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纨绔子弟

敖若潇自回到魔界後，仿佛一切生活又回歸正軌，每日修煉、讀書、焚香、煮茶，閑暇時間與師傅青梅煮酒論一論這六界世道人生感悟，亦或是手談一局，日子倒也過得按部就班，有滋有味。

而她終于将那本《妙法蓮華經》讀到《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時，也到了該動身前往北海的日子了。臨出發前，她從師傅網羅的那些神仙兩界寶物當中挑了一顆并非名貴法寶，卻也足夠送禮撐門面的巨大夜明珠。于是這一日，便跟随師傅架上雲端，懷裏抱着那顆酒壇子大小的夜明珠，踏上前往北海之途。

白衣飄飄的青年與大紅衣衫的少女遙遙立于飄渺雲端之上，宛若一副清亮明快的山水畫卷。

雖說是師徒二人同行，然只是在路上而已，到了北海地界，二人便分頭行動，就如當初所言，敖若潇在明處，清凜在暗處。看着師傅大人一個轉身消失不見了，敖若潇暗暗嘆了口氣，打起精神繼續抱着那顆光彩照人的夜明珠，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衫，端莊得體地向着北海龍宮方向而行。

許是地處荒僻極北海域的緣故，北海龍宮并不如東海龍宮那般奢華宏偉、富麗堂皇，相比之下規模要小了許多，不過依然不失一座龍宮的威嚴，只是低調些許罷了。

北海龍王登基大殿的緣故，從一踏入北海的地界起，便有龍族在前往龍宮的路途上引領諸位來賓，這一來敖若潇也少了尋路的麻煩，倒是順順利利來到了龍宮。一路上往來的神仙諸多，大多數卻都不是面熟的，因而也沒有人過問她的來歷身份，她便也樂得自在混跡在往來道賀的賓朋當中，進了龍宮大殿。

北海龍王的登基大典還未正式開始，龍宮內院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相互寒暄的來客，各個相貌不凡仙風道骨，當然，能收到請柬前來北海龍宮的，必定也都是有頭有臉的神仙。敖若潇本着混吃混喝的目的，不請自來，自覺人生地不熟，也不上前攀談，在不起眼的角落處尋了個龍宮守衛，便問：“這位小哥，不知東海龍宮的七殿下敖若翊是否已經到了？”

那守衛撓撓頭，想想道：“啊，這位仙子，小的方才好像是看到若翊殿下了，不過一晃神的功夫人就不見了，許是和其他仙君一同去了裏面，不知這位仙子芳名，小的也好為龍王陛下通報。”

“我……”敖若潇略略遲疑，誠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個東海名不見經傳的低調公主罷了，但她不知“東海有位公主叛入魔界”這件事究竟有多少知名度，因而正猶豫該不該對一個北海龍宮的小小侍衛坦白自己的身份，卻在這時，不遠處一個清亮的聲音悠悠傳來：

“這位仙子可是要尋東海若翊殿下？”那略帶磁性的男聲清清雅雅，溫溫柔柔，似撥動人的心弦。

敖若潇循着那聲音擡頭望去，見就在那前方恢弘大殿的轉角，不知何時轉出來一個年輕男子，一身藏青色朝服，衣襟下擺繡着青龍錦紋，頭戴王冕，無論氣勢還是魄力，都稱得上龍中翹楚。

敖若潇微微一怔，單看着龍袍還看不出什麽，王宮貴族見得多了，衣服上的圖案她早已分辨不清，不過眼前這年輕男子頭上戴的王冕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戴的。倘若沒猜錯，這位便該是剛剛榮登寶座不久，在一個漫長無聲的硝煙戰争中脫穎而出的——北海龍王。

只是她覺得，這位北海龍王依稀有那麽幾分面熟，想來卻是自己幼年時在龍族聚會中見過的，只是時隔多年，當初的少年早已長大成人，樣貌身材都有變化，是以認不出了。

許是初登寶座的緣故，北海龍王倒沒有什麽一國之君的架子，此時趁着敖若潇一怔的當口，似是想起什麽久遠的回憶，頓了頓，試探道：“倘若沒記錯，這位仙子莫不是東海若翊殿下的胞妹，若潇公主？”

敖若潇想了想，既然對方已經認出自己身份，那麽便也沒必要再隐瞞了，于是大方一笑，行了個端莊得體的禮，“若潇參見陛下。”

北海龍王轉頭看了看四下無人留意這邊，略略壓低聲音：“若潇妹妹，你還記得麽？我是敖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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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若潇恍然想起，自己年幼時到北海，的确有一位名叫敖真的殿下對自己頗為照顧，如今見他榮登龍王寶座，且還并沒有忘卻往日情誼，甚至放低姿态來與自己交談，她覺得自己倘若再拘于禮數，倒顯得見外矯情了，于是微笑叫了聲“敖真哥哥”，又大贊了一番其文治武功，最後恭賀他登上龍王寶座再将那夜明珠雙手獻上。

似也沒想到能在這大典上見到故人，北海龍王敖真也是頗為驚喜，一面平易近人地敘述近年境況，一面竟親自帶路，一同去找敖若翊。

敖若潇跟着他一路穿行過前殿，沿着九曲十八彎的小徑來到殿後花園，方知原來這裏也有三三兩兩的神仙彼此寒暄說笑，似在等着大典的開始，不過此處聚集的神仙比前殿少多了，大多是些不愛熱鬧的散仙。沿着□□來到回廊深處的一處長亭外，當她看到那亭中皓月煙雲般的身影時，不由得扶額。

有那麽一晃神的功夫，她甚至不知這到底是北海，還是自己家中了。

此時的敖若翊，一身月白色清亮長衫，衣袂飄飄儒雅飄逸，正坐在那亭中石凳，手中的酒盅飄香四溢。而他的身邊，簇擁着四五位衣着清涼性感的美人，看打扮像是這龍宮中的宮人。

此時一名粉衣女子手搖團扇，一副尤抱琵琶半遮面之态，半是嬌羞半是大膽地蹭上前，語音婉轉纏綿：“久聞若翊殿下筆下一番好功夫，畫得那扇面美人個個似九天下凡，倘若……倘若小女子有幸讨得若翊殿下一副扇面美人，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她話音甫落，另一邊一位藍衣女子也湊上前來，一手還輕輕搭上敖若翊的肩，手中的酒盅在敖若翊的酒盅上輕輕一碰，“若翊殿下好酒量，陛下派咱們來服侍若翊殿下，真是咱們莫大的福分呢。”

後面另有兩三名女子也是圍攏上來，勸酒的勸酒，揉肩的揉肩。敖若翊亦是單手舉杯，另一手還攬在一名女子腰間，整個一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模樣。

不過，他本就是個纨绔。

只是，那碰到唇邊的酒卻并沒有飲下去，那略帶迷離笑意的眼神也含着那麽一絲參不透的深意，甚至，是寒意。

不過下一刻，對上敖真與敖若潇的目光時，那雙溫潤似水的桃花眼重又染上一層朦胧，還将手中的酒盅高高端起：“啊，敖真陛下和若潇來了，這酒香人美，陛下不來共飲一杯嗎？”

敖真似是對他這一番風流之态比敖若潇更為了解，當下一笑走上前，卻是先向着那幾位宮娥道：“你們好生服侍若翊殿下，若是讓殿下滿意了，回頭有賞。”

那幾位美人歡天喜地地規規矩矩退在一旁了，雖說早知道自家七哥的性子，可敖若潇還是略略不适應，卻見敖真倒是沒有絲毫龍王樣子的大步走到那石凳上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與敖若翊談笑風生起來。

看這兩人的樣子，不像是什麽君王與鄰國臣子，倒是一副好哥們的模樣，敖若潇甚至懷疑是否七哥這些年，時常沒事到北海來尋這位敖真兄弟讨酒喝了。

龍族兒女豪邁大方，她敖若潇更不是扭捏的性子，當下陪着兩位大人物也喝了幾杯。不過她雖不知敖真酒量如何，卻自知自己是比不上敖若翊的，當下出門在外也不敢多飲，只喝了幾杯便即放下，觀望四周，卻并沒在這亭廊水榭中尋到那個心裏略略惦記的身影。

酒過三巡，她覺得自己在的緣故，似乎敖真與敖若翊這兩個男人之間說話談笑也頗有顧忌，便尋了個附近逛逛的理由離席而退了，既給他們留點開個葷素不忌玩笑的空間，同時自己又能得出空來真的好好逛一逛敖真的後花園，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黑衣神君的身影。

清冽的風吹散淡淡酒香，當她終于幾乎将敖真的後花園翻了個遍時，終于在一處迎賓的小道上見了那頗為熟悉的墨色身影。

即使在這樣喜慶的盛典場合，墨堂依舊一襲黑衫，如瀑青絲散散垂下，冷清之中平添幾分溫柔。此時的他，遠遠站在那迎客小道的前方，向每一位前來觀禮的神仙問候引路，舉止儒雅有理，謙恭溫和。

敖若潇本待走上前的腳步卻定住了，不由得默默注視前方的身影。說實話墨堂本就出身北海，雖然如今貴為神君，但家鄉這樣大規模的慶典，出現在此幫忙打理內外事務，實是再正常不過了，只是此番見到他清俊飄逸，言行得體，在諸多神仙中游刃有餘的身影，敖若潇竟莫名覺得心中有一番動容，卻不知這動容起因如何，仿佛那人、那影、那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處的調調兒，剛好撥動了她某一處心弦。

不過，她本就不是個容易陷入糾結的人，既然這分動容想不清來由，那麽便索性不去想了，便當是觀賞一副美景般觀賞面前的美男。正凝神間，忽然前方的黑衣男子側了側身，剛好對上她的目光，四目交對的剎那，驀然仿佛一陣暖流潛入心田，對面的墨堂向她招了招手，微微一笑。

然而，敖若潇卻微微一怔，因為就在對上墨堂深邃溫潤的目光時，身畔驟然一陣陰冷之意一閃而過，與她心間那份暖流形成截然反差，那股再熟悉不過的陰冷之意讓她瞬間知曉，清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