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來客

凝歌來到東海，自然是找墨堂的。起初，這件事敖若潇并不知道，而墨堂以囚禁之名入住東海，卻是神仙之界衆人皆知的事。因而當咋咋呼呼的小丫頭珞珞聽到這個消息罷，一路跑回莫愁閣時，敖若潇只是有那麽點意外，并不算震驚。

當然，凝歌也沒能如願得見墨堂。畢竟墨堂入住東海，東海自然上上下下對這位神界紅人服侍得十分妥帖，更不可能随便見到個什麽仙子，就帶進龍宮去打擾神君大人。敖若潇便是從這裏輕輕巧巧地鑽了個空子，以至于後來的她回想起這件事來，依舊認為自己實乃明智之舉。

這小小的空子便是，趁着凝歌在龍宮之外守候、侍衛前去請示墨堂是否相見時，她以七殿下之名下了一道密令，将凝歌逐出了東海。她與七哥一母同胞，排行也共用一個，因而懵懵懂懂的侍衛們誰又知道這位七殿下，究竟是若翊殿下，還是若潇殿下呢。當然，這其中絕大多數要歸功于珞珞的機靈聰敏，情報及時。

她不知道侍衛們從墨堂那裏帶回的消息究竟是見不見凝歌，唯一清楚的是，差了七哥手下的人已經在侍衛們從墨堂那裏回來之前把凝歌趕走了。她承認這麽做有些不地道，可轉念一想，這本就是她的家，究竟讓不讓誰進來不過是随便一想的事，犯不上自尋煩惱提升到道德層面，尤其是在她接受了珞珞的下一個提議後，更加覺得自己對墨堂這點小心思，根本算不得什麽。

因為珞珞的下一個提議是：在龍宮門口蹲點！沒錯，凝歌既然來了第一次，沒能如願見到墨堂，就一定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倘若讓她有一次如願見到了墨堂，那麽前面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敖若潇伏在桌案上，無精打采地聽着這鬼靈精小丫頭的提議，對于這治标不治本的辦法，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在墨堂這件事上，心量變窄了。許是在魔界混跡久了，身上不知不覺便沾染的魔族的性情習氣和處世法則吧，她想。當然，蹲守凝歌這件事，不用她親自操心，珞珞自能差得動人。果然不出所料，在接下來的五天之內，每天凝歌都會在不同的時間段出現在東海之外。當然，早已安排下眼線的珞珞自然也會在第一時間以七殿下的名義将人驅逐出去。敖若潇不得不承認，自己離家的這許多年裏，在這東海龍宮，連珞珞的人脈都比自己要強大得多。

而至于她們三番五次以若翊殿下的名義動用下屬，她不知此事七哥究竟是否知曉，只隐隐覺得似乎沒有什麽瞞得過七哥的法眼，多半來說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沒準還會暗中笑話她“不耿直”。罷了，反正是自家兄長，自己的形象什麽的她也懶得維護了。

然而就在第六天，這一項周密的盯人計劃由于出了點小差錯，驚動了龍宮裏其他主子，凝歌便被以黑鳳族仙子、墨堂未婚妻的身份被光明正大地請進宮了。當珞珞慌慌張張地跑回莫愁閣回禀時，敖若潇先是怔了那麽一下，随即竟然十分有邏輯有條理地出了不下七八個主意，吩咐珞珞将帶領凝歌進宮的人設法引開，她這思維轉的速度連自己都覺得似是深得清凜真傳。

待到珞珞領命，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時，她站在那雕了珊瑚花紋，又設了朱紅羅帳的窗棂前，仔細想了那麽一會，然後提了月翎刀，轉身出門。

好在珞珞不負所望，當她在龍宮那片寬敞明朗的後花園裏見到凝歌時，陪在身邊引路的只剩下一個宮中侍衛。

她直接将月翎拿在手裏，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看到她的那一刻，凝歌怔住了。她幾乎是不費吹呼之力便讓那小侍衛退下，而後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那端莊高貴的黑鳳族仙子。

與此同時，凝歌也在望着她。月翎的光芒猶如皓月煙雲般，在她手中傾灑而下，映襯着那原本暖色的大紅衣裙，竟也顯出幾分清冷的味道。在這裏看到敖若潇，凝歌并不奇怪，而那些墨堂與龍七公主之間有的沒的那些傳言，她卻早有耳聞。

“凝歌仙子來訪，若潇有失遠迎，還望見諒。”敖若潇似笑非笑，緩緩走上前兩步。鬥轉星移，此番相見，彼此早已不再是當年人界共赴揚州的模樣。

“你……你……”凝歌支吾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敖若潇也不在意，站在凝歌面前唯一一條通往後宮的路口，微微一笑：“聽聞凝歌仙子光臨，是為見宮中一位貴客，不過天帝有令，連我們東海中人都不得随意打擾那位神君，何況外人？”

“我……我……九殿下剛剛準了我進去看他的。”凝歌不由得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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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殿下……敖若潇默默念了一下，繼而道：“若潇乃七公主，是九殿下的姐姐，他自然要聽從若潇的。”

“你，故意不讓我見他？！你怕我們……”凝歌自不是傻子，那些關于墨堂神君與東海某位公主的六界傳聞讓她一下子提高警惕。

敖若潇想了想，道：“故意也好，無意也罷，那位神君在東海名為做客，實則受天帝之命軟禁于此，想必仙子也有耳聞，那麽，作為奉命看守的我們，又怎能随意讓外人探視？”

她看了看凝歌，眉梢輕輕挑起一抹玩味的笑，這樣以吊兒郎當的神情說着一本正經的話，是她從七哥那裏學來的。有時她覺得七哥與師傅，當真是在自己成長中影響深重的兩個人，因為他們其中，一個擅長吊兒郎當地說着正事，一個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覺得，這麽下去自己不精神分裂才怪。

意料之中地，凝歌聽到她的話急了，當下連道：“你們！你們軟禁他！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那不是仙子應該過問的。”敖若潇不動聲色，卻上前一步，做出個送客的神情。

“不！我一定要見他！”凝歌固執起來也是相當的棘手。

“那麽，仙子莫怪若潇不客氣了。”敖若潇說着，手中月翎閃下幕天席地的傾世光華。

凝歌吓了一跳，到底是黑鳳族仙子，臨危不亂的素質還是具備的，當下手中武器鳳尾神鞭出手，迎上敖若潇手中月翎。

敖若潇心中一萬個鄙視自己，從前打死她也不曾想過，堂堂龍七公主，魔尊弟子，竟然有朝一日為了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姑娘大打出手，倘若這等事被師傅或者七哥知道了，當真是給他們丢臉，就算是她自己，也丢不起這人啊。

她心裏想着，不免有些急躁，手下月翎的刀光也快了那麽幾分，刀法，自然是魔族的功夫。凝歌雖也出身尚武的黑鳳一族，卻顯然沒有多少與妖魔作戰的經驗，因而對敖若潇這魔族招式，顯然頗不适應，時間不長便漸落下風。

清凜的功夫，以快、準、狠的淩厲狠辣著稱，敖若潇自問還沒能學得師傅精髓，但至少表面上也算有模有樣。而同時清凜的功夫太過暴虐，其實并不十分适合女子來學，更不适合用來對付一個女子，不過現今敖若潇不但學了，還用來對付凝歌，看着原本也是儀态萬方的黑鳳仙子如今頗有幾分花容失色的狼狽意味，連她自己心中都存了幾分憐香惜玉的情緒。

魔族陰狠的功夫對于敖若潇這初階小仙而言，修煉還不夠火候，以至于并不能做到收放自如，因而此時雖然自覺有些逼迫凝歌過了火，手中月翎卻仍舊按照原先的軌跡斬了出去。電光石火間，凝歌眼前白光一閃，幾乎要驚叫出來。

與此同時，敖若潇也看到自己面前白光一閃，若說凝歌看到的那抹白光，是敖若潇的月翎，而敖若潇看到的那道白光，卻是一個人的影子，一個白色、潇灑、飄逸、清雅的影子。

她本能地收刀回撤，終于看清了出現在面前，替凝歌擋了一下，輕輕振開自己刀鋒的那個人影，蘇淩。

自打與清凜從神魔之井一同将她救出來後，她就再沒有見過蘇淩。向他們告辭的時候，蘇淩去鳳鳴城了，她自然想得到他是去尋找凝歌，可唯一不曾想到的是，他竟然跟了凝歌這麽久，如今竟在這東海之底的龍宮，與自己再次相見。

凝歌那一聲驚叫，依舊是叫了出來，不是由于敖若潇的刀，卻是由于蘇淩。似乎在她眼中，蘇淩比敖若潇的刀要恐怖得多，那神情，真的是見了鬼了。那一刻敖若潇其實很想問蘇淩，在鳳鳴城的這些日子，究竟是現身與凝歌坦誠相見，還是就這麽暗中尾随，再不時來個突然現身吓這位小仙子一下，如今看來，似乎是後者。

她這邊暗自腹诽，卻見蘇淩輕飄飄擋過月翎的鋒芒，雙手負在背後，清俊臉龐竟閃現一抹風雅之中帶着深意的笑，雲淡風輕般道：“若潇姑娘，好久不見，這個女人的命，留給我來了結。”

敖若潇還未等開口說話便一下子咬了舌頭，眼見這位一絲不茍風流萬千的公子輕描淡寫地說着生殺予奪的話，這份派頭和氣魄，竟比之師傅清凜和七哥若翊也不輸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