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婚約

敖若潇定定站在遠處，看着墨堂依舊忙碌着接應來客，而身旁那陣令她略感不安的陰冷之意久久揮之不散。她知道，那是隐身潛行的清凜就在身邊。魔族有一門高深功法，可以修煉到隐身的境界，且隐身的時長與修為成正比，這類高深的功夫她自然還遠不能涉足，不過唯一清楚的是，師傅清凜十分擅長、且十分樂意使用這門功夫，不時搞個惡作劇、偷聽個六界小道八卦之類的，而且還樂此不疲。當然，身為弟子，她自然知道不該明确指責師傅這種隐身偷窺的行為有多麽猥瑣卑鄙、有失威望，于是清凜也就權當沒人對自己的行徑有意見，造成的結果也就是更加變本加厲的隐身起來。

就如同這次，隐身潛行到北海龍宮中，敖若潇真的不想猜測他隐身驚吓了多少小仙、調戲了多少姑娘、制造了多少麻煩。

不過好在沒有鬧出什麽大事，而且她也發覺自己站在這向着墨堂那邊觀望了有一陣了，而身邊的陰冷之氣雖然遲遲不散，卻有漸行漸遠的意味，想必是清凜并未打算現身，至少認為在這當口不是個現身的良機。于是她心裏的一塊石頭略略放了下來。

不多時，宴席的鐘聲敲響，是大宴開始的時候了，她跟随往來的人們向着宴席的大殿而行，身邊那陣陰寒之氣竟不知不覺不見了，不知是被掩蓋在衆多的人群當中，還是清凜已不在這附近了。她跟随在墨堂身後，磨磨蹭蹭地進了大殿，站在殿門口掃視了好一會，才在有序的座次中尋到七哥敖若翊的身影，然後溜邊悄悄蹭了過去。

在敖若翊身旁坐下，她定下心來，開始以一個正常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打量這大殿中的群仙。向上望去，但見坐在高高龍椅上的便是北海龍王敖真，身旁并無其他人，想來是年輕繼位還尚未迎娶後妃。再向下觀望，她發現在大殿當中敖真右側下首方向，也就是自己與七哥這席的緊挨着的上首位置，坐的正是同樣孤身一人的墨堂，不用說，他如今在北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已是人盡皆知的了。

再往對面看去，只見對面坐在北海龍王敖真左側下首的兩個位置，同樣是兩個年輕人，身上華貴衣袍繡着金線青龍，一樣的尊貴奢華，而頭上卻并未戴王冕，其中的一人，她略有面熟，想起來是聞名六界，至少聞名龍界、且有着極高威望的西海龍太子敖印，而另一位，想來該是南海的一位殿下了，衆所周知南海龍王年事已高，許多場合已很少到場了。

除去大殿中央這四個最尊貴的位置，其餘坐在更下方的，便是北海的諸位王爺臣子了，敖若潇一個也不認識，便也無心去看，單手托腮，聽着那些明明沒有太多意義，卻也不可或缺的繁文缛節和場面話。

再接下來，便是陸續再有賓客到訪，一波又一波，有成群結隊前來道賀的，也有獨自一人前來的，敖真和其他北海龍族負責迎賓接客，而她敖若潇的任務便是大吃大喝，順便與七哥談天說地，聊聊這北海景致，說說這六界英雄。

直到過了許久，這本以深藍為主色調，且往來賓朋大多都是低調小仙的北海龍宮，終于出現一抹亮色。那是一位獨自到來的女仙，一身淺粉色錦衣羅裙，皮膚白皙，容貌秀美，實在堪稱神仙典範，就連一向不太留意這些往來神仙的敖若潇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那女仙的身後，跟着兩個手捧禮物的小童，緊接着便是例行公事般的向北海龍王行禮道賀，北海龍王非但謙和回禮，竟還能一口道出這女仙的姓名！

“凝歌仙子不遠萬裏前來，敖真愧不敢當，還請仙子上座。”

原來這仙子叫做凝歌，卻不知是哪一族哪一階的仙……敖若潇将一顆梅子塞進嘴裏，不由得想着，卻見這位凝歌仙子并未落座，而是向着北海龍王敖真盈盈一拜，微笑道：“陛下厚愛，凝歌感激不盡，此番前來北海，凝歌除為陛下專程道賀外，還想順便問候一個人，不知陛下……”

她話音未落，敖真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掌道：“哈，我知道了，仙子問候的人，如今就在這裏。”言罷，他竟轉頭去看坐在自己下首的墨堂。

此時不只敖真，甚至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一同望向墨堂，就連敖若潇也将目光移了過去，覺得這像是一出戲，越來越好看了。身旁，只有敖若翊端着酒盅的手，紋絲不動，氣定神閑。

墨堂放下手裏的酒，負着雙手緩緩站起身來，依舊是那般儒雅有禮的樣子，眉目間卻閃着深邃難測的刻骨深意，悠悠道：“久別未見，凝歌仙子一向可好？”

他這句話是個問句，但言語間卻着實沒有詢問的語氣，倒像是一句普通的寒暄。不過，凝歌仙子卻依舊笑盈盈地回答，而且還牽扯出一樁足以驚世駭俗的秘事。

“承蒙神君問候，凝歌倒是沒什麽不好，只是此番前來，替我族長老帶了一句口信，不知神君是要現在來聽，還是等宴席過後，凝歌再單獨說給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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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好玩了，敖若潇側頭遠遠望着墨堂，本以為這該是凝歌一族與墨堂之間的隐秘事，卻不料墨堂竟微微一笑，朗聲道：“在下承黑鳳族恩德已久，貴族長老有何吩咐但說無妨，也好讓我族陛下和這諸位仙君做個見證。”

做個見證？敖若潇正自疑惑，驀然擡頭，對上墨堂的目光，剎那間她竟覺得脊背一涼，仿佛那洞察人心的目光不只将自己，更将對面的凝歌仙子看了個透徹。

凝歌仙子緩緩走到大殿中央，偷偷瞟了一眼在座衆仙，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才道：“凝歌此來，承族中長老差遣，代為詢問神君一句，不知凝歌與神君的那一紙婚約，何時……何時履行？”

他言罷在場衆仙均拊掌大笑，頓時讓這位小仙子的臉紅了個透徹，當然，那大笑中并無惡意，多半都是撮合起哄罷了，畢竟這些活了千萬年的神仙難得有什麽趣事，偶爾能親眼見證個兒女情長，那是再有趣不過了。

原來這位凝歌仙子與墨堂神君早先便有了婚約……黑鳳族與龍族，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敖若潇想着，不知為何心中升起那麽一種異樣之感，至于是為什麽，一時也說不清，卻聽得墨堂已悠悠走下坐席，笑道：

“仙子說笑了，前年七月十五，在下已将此約退還貴族長老，并已言明，那是當年大戰權益之舉，想必此事仙子已有耳聞，如今墨堂兩袖清風，對仙子而言更不敢高攀，還望仙子明鑒。”

他雙手抱臂悠哉逍遙地說完了這番話，在場一片嘩然。連敖若潇都一個沒拿穩杯子，險些将酒潑了自己一身。再轉頭去看凝歌仙子時，只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神情自是複雜尴尬難以形容。

這算是當着這麽多神仙的面，明确拒絕了，此番想來，敖若潇倒覺得墨堂有些不近情面了，聽他們言語中似乎墨堂與這位凝歌仙子有婚約在先，可倘若想要拒絕，也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兩個人私下談好，總不該是當着這許多神仙的面提出來，讓人家姑娘臉面往哪放！

與七哥對望一眼，又看了看大殿中央那兩人，她覺得或許是人家墨堂神君與那位黑鳳族的凝歌仙子夙緣已久，以至于兩族的族長定下婚約，除去禁止婚嫁的神界外，對低一等的仙界而言，由長輩挑選門當戶對的仙族男女皆為仙侶再正常不過了，只是不知墨堂為何當衆拒絕了這份婚約。其實也不能算是如今才拒絕，從墨堂的口中聽來，該是早在前年就已經正式拒絕了這門婚約，只是如今這位凝歌仙子找上門來，既然敢拼盡顏面再當衆質問一次，想必已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份上，可咱們龍族這位墨堂神君，當真又是毫不留情的當衆又補了一刀，引得衆仙嘩然。

敖若潇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看不透墨堂了，一向不愛八卦的她不由得心中開始念着回頭要好好打探打探這位神君的情史。

凝歌仙子一時尴尬無話，許是墨堂神君也算是有點良心，見氣氛尴尬起來，負着雙手走上前兩步，道：“凝歌仙子遠來是客，路途勞頓，不如在下先送仙子入席休息。”

大概在這諸多神仙面前，牽扯出紅粉佳話來，墨堂自己也覺得有幾分挂不住吧，言罷便往大殿之下走去，想着先将凝歌仙子引着離開。然而就在他剛剛踏下石階的兩步，陡然間一陣陰冷寒風驟然而至。

那陣寒意來得毫無征兆，卻迅猛至極，以至于尚在席間的敖若潇都感覺到了，那陣寒意，來自專修寒冰之術的清凜。她詫異的是，非但自己，甚至墨堂竟也有所察覺，甚至像是預料到般不及回頭，身子猛然向前一沖，閃過背後淩厲的破空一擊。

回過頭時，清凜一身白衣，泠泠而立，目光中的清冽寒徹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