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蹲點

蘇淩的突然現身，讓這個局面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當中。敖若潇驚異地發現，對于蘇淩現身這件事，凝歌的反應比自己要大得多。不得不承認，凝歌很怕蘇淩，是那種被鬼物纏身的切切實實的驚恐。她有點替他們兩個悲哀，從原本花前月下兩相愛慕的有情人，變成一個辣手追殺、一個驚懼躲避的陰陽相隔，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無奈的孽緣。

不過顯然，現在不是讨論這段孽緣的時候，蘇淩的現身，仿佛讓凝歌一下子鬥志全無，甚至連心心念念要見墨堂的那份心思也沒了。敖若潇覺得接下來的自己，除了跟蘇淩寒暄幾句外，就只剩下看戲了。可顯然，蘇淩并沒有與凝歌唱對手戲的意思，她發覺蘇淩似乎更願意與自己說話，而在蘇淩與自己說話的時候，凝歌竟也規規矩矩膽戰心驚地站着，身子發抖也不敢逃開一步。

“若潇姑娘，今天多謝你幫我攔下她，剛才多有冒犯了，不過她這條命，遲早我是要親手來取的。”蘇淩微笑談天時的樣子，讓人很容易忘了這是在說着一件性命攸關的事。

“蘇公子，你，你有何打算。”蘇淩這樣的神情，連敖若潇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這樣的場面，她沒處理過啊。

她本是問蘇淩于此間現身是何打算，是要将凝歌帶走，還是有其他別的目的，可問出這句話後，顯然蘇淩會錯了意。

“若潇姑娘，蘇某遲遲未肯下手，以至于讓她三番五次打那位神君的主意，給你添麻煩了，蘇某實感罪過。實不相瞞，蘇某原本存着些許私心，想待她在那位神君處碰了壁撞了釘子，也嘗嘗傷情遺恨生不如死的滋味後，再結果了她，如今看來，她竟敢到東海撒野，蘇某是時候血債血償了。”

敖若潇一時語塞，蘇淩這番話行雲流水般說出來，真當凝歌是個透明人一般，不再留一絲一毫情分。她忽然覺得有些凄涼，曾經的才子佳人，也算是一段佳話，如今卻鬧得個不共戴天的下場，當真是令人唏噓。

一旁站定不語的凝歌，許是受了太大驚吓，此時竟什麽都不顧般站出來，來到蘇淩面前：“蘇公子，我可以給你燒紙錢、可以給你做法事、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但是，你若想拆散我與神君，他也不會放過你。”

“呵……拆散？”蘇淩冷笑，手上五指如刀，已緩緩搭上凝歌的脖頸。

敖若潇覺得，這樣的場合，自己實在不該再湊熱鬧。說實話她有點怕蘇淩真的一個忍不住殺了凝歌，可轉念一想，又覺各人有各人的因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凝歌雖然不曾親手殺害蘇淩，可到底也勉強算得上欠了他一條命，這樣的恩怨糾葛自己若再絞盡去，只會添亂。

于是趁着蘇淩的手掌還不曾向下拍落時，她連忙道：“蘇公子，此番有你解圍，若潇感激不盡，你與這位仙子的事，無論你怎樣做，若潇都全力支持你，現下便将這位仙子交由公子處置了，還望公子多多費心，莫要讓她再來這東海了。”

“若潇姑娘放心，蘇某定不負所望，另外，他日返回師門，還請代為問候尊師。”蘇淩這番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無論怎樣，敖若潇是信了。

扔下這幾句話後，敖若潇收起月翎，轉身就走，在這一對怨侶身邊多呆上一會，她都覺得自己心裏也滿是幽怨了，于是匆匆告辭，一路小跑返回莫愁閣。無論怎樣，凝歌應該暫時不會再來東海了，單憑當初潛入神魔之井來相救自己一事來說，蘇淩做事，她很放心。

她一口氣跑回莫愁閣，果然珞珞已辦完了事回來等她，說起單挑凝歌以至于遇到蘇淩這件奇事後，珞珞眨着星星般閃亮的大眼睛，道：“殿下，依珞珞看，這次倘若沒有那位蘇公子出現，多半那位凝歌仙子是要與您撕破臉了，若真是這樣的話，雙方都讨不到便宜，而且，您的處境還會不如她。”

“何以見得？”敖若潇坐在那張珊瑚色的雕花美人靠上，饒有興趣地聽着珞珞說下去，她很喜歡聽珞珞分析人心，不得不承認，這個小丫頭在深宮混跡多年，許多方面比自己強了不止一籌。

珞珞焚了上好檀香，煮了上等茗茶，娓娓道來，“殿下，如今您與墨堂神君的關系，往大了說，是神魔戰場的敵對，往小了說，個人交情也不複存在。而墨堂神君與凝歌仙子的關系，往大了說，是戰場上的盟友，往小了說，雖然墨堂神君曾經拒絕聯姻，但畢竟兩人之間還稱得上朋友，所以，一旦殿下您與凝歌仙子對立，無論如何墨堂神君也不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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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若潇抿了一口茶，想了想，深以為很有道理。

珞珞停了停，又道：“更何況，就算墨堂神君與凝歌仙子私下交情不深，但凝歌仙子有整個黑鳳族在背後支持，鳳族與龍族實力相當，世代交好，無論如何，墨堂神君也該是不願意得罪黑鳳族的吧。而我們雖與神君同為龍族，看似關系更近了一層，但殿下您卻沒有東海在背後支持，東海龍族的主子們更不可能為了您去得罪墨堂神君。”

敖若潇沉默不語，珞珞的分析，簡直太有條理，思路清晰得過了頭，将那些她想得到的、不願去想的，一條條全都赤裸裸地揭露在她面前，沒錯，雖然她貴為公主，卻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公主，無論如何家族的人也不會讓自己與墨堂扯上關系，給東海龍族丢臉。

末了，珞珞終于說出了她的必殺之技，“殿下，珞珞以為，您與墨堂神君之間，并非全然無可挽回，更何況錯也不在殿下您，如今人都住進了咱們家，您若不去見見，他或許還當您心虛不敢相見。”

“可是，父王已經下令東海中人不準貿然拜訪，見他怕是也不容易。”敖若潇覺得凡是有關墨堂的事，自己的智商就被拉低了好幾個等級。

“其實也不一定登門拜訪啊，況且以殿下的身份，本就不該親自登門，但是，墨堂神君住在咱們東海臨淵閣，總不可能閉門不出吧，只要在這龍宮之中，就總會有遇見的時候，不是麽？”珞珞閃着天真的目光，出着匠心獨運的主意，敖若潇簡直有點佩服這個小丫頭了。

思量半晌，她覺得自己并不怕見墨堂，否則就不會冒着被發現身份的危險，跑到神界天牢中去看望他了。可是若要登門拜訪，又顯得太刻意，不如還是如珞珞所言，創造一場偶遇來的自然。

于是，她開始漫無目的的在龍宮中閑逛，并開始留意臨淵閣墨堂的動向，有時她覺得做這一切當真有些違心，無怪乎七哥前些日子還說自己不夠耿直。想到此，她暗暗嘆了口氣，反正什麽丢人的事也做過了，為了那個被自己瞧上了的家夥，再不耿直一次又何妨。

然而，她卻慢慢發現，事情遠沒想象的那麽簡單。當她衣袂飄飄幽夜之下來到醉月軒的閣樓上倚樓遠眺時，墨堂獨坐湖心聽雪亭悠然吹簫。當她懷抱琴瑟輕踏碧波來到聽雪亭撫一曲高山流水時，墨堂登上望天石仰卧于廊前，腰間懸一壺美酒獨酌。當他攜筆墨絹帛在望天石下描一副水墨畫卷時，墨堂信步宮苑深處斜倚雕欄玉砌凝眉駐足。當她攜珞珞到宮苑深處賞一株新到的珊瑚樹時，墨堂卻只身登上醉月軒的閣樓，遙望天庭皓月，若有所思。

她恍然間明白了什麽，沒錯，這是她一場有計劃有預謀的偶遇，而對墨堂而言，卻也是一場有計劃有預謀的錯過。

毋庸置疑，墨堂在躲着她，當她意識到這個事實後，非但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心中有些好笑，這一次，扭捏心虛的該是墨堂那家夥了吧，可她有些想不通，墨堂為什麽要躲着自己，從自己隐瞞魔族弟子的身份，到與清凜聯手陷他入天牢，似乎這一切都是自己做得更過分些，墨堂并沒有十足的理由躲着不見她。

她想起師傅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當一個人不願意見你的時候，一是自覺心虛尴尬，不敢面對你，二是他讨厭你，三是他真的對你無感，覺得見你花費的那點時間，還不如睡個覺看個風景來得自在。

在墨堂心裏，她究竟是屬于哪一種呢，她不知道。不過，擺在面前的，無非就是兩條路而已，要麽各退一步，各自回頭，要麽繼續走上相反的道路，就這麽一直背道而馳下去。

但是，她想知道，就算是咎由自取，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她決定到臨淵閣必經之路的那條九曲回廊去蹲點，就算墨堂再神通廣大，将這龍宮踏遍了，總是要回臨淵閣休息的吧，想到此，她提了個竹籃，籃子裏裝了些大臣們進宮來的上好香茗，便往臨淵閣那條小徑獨自而去了。一個公主做到這份上，偷偷摸摸的蹲點守人，她覺得這事打死也不能說給師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