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一節課,就忙着出風頭,給美女老師留下深刻的印象哦!” (4)
來嘛,我就去了一個學校,你想也想不到的地方,一所特殊教育學校,裏面都是大家眼中的傻子,也就是弱智。我在那裏呆了三四年,漸漸的我發現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因為那裏沒有欺騙,沒有虛僞,也沒有那麽多醜惡,至少面對孩子們時是那樣的。那些孩子也許反應慢一點,但他們懂得一個事情,那就是感恩。你對他們好,你把他們當作正常的人看待,耐心的幫助他們,久而久之,他們會以同樣的心來回報你,愛你,感激你。我以前是一個愛打扮的,總覺得青春的時光那麽短暫,為什麽不把最好的自己展現出來,女孩子喜歡打扮不是什麽錯事。到了特殊教育學校以後,我換了個六七十年代最普遍的發型,穿深色的一個樣式的衣服。即使是那樣,流言也跟着來了。但好在那些學生不懂那樣的流言,所以我可以安心的面對他們,把他們當作我的躲避醜惡的天堂。在特殊教育學校我兢兢業業的工作了幾年,有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得了幾次獎,包括市裏面的優秀教師稱號。”
車文韻悠悠的嘆口氣,“我現在還很想那群孩子……你知道嗎?再後來呢,呵呵,學校的經費不夠了,要裁員。那些人說,弱智的孩子連自己的中文都沒學好,還學什麽英文,所以最先裁掉的就是我了。我聽說,這個決定是教育局做的,而負責那個常務副局長是寧校長的老同學。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呵呵,他還真是惦記我啊。五年了,還是陰魂不散。”
江之寒說和她碰了碰杯,抿了一口,覺得嘴裏滿是苦澀。
車文韻說:“然後,你就看見了,我來了四十中。阮校長算是一個肯幹實事的,是個好領導。當然,我也不真知道。我才去七中的時候,也覺得姓寧的是個難得的好校長來着。我想,既然在中州教育系統,再也擺脫不了他的影響,我不如換個地方。我申請了美國的幾所大學,然後開始攢錢,替外國來的旅游者和學者作導游,替有錢人的小孩作家教。我也想通了,把自己打扮成修女,人家要議論你還是要議論你,要诋毀你還是要诋毀你。我過了三十了,還能抓住一點青春的尾巴,何必太委屈了自己?”
江之寒問:“申請有結果了嗎?”
車文韻搖頭說:“春季的學期,我遞了幾個,都被拒了。不過秋季收人的學校多多了,再接着試吧。我的人生已經充滿了挫折,不再害怕被拒這樣的事情了。”
江之寒沉默了好一會兒,“所以……他毀了你的人生。”
車文韻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他不過親了我一口,摸了下大腿,散布了些謠言,但他卻毀了我的婚姻,我的事業,和我的這五年。”
江之寒說:“我說錯了,你的人生還長着呢。而且,你在特殊教育學校的經歷,未嘗不是值得回憶的事,不是嗎?”
車文韻點點頭,喝完自己杯裏的酒,說:“輪到你了。”
江之寒望望窗外,夕陽西下,把柔和下來的光線透進來,反射在車文韻的臉頰上和眼裏,他仿佛能看到那裏面的痛苦和滄桑,那裏面的往事和倔強,還有很多他還不夠成熟,還讀不懂讀不透的東西。
江之寒自嘲的笑了一下,“相比你的事,我這個不過是‘a piece of cake’。”
車文韻微笑道:“你才多大?”
江之寒說:“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學年開始的周一。那一天,有那麽一點不一樣,我心裏有些不同的願望,或者說野心,想要轟轟烈烈的做出一番事來。朝會結束的時候,有個愛嚼舌的男生跑來告訴我,我換了一個新的同桌,是學校裏鼎鼎大名的學生會主席。我雖然不算社交廣泛的人,也常常聽到她的大名,遠遠看過她組織大會。我走進教室,心裏刻畫着新來的同桌的樣子,是冷若冰霜的?抑或是一絲不茍的?抑或是高傲少言的?抑或是矯揉造作的?然後,她就站在我面前了……”
江之寒喝了口酒,仿佛重回那個時刻,“她站在那裏,穿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白色T-Shirt,下面是淺藍色的牛仔褲和運動鞋,挎着書包,臉上看不出任何化妝的痕跡。她微笑着,微笑好像是她最喜歡的表情。和我所有心中的刻畫相反,她微笑,她可親,她謙遜,她真誠,她善良。夏日的陽光照在臉上,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裏面仿佛清澈可見。在我的眼裏,她也許不是最漂亮的,但卻像天使一樣……”
夕陽落下去了,街燈亮了起來。
江之寒和車文韻對坐着,在窗戶邊靠街的位置,仿佛剛才過去的不是一個下午,而是他們人生的一年或是五年。
漫漫時光,都可以濃縮在這麽一個下午。
江之寒感嘆說:“誰想的到,最心底的秘密說出來的時候,我的聽衆是半個陌生人。”
車文韻道:“從七中到四十中,我用了五年,你不過用了一年。所以……我才覺得這也是命,在四十中遇到你,應該是一個主的暗示,把一切都說出來,然後就是時候告別那些事,往前走了。”
車文韻說:“英文有個詞叫move on,你知道嗎?”
江之寒說:“我總覺得西方人比較冷血些,所以很快的就可以move on了。”
車文韻說:“或遲或早,還是得往前看。It is just a matter of time.”
江之寒看着窗外,“所以,你準備向前看了?”
車文韻沒有說話。
江之寒轉過頭,舉起杯子,“那好吧,祝你申請順利,夢想成真。”
車文韻說:“也祝你心想事成。”
兩人幹了一杯酒。
車文韻說出五年來的心事,仿佛背上卸下了幾十斤的包袱,身子更挺拔了,她說:“你知道拉斯維加斯嗎?”
江之寒愣了愣,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們開始不是說過了嗎?What happens in Las Vegas stays in Las Vega,同樣的,What happens here always stays here.”
車文韻搖搖頭,“你呀,還是太聰明了些。”
206.歲末聚餐
又一年的春節就在眼前。
事情總是要做的,江之寒打起精神,努力經營着自己的關系網。當然,這裏面不是沒有個人的感情在內,對某些人,有很多的尊敬,友誼,或者交情充斥其中。
從崔副市長到顧司令,從荊教授到溫副校長,從林師兄到張隊長,從明礬家到石琳家,基本上按照一天兩家,甚至一天三家的頻率,江之寒逐一的拜訪過去,事前還要花盡心思準備恰當的禮物。程宜蘭說,部分江之寒的私人關系,現在也是公司的公共關系,所以指定了一個小姑娘來幫忙。說是小姑娘,其實年齡比江之寒要大,姓姜。江之寒很老成的叫人家小姜。基本上,她能做的就是幫江之寒跑腿去買他指定的禮物。
江之寒抱着反正要做,不如早做的精神,在除夕以前總算把所有的關系跑了一遍,其間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就是琳姐終于有了男朋友,最近忙着約會,是說老是找她找不着。
跑完這些關系,江之寒頗有些精疲力盡的感覺,但還要打起精神來準備公司農歷新年前的聚餐。程宜蘭的項目部,雖然施工是完全外包出去的,也招了些人。再加上連鎖書店擴張招的人,和投資部新招的兩個人,整個公司已經頗具規模,有八九十號全職員工。
大年二十八的時候,肖邯均把食堂二樓好好布置了一下,彩帶氣球,春聯年畫一應俱全。除了少數提前放假又家不在中州的食堂員工,三味文化傳播公司,文翰飲食服務公司,和J﹠N投資有限公司的員工都到齊了。江之寒把手裏的業務分劃成三個獨立的公司,兩個注冊在母親歷蓉蓉的名下,一個注冊在父親江永文的名下。投資公司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空殼,股票投資其實還是用的個人名義,因為除了交易印花稅不需要交資本收益稅。
本着與民同樂的宗旨,所有的高層都到齊了。在主桌就座的,有文翰的小股東,寧校長的一個侄女,有黃阿姨,文翰和三味公司經理以上級別的,包括程宜蘭,肖邯均,從滬寧回來的財務總監杜姐,和江之寒一家三口。江永文本來是不太願意來的,但他好歹是一個公司的注冊法人,不到場也不太說的過去,就被江之寒母子倆硬拉了來。
寧校長的侄女來打了一頭,就借口有事離開了。江之寒倒是松了口氣,這一下一桌坐的都是自己人,可以言笑無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年底結帳的時候,本來幾個股東都說好,把今年的利潤都再投入到新項目的開發上去,寧校長的侄女卻忽然發難,說要拿現金的分紅。江之寒和黃阿姨為這個事情都很惱火,黃阿姨去找了一次寧校長,其實就是要他給個話,這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回來以後,黃阿姨對江之寒說,寧校長那一部分就給他現金分紅吧。江之寒當時抱怨說,給錢倒不是什麽大事,怕的就是公司內部不心齊,關鍵的時候有人拖後腿。
為了拿到租賃權,江之寒被迫把一小部分股權送給寧校長。但這些日子來,他越來越覺得有這麽個只想着撈現錢的人包括在股東裏,是一件極不爽的事。他寧願每年進貢他一定的現金,也不願意讓他在公司裏占上這麽一角。
因為這個,今天寧校長的侄女兒離席以後,江之寒倒是松了口氣。要幾個小時和這個又笨又貪的女人應酬,江之寒想想都頭痛。
寧校長啊寧校長,為什麽你要誘惑我,去做我一心想做的事情呢?江之寒嘀咕了兩句,黃阿姨湊過來問,你在自言自語什麽。江之寒笑了笑,說沒什麽,為新年許願呢,但願我們的公司越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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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中國國情,最開始的節目當然是領導講話。
肖邯均代表一衆領導們上臺講了幾句,是江之寒最喜歡的簡單明了型。
肖邯均說:“新年就要到了,今天請大家一起聚餐,就是兩點,一,感謝大家這一年的努力工作。二,希望大家新的一年為公司作更多的貢獻。公司的發展很快,前景很好,而且絕不虧待每一位認真工作的員工。關于這些,我就不過多的自賣自誇了,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們新的一年,還會有更快的步伐,更多的項目,希望每個人都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勁頭,和公司一起努力發展。公司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公司,需要我們一起來培養它慢慢成長。好了,我敬大家一杯酒,謝謝大家的奉獻,祝在座每一位新年快樂,阖家幸福,發財發財。”
一片熱烈的掌聲以後,程宜蘭上臺講了兩句。
她說:“說一下今天大家最期待的,一,走的時候每個人請在門口領取你們的新年禮物,是公司的一點心意。二,我剛才得到的消息,今天會有三個大獎,兩個是抽獎,每個人都已經拿到一個號碼,最後我們會當場抽獎,一等獎會得到一千八百八十八,二等獎是六百六十六。另外一個,是獎給等一下上臺表演節目,大家評出來最好的一個,也是六百六十六。沒有提前報名表演的,最後也可以即興上臺表演,好不好?”
場內一片喧嘩,一千八百八十八對普通打工者可是一個很大的數目,這個時候外面很多彩券開獎一二等獎也不過是個大彩電。想想不到一百人,就可以抽到兩個獎,很多人連飯都不想吃了,一個勁兒的看手上的號,想自己有沒有可能小發一筆。
程宜蘭走下來,笑着對江之寒說:“好大的手筆哦,怎麽想到這個的?”
江之寒笑道:“你沒看到市中心抽獎的時候,沒買的人都圍個裏三層外三層,忙着看熱鬧嗎?大家就好這口,難得過節,喜慶一下,也凝聚一下士氣嘛。”
今天一共擺了十桌,歷蓉蓉代表資方,程宜蘭和肖邯均代表管理層,三個人站起來去每桌走了一圈,象征性的喝口酒,說幾句鼓勵的話。江之寒安坐在座位上,舉起酒杯,敬黃阿姨說:“黃阿姨,這一年全靠你的幫襯哦。不多說,我喝幹,你随意,敬你一杯。”
黃阿姨呵呵笑着說:“應該是我跟着你發財才是。”
一番客套以後,就是邊吃飯邊欣賞員工自己的文藝表演,為了666的大獎,表演的人甚是賣勁。
最好到了今晚的高潮,每個人都期待的抽獎。江之寒做足了噱頭,把正面是數字,背面是自己寫的名字的小紙片一起投進一個箱子,叫來一個員工使勁搖了一分鐘,再叫來兩個今年評出的優秀員工,每人伸手進去抓一個號碼,然後讓他們宣布名字。
食堂的一個廚師拿到了二等獎,六百六十六,樂的臉都笑爛了。主持人讓他講兩句,他說,錢還是小事,圖的是這個難得的吉利,下面一片喝彩聲。最後一個一等獎,搖出來的人卻是江之寒熟悉的:小倩。大家都喝起彩來,叫的最大聲的就是肖虹。自從小倩堅決要求讓肖虹來出任銷售經理以後,肖虹不知道從哪裏知道這個事情,和她的關系愈發親密了。
肖虹跑到主桌來,興奮的對江之寒說:“少東家,小倩就是一員福将,不是嗎?”
江之寒點點頭,笑道:“确實是福将啊。”心裏想,但願小倩姐的人生真是苦盡甘來吧。
207.除夕與新年
大年三十的年夜飯,應江之寒的要求,今年是他一個人做的,略略表示一下他的孝心。
在母親那年複一年,永遠不變的儀式以後,三人圍着桌子開始吃飯。吃晚飯,江永文放下筷子,說:“大家都吃完了吧?我有件事情說一說。”
歷蓉蓉和江之寒都驚訝的看着他,不知道一向少言的江永文有什麽事情要宣布。
江永文看了眼妻子,又看着兒子說:“我說的是關于你的事。我想,有什麽在舊的一年說好了,免得拖到新年去。”
江之寒臉色很嚴肅的看着父親。
江永文說:“這一年,我們名下一下子有了三個公司,雇了近百個人。別的人不清楚,我和你媽是知道的,雖然你媽做了些事,主要功勞還是你的。在這方面,我沒有什麽可以指教你的,但我還是你父親,不是嗎?”
江之寒點點頭。
江永文說:“既然我是你父親,而你才十七,對你的生活和學習,我還是有權發表一下意見的,你說呢?”
江之寒說:“當然了,你說吧。”
江永文說:“好,那我先來說說你的生活。你有什麽重要的事瞞着我們?”
江之寒愣了一下,“重要的事?我瞞着什麽了?”心裏急速的運轉開,卻一時想不出是什麽。
江永文說:“被人拿槍逼着跳樓,不是重要的事?”
江之寒啊了一聲,不知道父親怎麽會知道這個,又隔了這麽久才拿出來講。
歷蓉蓉吃驚道:“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江永文冷冷的說:“你現在一天忙着做生意,哪裏還想到關心他這些?”
歷蓉蓉臉色一沉,忍着沒說話,轉向江之寒,“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有回家說過?”
江之寒有些心虛的說:“根本就沒有受傷,因為……怕你們擔心,所以就沒說。”
歷蓉蓉沉着臉說:“你還真是翅膀硬了,這麽大的事居然瞞着我們。”
江永文接過話頭,“那都是你縱容的。現在他一個星期有幾天都不回家睡覺,不是也沒人管?”
老實說,短短的一年時間裏,江之寒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當作成年人來對待,他不僅時常平等的和成年人對話,實際上還指揮着近百號人的工作。即使見到位高權重的人,他也可以輕松的做到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在他的潛意識裏,他應付危局的能力,社交網絡的深度都已超過了父母,所以可以也應該作為家裏的棟梁,站出來自己承擔自己的事以及家裏的事。
江之寒說:“師父的屋子沒人照看嘛,所以我才時不時的過去住一夜的。”
歷蓉蓉說:“先說一下槍的事情。”
江之寒不想把牽涉林曉那些複雜的事一一道來,就撒謊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個道上混的家夥找上我,大概是有一次找我收保護費,我沒有給,所以跑來尋釁。結果被我打跑了,一氣之下,就去端了把破槍過來。總之,事情已經解決了,他被逮起來,據說案底很多,不關個幾十年大概是出不來的,你們也不用擔心了。”
江永文問:“那次十幾個小混混去學校圍你,又是怎麽回事兒?還是收保護費?”
江之寒說:“對呀,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我可沒有錢財露白,不知道為什麽這幫家夥覺得我是有錢人家的,老找我麻煩。不過這個事情也解決了,現在也不是問題。”
江永文說:“我早就說了,四十中那個地方不能去,短短一學期,就出這麽多事。誰能保證以後不會出更大的事兒?”
江之寒說:“不會了,那裏混的人,現在都知道惹不起我了。”
江永文哼了一聲,看着歷蓉蓉。
歷蓉蓉想了想,說:“你爸說的不是沒道理,你再能幹,再學了幾天工夫,也要注意安全。我看四十中這個地方确實要不得,要不過了年我問問戚處長和溫校長,看看他們能不能想想辦法。對了,你和溫校長這麽熟,自己去打聽一下。”
江之寒說:“你不用去麻煩了,我在四十中呆的挺好的,而且越來越好,和從校長到班主任,關系都處的不錯,和同學也慢慢熟起來。再換學校,離高考太近了,也不是個好事兒。”
江之寒又說:“你們看,我期末不是考了年級第一?”
江永文說:“四十中的年級第一,又有什麽用?”
江之寒有些不高興,“幹嘛歧視我們學校啊!就算考上大學的人少些,我覺得這個學校挺好的,不比七中差。”
江永文看看妻子,說:“反正你現在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的,真的是長大了麽?”
江之寒雖然孝敬父母,但十七八歲正好是有些反叛的年齡,再加上轉學後父親一直沒有什麽好臉色給他,心裏一直也窩着火。他站起來,說:“而且幹嘛要在除夕夜來說這些呀?我辛辛苦苦作一桌菜,開開心心的吃飯過年多好,非要來說這些争來争去的話題!”
歷蓉蓉沉下臉,說:“怎麽?爸爸媽媽問你幾句,給你些意見都不成?”
江之寒說:“你們的意見我聽到了,也充分尊重。但我的意見也很明确,我不需要轉學,也不需要去折騰。”說着話,進了自己的屋,關上門,看書生悶氣去了。
※※※
江之寒的新年過的不算開心,跟着父母走了三四天親戚朋友,初五的時候他就借口有事,自己一個人出了家門,随便閑逛起來。
雖然知道父母擔心一下沒有任何的錯,但江之寒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更高的一個高度,一天到晚糾纏于轉學這樣的小事,實在很是無聊。他有些悲哀的發現自己和父母的共同話題,尤其是和父親的,好像越來越少。有多久沒有坐在一起聊過國際風雲,或是說說體育消息了?難道長大成熟的過程,就是和父母疏離隔閡的過程?
江之寒堅持每個星期給伍思宜寫封信,快三個月了,還是沒有得到哪怕一點兒的回音。前兩天,他跑到伍思宜的學校去随便晃悠,無意間遇到了有一面之緣的馮榛榛,伍思宜的好朋友,便上去問了問她伍思宜的近況。沒想到,馮榛榛劈頭蓋臉對他一通指責,說他除了把伍思宜氣哭,讓伍思宜幫他買東西,什麽也不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江之寒就覺得這個女生對自己有些敵意,但沒想到上去打個招呼會招來莫名其妙的一通嚴厲的指責,似乎自己是個吃軟飯的負心小白臉一樣。江之寒壓住火氣,沒有和她争辯,搖搖頭走開了,但心裏卻是極為不爽,不知道自己對她做了什麽事,招致這樣的待遇。
上個星期的時候,江之寒送二師兄關山河上長途車回老家,路上說起師父的近況,埋怨說師父連個電話都不留下,找他也找不到。關山河說,師父向來不喜歡用電話的,聯系還是偏好于寫信。江之寒叫屈道,哪有這回事?以前在中州的時候,我三天兩頭和他打電話的。關山河安慰了他幾句,江之寒硬塞給他一個大紅包,他推辭了幾次,終于還是接了。
大年三十的時候,江之寒給幾個朋友挨個打了簡短的問候電話,然後想了很久,要不要給倪裳打一個,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可是仔細衡量利弊,最後還是放棄了。倪建國大概不會相信自己以朋友的名義來打電話這件事,如果在新年前夕引起什麽家庭的争吵,對倪裳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總之,江之寒這個新年覺得有些憋屈,最親近的人要麽杳無音信,要麽在鬧別扭,要麽近在咫尺,卻沒法聯系。他在街上一路疾走,竟然消磨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到了中午時分,眼裏出現城市旁邊那條大江,不知不覺又走到圖書館附近了。
江之寒覺得肚子咕咕的在叫,便停下腳步,看看眼前的兩家餐館。左邊,是伍思宜帶他來過的那家帶飛檐的新店;右邊,是曾經他和倪裳最偏愛的劉老板的小店。江之寒站在那裏,一時有些猶豫不決,最後想到劉老板誠懇的希望他們照顧生意的話,還是向右轉,進了他的店。
餐館的服務員是個老人,認識江之寒的,見他進來,熱情的招呼着,又去叫老板。劉老板走出來,江之寒熱情的說:“拜年拜年,恭喜發財。”又開玩笑說,“紅包拿來。”
劉老板笑道:“我聽小芹說,你才是深藏不露的大老板。我早就看你不簡單,倒是瞞得我好苦!”
江之寒說:“你別聽小芹姐誇張了,他們搞報紙的說話總是誇張幾分。對了,才過年就開店,真是辛苦啊。”
劉老板說:“我們做小生意的,靠的就是出賣勞動力啊。我這兒,除了大年三十,天天都開的!”
江之寒笑了笑,“沒錯,做生意的都不容易。”
劉老板說:“就是嘛,你也做生意,我們最能相互理解了。”忽然湊過來,很神秘的說:“你以前帶來吃過幾次飯的那個小姑娘,現在是不是那個在報紙上做廣告的明星哦?”
江之寒向來知道劉老板的八卦精神,倒是不瞞他,說:“沒錯,不過就是做了個廣告,算得上什麽明星?”
劉老板咧嘴笑道:“那個廣告可轟動!那個地方貴死人,我女兒就喜歡去買!”
又說:“對了,她今天恰好在,我給了她一個特別的小包間,就是你最喜歡那個位置。”
江之寒驚訝的揚揚眉,“一個人?”
劉老板點頭說:“一個人,要不你去湊一湊?”
江之寒猶豫了半晌,他不确定倪裳是不是在等人。但既然這麽巧碰到了,故意不去打招呼,也未免落了痕跡,自己不是下決心要以朋友的身份重新回到她身邊,好好照顧她嗎?
江之寒點點頭,走進去,繞過屏風,只見倪裳面前擺着兩盤冷菜,一杯茶,正以手托腮,癡癡的望着遠處的大江,留給他一個絕美的側面輪廓。
江之寒站在屏風後面,不忍心破壞這美麗的畫面。他心裏想,如果我是王蕭的話,一定會拿出畫筆,把這絕美的神态勾勒下來,以後可以時時拿出來翻看。
江之寒搖搖頭,微微嘆了口氣。仿佛有心靈感應一樣,倪裳轉過頭來,臉上浮現出驚喜的表情,然後長長的眼睫毛使勁眨了眨,好像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
江之寒給她一個微笑,“沒有打擾你吧?在等人?”
倪裳心裏有些酸痛,江之寒以前總是說,對最親近的人不用太客氣,而現在,他終于總是客氣的來面對自己了。倪裳輕輕的說:“沒有,我一個人呢。”
江之寒指了指她對面的椅子,“我可以坐嗎?”
倪裳微微嘟了嘟嘴,“這麽客氣呀。”
江之寒坐下來,說:“拜年哦,新年萬事如意。”
倪裳說:“你也是,心想事成。”
江之寒問:“期末考的好嗎?”這幾周的時間,他都沒去找倪裳問問題,所以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倪裳說:“嗯……挺好的,考了年級第六。”
江之寒呵呵的笑起來,“難得你不謙虛一回。”
倪裳問:“你呢?”
江之寒說:“終于當了回雞頭。”
倪裳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是第一嗎?”
江之寒點點頭。
說完考試,似乎一下子找不到什麽話題,兩個人沉默下來,氣氛有些奇怪。
倪裳試探着問:“春節過的還好?”
江之寒苦笑道:“老實說,不算很開心。”
迎着倪裳疑問的眼神,江之寒說:“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不過有些小小的不順心。你以前不是說嗎?看看這大江,覺得那些事都是些雞毛蒜皮,不值得過多的計較的。”
倪裳扭頭去看江景,過了一會兒,轉過來說:“是呀,那就加油吧。”
江之寒說:“你也加油!今年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倪裳身子震了一下,眼裏忽然有些水霧一樣的東西,她說:“不能講,講出來……就不靈了。”
江之寒想起去年的願望,深悔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掩飾的夾了口菜吃起來。
出了餐館,兩人在門口告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曾經離的那麽近,現在要調節距離來作朋友,原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江之寒抿了抿嘴,說:“開學了,如果有問題解不出來,再來找你。”
倪裳點點頭,溫柔的看了他好久,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208.下鄉(上)
和倪裳吃了午飯,江之寒卻是沒有高興起來,心情似乎更糟了。他自嘲的想,如果看看江景,就能把身邊的小煩惱不如意都開解的話,一定有人會拿塊布把大江蒙起來收費吧。
江之寒坐車去了七中(四十中這幾天校園是關閉的),想看看有沒有人在打球,加入他們出身汗,也許會感覺好些。
到了籃球場,一個人也沒看見。心裏正嘆氣,卻看到樓铮永一個人坐在場邊,手裏拿着一根煙。江之寒印象中,樓铮永是不抽煙的。難道是有什麽大的困難?自從樓铮永加入公司以後,江之寒一開始就很看重他,所以去滬寧執行股票交易,也指派了他。三個星期前,他和杜姐都被調回,另作他用。
走下階梯,江之寒走到樓铮永身邊,坐下來,問:“有什麽困難嗎?”
樓铮永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失去了往常的靈敏反應,直到江之寒說話,才吃了一驚,側頭看過來,哦了一聲。
江之寒關心的問:“家裏有什麽事情?”
樓铮永吸口煙,說:“是啊。”在肖邯均招來的這兩批退伍兵中,江之寒和樓铮永的關系最親近,兩人時常一起打球,偶爾會切磋一下技擊。樓铮永雖然不是江之寒這樣練功的,但部隊裏打磨出來的招式,實用性很強,沒有花頭。他也指點過幾招江之寒的近身擒拿術。
江之寒說:“家裏有事,幹嘛春節還跑來加班?”春節的時候,食堂其實沒有太多的事,只是留一兩個人值班而已。
樓铮永苦笑道:“我也不瞞你,這是拜你的春節值班兩倍工資的好政策,我是想多掙點錢。”
江之寒哦了一聲,拍拍他的肩,“經濟上有什麽困難,怎麽不說呢?難道在你眼裏,我真是鑽進錢眼去的人?”
樓铮永誠懇的說:“你的錢也是辛辛苦苦掙來的,而且還要到處拿出去再投資。我拿的工資,還有在滬寧時拿的差旅補貼已經很高了,哪還能随便開口?”
江之寒說:“如果可以說的話,說說看,是怎麽回事?”
樓铮永嘆口氣,說:“我父親腎功能不好,發展到需要透析治療。他前段時間去了兩次,說實在太貴,死活不願去了。定期的透析治療,我們現在的經濟條件确實負擔不起。我勸他說,現在我收入越來越高,先做着,錢不夠借着,以後總能還的上。他不聽,說有錢不如給孫子孫女們留着上學用。春節回去,為這事我和他吵起來,又沒法說服他,就只好回來掙錢了,讓我姐姐姐夫在那裏慢慢再和他說。”
江之寒說:“你真是的,人命關天的事,從來沒向我提過,太不把我當朋友兄弟了不是?”
樓铮永說:“我其實在肖老大那裏借了幾千塊錢,暫時問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