟着何長樂出門,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妹妹是哪裏人啊?”
重岚一邊賞景,嘴裏應付道:“我是山西人,父母雙亡,才被大人從北邊帶來的。”
提起晏和,何長樂眼睛一亮,輕咳了聲,故作矜持地道:“晏大人真是大義之人,他這般好的品貌,又有赫赫之名,想必身邊不缺紅顏知己吧?”
重岚眨了眨眼:“姐姐,紅顏知己是什麽意思?”
何長樂咳了聲:“就是貌美的妾室婢女之類的。”
重岚也不敢給晏和抹黑,便照實答道:“沒有,沒見大人身邊跟着這些人。”
何長樂面上放光,再瞧重岚就順眼多了,帶着她來到自己閨房,笑道:“妹妹想玩什麽?”她本來不耐煩應付個鄉下丫頭,但見她說話中聽,行事也知禮,難免和氣了許多。
重岚才進她閨房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倒不是她閨房布置怪誕,而是裏面床上,椅子上,桌案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布娃娃,身上穿着各色衣服,就連妝容都不一樣,頭回看見多人形的布娃娃,真是太吓人了!
何長樂倒是興致勃勃,随手拿了個給她,大方道:“妹妹拿去玩吧。”她見重岚震驚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打小就愛給人裝扮,家裏下人和弟弟妹妹看見我都繞道走,我便特制了好些布娃來打扮。”她不知想到什麽好主意似的,眼睛放光地道:“妹妹出門也沒來得及收拾,女孩子家家的這樣怎麽行,我給妹妹梳妝吧!”
重岚看着那些打扮的大紅大綠的娃娃,毛骨悚然地就要拒絕,被她不由分說地按在長身鏡前,一邊命下人去拿胭脂水粉,自己興沖沖地去挑她小時候沒穿過的衣服裙子準備給她換上。
何長樂這個癖好真不是瞎吹的,重岚被她服侍着換了十幾套衣服,後來她終于看上件大綠褙子,配上豔紫的挑線裙子,大紅大紫的一身配完,又拿了胭脂過來要給她上妝,重岚只瞧了一眼,心如死灰地任由她折騰。
何長樂猶自念叨:“可惜妹妹的頭發太短了,不然還能盤出好些好看的發髻來。”然後她又塞了好些長頭發的補品并一大盒胭脂水粉給她。
這些日子頭發都是重岚的心頭痛,沒想到被她照着心窩子來了一刀,忍不住捂着心口退了幾步。
何長樂在她周遭左右打量,正盤算着能不能再添點什麽,就聽檐外一聲報:“小姐,晏大人準備回去了,向您要何家小姐呢。”
何長樂如夢方醒,想着能再見晏和一回,親親熱熱地挽着重岚的手,對着外面揚聲道:“我知道了,我等會親自送蘭蘭過去。”
她說完又給重岚眉間點了個圓點,這才帶着她往出走,到了正堂,晏和瞧見她穿的跟個茄子似的,忍不住微怔了怔,随即別過臉問道:“誰給你打扮的?”
何長樂有些惴惴,重岚秉持着不能讓她一個難受的念頭,湊過去讓他瞧自己的臉:“大人覺着好看嗎?”
她仰臉的時候眉心一坨紅紅格外耀眼,晏和擡手半遮眼不忍心看,終于還是沒忍住,用絹子給她擦了眉心,從她懷裏的一堆水粉裏選了顏色淡雅的胭脂,用畫花钿的筆,一筆一劃,精心勾勒。
重岚眉心被掃的有些癢,此時又離他極近,鼻尖只隔了幾寸的距離,他身上的淡香立刻盈盈而至,讓人想忽視都難,她不自在地想退,沒想到他先撤了手,一朵紅蓮冉冉浮于她眉心,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精心,襯得鮮膚越發粉白。
晏和這才覺得沒那麽不忍直視,颔首道:“尚可。”
何長樂瞧了瞧重岚,心裏竟有些嫉羨,恨不能那精心被畫花钿的是自己,又暗啐自己連小女孩的醋都吃。
何老笑着揶挪:“這麽多年過去,想不到你于書畫之道上又精進了幾分。”
晏和帶着重岚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辭了。”
何老看着明晃晃的日頭,無言搖頭道:“罷了,想走的留不住,你回家留心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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