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宿敵

然而就在下一刻，墨堂卻笑了，那種笑，不同于接應往來賓客招牌般的文雅笑容，而是一種一見如故般會心的笑，即使是對上清凜寒冰般冷冽的目光，他的笑卻依然暖人心脾。

笑罷之後，他一字字道：“清凜，我知道你會來。”

清凜原地站着不動，身後的月輪卻漸漸隐現，自腰間而起，斜斜浮空在身體後方，将那單薄的身體圈在當中的、帶着寒冰氣息、卻華美絕倫的冰藍色月輪，那是清凜的武器。

這六界間的神仙妖魔，極少有人看到清凜的武器。因為對于他們，清凜完全不需要亮出武器。而此時，就在月輪漸漸隐現的剎那，墨堂手中龍淵劍的寒芒亦如迅雷般脫手而出，兩人像是早有這番默契般，同時出手。

一場喜宴，成了神魔交彙的戰場。

那一刻，敖若潇恍然明了，師傅大人念念不忘的宿敵，是墨堂。

這裏不僅有北海龍族森嚴守衛，還有東海、西海、南海龍族，以及諸多神仙，這重重守衛下竟讓魔尊溜了進來，一衆神仙委實面子上挂不住了，趁着一些修為低微的小仙紛紛避讓時，一些高階上仙紛紛法寶出手，與墨堂并肩而戰。而清凜，月輪飛梭間，如水雙眸閃過的，是清冽的冷笑。

他是令六界神仙聞風喪膽的魔界至尊，他的名聲、他的身份，足以令這六界絕大多數神仙逃之夭夭，然而亦有為數不少、修為高深的神仙知曉，清凜，其實只是一個小魔。魔界分為諸多疆域，每個疆域皆有一位魔尊主宰，而就在清凜主宰的這片疆域，多年前是的确有一位名震六界，令無數神仙妖魔為之動容的鼎盛魔尊。

只不過，在百年前那一場神魔大戰中，前任魔尊率領手下衆魔包圍神界，與神族展開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戰，大戰持續了數年之久，直到雙方耗盡最後一絲元氣，同歸于盡，自此這片疆域，多年來不曾有過魔尊。

而清凜，是一位出道年頭不多，卻擁有純正魔族血統，從而被硬推上來、接替的魔尊。

這就使得許多年長的神仙，知道他的底細，知道他的修為，知道他不靠譜的行徑。這樣一來，陷入混戰中的他，就讨不到多少好處。

混亂的人群中，敖若潇站起身來，随着人們的腳步和面前纏鬥的衆人逐漸往大殿之下挪動，回過頭身旁已不見了七哥的身影，想是在混亂中被人群沖散。而此時的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以一敵多的清凜，說實話有那麽一刻，她想出去幫忙，卻不知道該幫誰，是該幫相依為命的師傅，還是該幫同為龍族的墨堂。不過，一向不喜糾結的她也就只糾結了那麽一瞬，便想通了，連清凜都搞不定的敵人，她自然更是搞不定，倒是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暴露了自己是清凜弟子的身份，恐怕以後在這六界之中都再難立足。

她自認并非在關鍵時刻抛下師傅，甚至當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她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氣站出來，為了師傅，與所有龍族決裂。可如今，顯然不是關鍵時刻，因為清凜來此的動機，不過是一場玩鬧罷了，說白了就是給這些正道人士搞個破壞搗個亂，那麽她當然犯不着把自己再賠進去。

不過話說回來，清凜的宿敵竟然是墨堂這件事，讓她多多少少着實有些震驚。

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大殿之上又起變化，混亂的人群中，早已找不到打鬥的墨堂與清凜身影，不知他們往哪跑去了，只聽得諸多神仙一邊喊着抓人一邊追了出去。詫異之時，驀然覺得半邊身子一寒，同時手臂像是被誰拽了一把，踉跄一步回過頭時，卻見清凜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身畔。

她剛要說話，卻被清凜一手捂住嘴，緊接着便被拉着向殿側荒僻無人的小路跑去。這一路上，她頭一次覺得心快跳到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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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看，好在沒有神仙追來，也沒有被發現，可清凜卻沒有絲毫停步之意，速度飛快地往北海之濱飛掠而去，漸漸地，她覺得累了。

腦海之中一陣念頭忽然閃過，誰來告訴她，她到底為什麽要跑啊！倘若在這混亂之中，清凜沒被發現，那麽大可自由而去，倘若清凜被發現了，那麽也大可丢下她這個累贅，自己全身而退，留下她到時以東海公主的身份風風光光離開。可如今這麽一來，萬一被人發現，與魔族有牽連這個罪名已然坐實，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師傅清凜平素腦子那麽靈光，怎麽到了這當口，就開始犯二呢。

好吧，她只能認為，師傅大人實在是太關心她了，以至于危急關頭決然不會丢下她一個人。

跑了那麽一段路，許是清凜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當下停住腳步，觀望四周，看了一會，想了想終于道：“……還是我先回魔界，你和若翊殿下一塊離開吧。”

她扶額，看着清凜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又回頭望望早已看不到盡頭的來路，她心中感嘆師傅大人早知這樣何必又要拉着她跑上這麽遠一段路呢。

她嘆息甫定，遠處已漸漸傳來嘈雜人語，想必是那些搜尋魔尊的龍族守衛已來到這邊，反正現在清凜已經離開，她沒了後顧之憂，轉過身正打算再回到龍宮大殿，卻低着頭沒走兩步，便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退了兩步擡頭去看，只見北海龍王敖真正玉樹臨風地站在面前，含笑望着她。敖真也算是個與衆不同的人，那樣莊嚴華貴的一件龍袍，竟能讓他穿出幾分敖若翊式的飄逸灑脫，果然是氣質的原因。不過，此刻的她沒心思研究敖真的氣質，腦子卻在瞬息間轉得飛快，當下盈上微微淺笑，道：“敖真哥哥，我看殿內打起來了，覺得害怕，便躲了出來，你怎麽也來了，莫非，敵人還在大殿之中？”

敖真即使做了龍王，依舊溫潤儒雅，一笑道：“侍衛在大殿內外均搜查不到敵人，想必是已經離開了，回去吧，我們去找若翊殿下。”

敖若潇點點頭，跟着他一路往回走，心中慶幸自己這番掩飾沒有露出破綻，至少敖真應該沒有發覺。于是與敖真一路邊走邊聊，不多時又回到內殿。似乎剛才那一陣小插曲已經結束，此時的許多賓客已紛紛回到座位，還有三五成群的好友舉杯談天，氣氛又恢複輕松。很快，尋到墨堂與敖若翊，在龍宮地位不凡的緣故，敖真與敖若翊不得已忙着與其他神仙應酬交流去了，剩下兩袖清風一身自在的墨堂。

兩兩相望中，竟有片刻沉默無言，在墨堂看來，許是剛才與凝歌仙子一番對話，以及招惹了魔尊這麽一場鬧劇，頗有幾分尴尬，而在敖若潇看來，倒是由于知道那位魔尊是自己帶來的，心中更有幾分過意不去，因而直到兩人相對默然半晌後，墨堂才從貼身的衣袋裏緩緩取出兩本冊子。

“《地藏菩薩本願經》與《藥師琉璃光如來功德經》，還有兩本人間儒家典籍，上次說要帶給你的。”墨堂微微一笑，幹淨修長的雙手将這兩本書遞過。

“多謝你了。”敖若潇道了謝，接過了書，心中卻仍在思索這麽一個看上去彬彬有禮的謙和公子，為何會成了師傅大人的宿敵？

閑談一陣，适才那位華麗登場又被墨堂撇了個冷板凳的凝歌仙子也不知道混亂中去了哪裏，此時的大殿諸位神仙們三五成群把酒言歡，氣氛倒是輕松了許多，直到夜幕時分，方又神仙陸續告辭。

敖若翊也要回去了，走時向墨堂打了招呼，又問敖若潇想要去哪。敖若潇想了想，一個月前才從東海回來，如今該回師門好好修行一段時日了，敖若翊點頭，又叮囑幾句，提了下次見面找她師傅喝酒，這才準備離開。

敖若潇心中惦記着墨堂與凝歌這段前所未聞的紅粉奇聞，于是心中一動，趁着敖若翊去向敖真道別之時，提筆匆匆修書一封，請七哥幫忙帶回東海交給珞珞，要知道珞珞可是網羅六界八卦的奇女子，雖然只是東海龍宮一位深居簡出的小丫鬟，可這天下的事，還真沒有她打聽不到的。自然，敖若翊當成是兩個姑娘家的閨中心事，必定不會好奇。

不過，敖若翊在臨走時，卻叮囑了她另外一件事，讓她頗為憂心，那便是自己的身份問題。顯然，魔尊清凜已然現身，那麽墨堂與清凜是為仇敵這件事，就相當于已經擺到了明面上，而墨堂是東海龍族的朋友，她敖若潇作為東海龍族公主，卻是魔尊清凜的弟子。其實話說回來，無論清凜是否現身，他們三個之間的關系都存在，如今看來，要麽敖若潇表明立場，言明是清凜的弟子，如此一來墨堂與她、甚至與東海龍族的關系能否保全便全憑他墨堂自己的意思了，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敖若潇隐瞞身份，至少在還沒建立起一個穩固友誼的墨堂這邊，暫時隐瞞魔尊弟子的身份，後面的事，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望着敖若翊隐沒在北海之濱的背影，敖若潇想了想，決定先隐瞞下這段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