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昆侖鏡

鮮血順着素白的衣袖蔓延而下，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紅，浸染着白衣，顯得格外刺眼，清凜退了一步，想要掙脫開，卻到底還是低估了墨堂的力氣，這一掙沒能掙開，于是他緩緩放下另一只拉着敖若潇的手，緊接着那華美絕倫的月輪出現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中。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墨堂單手提着龍淵劍，劍光與月輪的冰淩交織在一處，這天牢之外本就不大的空間，一時間竟成了戰場。神君與魔尊兩大高手的決鬥，敖若潇一時插不上手，只好退在一邊，還特意退在了距離石階位置最近的角落，以便于待清凜脫出戰局便一同逃走。

清凜手中的月輪，盡是拼了命的招數，墨堂極少見到他這般發了狠的打法，從前過招切磋，都是玩鬧為主，誰也沒有動真格的，如今，在敖若潇面前，卻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墨堂覺得有些恨，他不知該恨誰，恨清凜，亦或敖若潇？

這種恨，或許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吧，至少是自從知道敖若潇的身份時。他恨清凜，恨他可以陪伴敖若潇那麽久，陪她成長、陪她玩鬧、陪她度過所有開心的不開心的日子。而當那些他未能參與的日子過去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敖若潇，已經是一個完整的樣子，這樣的敖若潇，帶着成熟、帶着灑脫、帶着明媚、帶着安暖，帶着許許多多讓他迷戀的氣質，其中，還帶着清凜的影子。可那些真真正正刻骨銘心的純真年代，她的生命裏不曾有他。

說白了，他就是吃醋。

反過來想，其實他也恨敖若潇，恨她偏偏出現在清凜身邊，那樣一個單純的、天真的、從來不知情為何物，一心只論兄弟、不談兒女情的清凜，竟然也會為了她受傷、為了她拼命，為了她變得讓他幾乎不認識了。那個可以讓他摸着頭說笑的、孩子般的清凜，一點一點離他遠去了。

他們兩個，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孽緣。

他手中的龍淵劍，再一次迫近了清凜的身子，森然劍光中，他冷冷開口，“值得麽？”

他一直都想知道，三個人這般恩怨糾纏，厮殺搏命，究竟值得麽。清凜沒有說話，回應他的是與那月輪如出一轍的冷冽目光。那一刻，他覺得心底泛起的無力像是将整個人都籠罩了，他們三人之間，就像一團相互交叉、紛亂纏繞的線團，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行。

罷了，終于，他放下手中的劍，轉過身，沒有去看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即使是在被揭發勾結魔族，被打入天牢，幾乎身敗名裂的時候，他也不曾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魔界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炫彩迷幻。多少個夢幻迷離的夜晚，敖若潇雙手抱膝，坐在那焚影壇前長長的石階上，遙望神魔戰場另一端的碧藍天空，幻想着那個人的樣子。她越來越多地認識到，人都是一點一點變得不滿足的。就好像她曾經覺得，只要遠在魔界，關注着那位神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就足夠了。比如什麽時候出兵魔界，什麽時候回到四海。可後來，又想見一見他，覺得偶爾能夠看到他便足夠了。再然後，又想與他成為朋友，想要時而能夠小酌一番，聊個天品個茶，直到最後，這些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再滿足了，竟然想要以合理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

連她自己也有點不懂自己了。那些所謂的颠倒夢想，一點一點地紛湧而至，離欲，太難。

近來她開始越來越多地讀佛經，不只為了自己，還有蘇淩。起初，對于她的行為，蘇淩很反感，不過後來既然無法制止她，也就不再理會了。為此，她還特意回了趟東海請教七哥，在若翊殿下表示佛經對于蘇淩只會有益無害時，她也不再糾結，順道又從東海請了幾本經書回魔界。

只是時而，還是會對上蘇淩怨毒的目光。沒錯，怨毒，若非親眼所見，她想破腦子也想不出怨毒這種目光竟會從原本儒雅恬淡的蘇淩身上出現。還是在焚影壇後那處鮮有人問津的曠野上，她讀完一部《地藏菩薩本願經》，将功德回向給蘇淩，然後燃了火堆，一點點燒着給他的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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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是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吧，她想，雖然她的表現不至于像蘇淩那般極端、失控，但蘇淩的心情，她能理解。沖天而起的火焰中，她似乎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的人，和那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不要念了……”蘇淩的聲音朦朦胧胧地從那火焰中傳來，帶着幾分不真實的迷離，又帶着幾分難以名狀的痛苦。

敖若潇想了想，放下經書，依舊把手中的紙錢投入火堆，“你不會覺得心中平靜一些麽？我只是想讓你放下而已。”

“放下？哈哈……”蘇淩忽然大笑：“我放下了之後呢，看着他們兩個人雙宿雙飛，你也願意看到這樣麽？”

“我不願意看到，你覺得，我該怎樣做？”敖若潇忽然問。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蘇淩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原野裏，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殺了他們……”敖若潇喃喃重複着這句話。

“對，殺了他們，你不能眼睜睜看着喜歡的人被搶走，你是魔尊弟子，你不能這麽不争氣，殺了他們，像當年你的師傅殺了雲承一樣……”蘇淩失去理智的瘋狂聲音響徹在整個曠野上空。

這是敖若潇記憶中第一次被人指責不争氣，殺了墨堂和凝歌麽？若是在相識不久的曾經，抛卻能否打得過的因素，她覺得或許自己可以下得去這個手，可是如今，就算是恨，她覺得自己也提不起月翎來對着那個人。他們，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驀然半晌，她又接着把手中的紙錢丢入火堆，蘇淩冷笑，“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告訴我，我可以擁有一切，唯獨不能擁有她。”

“你都要殺了她，難道還想擁有她麽？”敖若潇反問。

“呵……”蘇淩一直在笑，可那笑中卻是藏不住的苦澀，“我要讓她回心轉意，回來求我，求我和她在一起，然後，然後我在她真的相信我答應了的時候，抛棄她……”

“這就是你的報複？”敖若潇淡淡地問。

蘇淩仰天大笑，算是回應。

敖若潇想了想，道：“可是，這世上還有那麽多與她無關的事，比如，美麗的風景，知心的朋友，喜歡的事物。即使你轉世後，也會有一個充滿未知與新奇的生活，比如至交的兄弟，心動的姑娘，溫暖的家人，還有……”

“可那些就如你那佛經中所言，我有這個福報擁有嗎？”蘇淩冷不防打斷她的話。

敖若潇默然了，他說的不無道理，福報……連她自己都沒有這份福報走到墨堂身邊，又有什麽資格去談蘇淩。驀然間，她有種世态炎涼都看盡的滄桑，那些最純真的情，原來真的只存在于人界那些唯美的話本子裏，那裏，有青梅竹馬的夢，有兩小無猜的歌，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承諾，可那些話本子之外的世界，太過蒼涼，蒼涼得令人心酸。

蘇淩依然狂笑着，漸漸從火光中隐沒，她想起先前自己也曾對他說：你看到清晨的日出開心麽？看到美麗的海天開心麽？哪怕只是開心一點點，那麽，每一點點的開心組合起來，就會發現這世界還有那麽多值得憧憬的事物，就會一點一點地忘記心裏那個人。

她記得自己當初說得那麽信誓旦旦，如今，卻發覺一切的語言都是那麽蒼白無力。她茫然對着那堆尚未完全熄滅的灰燼，極少有像如今這般沮喪壓抑的時候。

那一場大宴，終是将近，這一段時間，清凜很忙，忙着部署戰鬥。敖若潇從焚影壇外的小魔處聽說，神界之中十大神器之一的昆侖鏡，現在就在鈞天城內，由墨堂負責看守。而至于那昆侖鏡的傳聞，她早有所聞，卻一直未曾在意，只記得從魔族的長老處聽說，那是用來鎮壓魔族的神器，而引起神魔大戰的緣由多半也與那昆侖鏡有關。當然，她知道雖然這是神魔之間戰争最冠冕堂皇的緣由，但單憑墨堂與清凜兩人，昆侖鏡卻只不過是一種所謂的官方說法罷了。因為她曾向清凜詢問過昆侖鏡一事，記得當時清凜只是随口給了個并不怎樣确定的答案，似乎，作為魔界至尊，他也并不是十分熟悉昆侖鏡。敖若潇當時還覺得奇怪，後來才慢慢明白，并非清凜不了解昆侖鏡，而是一直未曾上心過吧，本來，他與墨堂之間的恩怨，就與昆侖鏡沒有任何關系，這件神器只不過是個擋箭牌罷了。

只是如今，昆侖鏡這件舊事重提，讓她心中不由得多留意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