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漫漫長夜

敖若潇鎮靜地躺着，任那種無形的陰冷之氣漸漸逼近，更近了，心中卻越發沉靜。她本就不是膽小怕事的女子，跟随師傅橫行六界多年，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也見過不少，此時覺察出這股陰冷之意與清凜決計不同時，心中已暗暗有了幾分猜測，當下只感覺到那抹寒意仿佛已侵襲到床邊時，毫不猶疑地一掀被子，飛身沖下床來。

并不像那些人界話本子中所寫，對付靈異事件有千般神通廣大的辦法，此時她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那邊是迅速摸到案臺邊，點起燈燭。

燭火明滅，輕輕搖動了幾下，安靜了下來。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待到燈火下能夠看清這屋子中的一切了，她反倒覺得身邊那股陰寒之意消失了，屋子裏靜悄悄的，卻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算了，她站起身來，打算繼續去睡了，既然一切如常，那麽也沒必要追究下去，她向來是一個活得不算太明白的人，因為懂得活得太明白了，純屬是自找麻煩。

然而，就當她剛剛站起身準備滅了燈燭時，突然外面咚的一聲大響，像是房門被什麽暗器物件撞開一般，緊接着像是有人大步沖出門去。她一驚，若說剛才只是意外的靈異事件，那麽現在卻沒那麽簡單了，而且聽聲音的方向，像是墨堂的房間，于是她沒有絲毫猶豫，飛身推開房門。

深夜，那條狹窄的長廊上昏燈明滅，唯有墨堂那幾乎隐沒在夜色中的俊挺身影站在那木樓梯的頂端，單手按着龍淵劍，他的房門大開，也像是剛剛沖出門來。

看到她的身影，墨堂退回幾步站到她身邊，目光中卻是如這夜色般的沉靜，“可有聽到什麽奇怪的動靜？”

她點點頭，一時卻又說不上是什麽動靜，只覺得此刻倒是四周靜悄悄的，客棧已經打烊，樓下大堂之中僅有的三五張桌椅也早已空無一人，想必那老板娘也早已歇息去了，只有坐北朝南的位置，昏暗的長明燈火搖曳，香爐上的三只香早已燃盡。

墨堂也四下觀望了一圈，沒有發現異樣，然而，驚恐卻如這無邊黑暗般陡然來襲。

“啊——”的一聲女子驚叫，凄厲驚懼，像是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駭人的東西般，劃破這沉寂的夜。

敖若潇一驚，看到墨堂握劍的手一緊，似乎也吓了一跳，緊接着，目光轉向那驚叫聲傳來的方向。那是一扇緊閉的房門，她若沒記錯，那是自己房間右側的隔壁，凝歌的房間。

墨堂轉身，伸手将她護在身後，卻是向着那扇房門警惕地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門口，頓了頓，然後輕輕敲門，叫了聲：“凝歌？”

突然間，啪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掉了下來，夾雜在墨堂的敲門聲中，不大容易分辨，可即使墨堂把全部警覺放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中時，這一點點微小聲音，敖若潇還是聽見了。她順着那聲音的方向扭頭望去，只見一層大堂角落裏那處香案上供奉的不知什麽牌位，已經掉了下來。

墨堂依然敲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房中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回音。敖若潇慶幸自己還存着點從師傅處繼承的探險般好奇心，否則只怕早就被吓得軟倒在地，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到心跳加速了幾許。

墨堂敲了兩遍門，沒有回音，似乎想了想，然後從衣袋中拿出火折，點燃了，手中微微用力，一掌推開房門。

敖若潇也湊上前去，明滅的火光下，屋中一片淩亂，凝歌跌坐在床尾的地面，頭發散亂，衣衫不整，仿佛見鬼了般花容失色，再無平時那份高貴清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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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墨堂淡淡望了一眼，沒有走進屋。

許是驚駭至極時，依舊保留幾分黑鳳族的高傲尊嚴，凝歌也只是擡頭望了望他，甚至望了望他身後的敖若潇，然後抱膝而坐，把頭埋在臂彎中，不再回答。

敖若潇其實很想進去看看，覺得既然墨堂進入姑娘房間有所不妥，她進去總該無礙吧，可墨堂的身子擋住了半個門口，一只手還撐住另一側門框，沒有任何讓她進屋的餘地。許是響動太大，連老板娘都被驚擾，披衣踏上那木樓梯，睡眼惺忪地詢問情況。

“大姐，這裏沒事，只是一時噩夢驚着了。”墨堂不動聲色地回應。

那老板娘點點頭，沒有多問，徑直下樓了，走到那拐角處的香案前時，随手将那牌位雙手扶了起來，還自顧自地念叨着：“唉，這夜風吹什麽不好，把這牌位也吹下來了，當家的，你沒摔着吧。”

敖若潇看了看大堂四周，所有窗子緊閉，哪來什麽夜風。

此時回頭，墨堂已帶上了凝歌的房門，低低道：“沒什麽事，回去睡吧。”

她點點頭，在墨堂的注視下，緩緩回房，關了房門，屋內燈火安靜地燃燒着，沒有絲毫不妥。

吹了燈鑽進被子，她發覺自己當真是沒心沒肺，經歷了适才那番驚悚的氛圍，她這後半夜非但沒有絲毫警覺之心，反而還一覺好眠直到天色大亮，才起床梳洗。

在她看來，人生難得糊塗，在六界之中生存，要的就是一個平衡之道，你不去驚擾別人，別人自然也不會來驚擾你，即使無意之中有了驚擾，也不至于糾纏不休。

因而，當次日一早她梳洗完畢來到一層大堂時，墨堂已在床邊的角落找了位置，點上許多小菜甜粥等着她了。

她在墨堂對面落座之前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凝歌。也不奇怪，本就是他們二人同行，遇到凝歌本就是個意外，雖然那位小仙子與墨堂有着一份早已被拒絕的婚約，不過看墨堂的樣子，巴不得遠離人家才好。

品嘗着從未嘗過的人間美味，敖若潇覺得十分滿足，雖然從前也曾與師傅來到人界，可魔完全不需要吃東西，她這個小仙也不太需要吃，因而從未品嘗過這些美味佳肴，如今細細嘗來，竟然有些欲罷不能之感。

酒足飯飽，跟随墨堂走出客棧，在附近這一片漠北之域游覽一番。其實這處荒僻大漠委實沒有什麽好觀賞的，可偏偏卻是她敖若潇不曾見過的奇景，這一番游覽，反倒愛上了這裏的長河落日、蒼涼天幕。

敖若潇打算在這裏再住上一晚，墨堂也樂得相伴，傍晚時分并肩走回那間小客棧時，提起昨夜那場異事。

“那是一位鬼道衆生。”墨堂沒有半絲猶疑，沉穩冷靜地下了結論。

“鬼道衆生？”敖若潇略略奇怪，從前随師傅清凜游歷四方，對于鬼物也不是沒見過，只是覺得他們漂浮于六界之中，幾乎令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而像昨天那般動靜，還真是頭一次見，尤其那種陰冷到骨子裏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

“鬼道自有他們的規矩，若非讨債讨命的，他們多半不驚擾其他五界，可昨夜那一位，卻不可小觑，那一番動靜絕非無意之舉，我若沒猜錯，想必今夜還是會來。”墨堂悠悠說着，并無半點畏懼之色。也難怪，鬼界屬于六界中的一界，鬼道衆生也是衆生，本來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敖若潇想着，昨夜那位鬼物如此厲害，不是也沒把自己怎麽樣麽，不過看上去，墨堂似乎想要插手此事。

她沒有說話，墨堂卻像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今夜我們提前準備下，若能與那位衆生有所交流，知道他的難處，送他脫離苦海，也是一番功德。”

敖若潇點點頭，覺得甚有道理，同時心中又有幾分猶疑，“倘若，那是一位厲鬼呢？”

墨堂依舊一副成竹在胸萬事盡在掌握的樣子，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怨恨，即便是厲鬼，倘若報了仇解了怨，也同樣能夠去輪回轉世。”

敖若潇輕輕嘆了口氣，覺得墨堂的許多言論觀點，竟與自己不謀而合，可自己的許多言論觀點，大部分是來自師傅清凜，那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墨堂與清凜的許多言論觀點，該是不謀而合的，可她想不通，這樣兩個言論觀點相符的人怎麽會成為宿世仇敵。

當然，她只是想想而已，這是決計不能問出的。

當晚，她與墨堂分頭各自準備去了，在匆匆返回客棧時，她看到二層凝歌的那間房子軒窗半敞，凝歌美麗嬌小的身影靜靜伫立在窗前，表情柔弱而倔強。

這該也是一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子吧，她想，可惜落花有意，墨堂這顆榆木腦袋無情啊。

當晚，她準備妥當，來到客棧後牆之外一處偏僻的空地上，與墨堂會和。她原以為與鬼物交流，是師傅清凜這種妖魔擅做的事，卻頭一次聽墨堂說起這些來，也像是個傳說中人界那些風水先生般，頭頭是道。

無邊月色彌漫，敖若潇與墨堂并肩坐在這無垠荒野的山崗上，等候子時來臨。看冰輪當空，繁星點點，她忽然覺得這有一種如此靜谧美好的心境，倘若忽略掉即将面對一場與鬼道衆生的交涉外，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呆到天荒地老，雪落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