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蘇沐私奔的風波過後不久,官家不僅沒有疏遠三皇子,反而開始讓他參與政事,遇上軍國大事,也會問問他的想法,他有時候答得好,有時候答得不好,朝中那些大臣,對他的褒貶也是不一。有人說他秉性純善,有人說他不如趙王老成穩重,有人說他不如齊王聰慧機警。

許多人覺得,三皇子被冊立太子,只是個遲早的事。

陸續有人上書,催促官家“早立儲君”。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都快冬至了,官家卻始終沒有表态。

林芳洲是個閑不住的人。在家裏扮一次小家碧玉,就必須出門玩幾天散散心。她記着沈二郎說的鑿河冰打魚的事,決定自己也試一試。反正河冰到處都有,又不是非要去沈二郎的家鄉才能鑿到。雲微明聽說了,非要跟去看看。

韓牛牛扛着個大鐵錘,要把那河冰砸破。十七很懷疑他們到底懂不懂鑿河冰的正确方法。

看到韓牛牛一個姑娘家家的,扛把大錘子,十七有些不忍心,只好自告奮勇幫忙,然後,掄錘鑿冰的就換成了他。

彼時日出東方,霞光萬道,冰河反着日光,一片白亮,随着枯黃的河岸,一直延伸到天際。如此恢弘壯麗的景色裏,一個白衣飄飄的俠客,正掄着把黑黢黢的大鐵錘,哐哐哐——猛鑿河面。

那一刻,十七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個智障。

他很快把河面鑿出一個大窟窿。林芳洲舉着魚竿,把魚餌垂下去,冰面破了之後,魚兒都趕到這附近來呼吸,因此不一會兒,她便釣上來一條肥肥的鯉魚。

雲微明掏出匕首,三兩下把那鯉魚收拾了,其動作之熟練,讓十二十七有點目瞪口呆。

然後他把魚洗幹淨,細細地切成魚脍,搭配上調好的蘸汁兒,說道:“芳洲,你過來吃。”

林芳洲說,“你們先吃,我再釣兩條。”

雲微明用筷子夾着蘸了汁兒的魚脍,送進她嘴裏。

魚肉細致鮮嫩,配上鮮香的料汁兒,林芳洲吃得停不下來了,一邊吃一邊說,“我覺得你調的蘸汁兒啊,比你府上掌勺的廚師做得都好。”

“是麽。”他有些高興,低頭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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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一口我也口地吃着,另外三人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十七悄悄地問十二:“你在想什麽?”

“想必很好吃。”

十七又問韓牛牛:“你在想什麽?”

“我也好想吃呀。”她說着,還吞了一下口水。

十七氣道:“你們兩個是飯桶嗎?就知道吃!”

林芳洲和雲微明吃完一條魚的功夫,她又釣上來四條,雲微明熟練地把剩下的四條魚都做成魚脍,給另外三人吃。韓牛牛吃了一條,十二吃了一條,十七自己吃了兩條。

吃完之後他打了個飽嗝,接着突然聲音一沉:“不好!有人!……嗝。”

林芳洲吓了一跳,問道:“你莫不是撐得出現幻覺了?”

她話音剛落,卻見岸邊突然冒出來一幫人,有五六個,都穿着黑衣服,蒙面,拿着兵器。那些人目标很明顯,一來就奔向雲微明,十二上前攔住,急道:“殿下快走!”

雲微明護着林芳洲要去上馬車,有兩個黑衣人繞過十二十七,舉着彎刀向他襲來。他一把将林芳洲推開,“你先走。”

林芳洲心知自己半點武藝不會,留在這裏只能是拖累,因此雖然擔心他,卻不敢久留,被推出去之後,說了一句“你小心點”,立刻拔足狂奔。

哪知其中一個黑衣人似乎看出了雲微明十分關切林芳洲,立刻轉移注意力,持刀緊追林芳洲。雲微明見狀,一聲怒咤:“找死!”仿佛地獄修羅一般。

他躲開眼前人的糾纏,突然高聲喊道,“芳洲,烏龜!”

不遠處剛剛甩開纏鬥正要奔來救駕的十七聽到此話,心想,殿下好不講理,明明是你讓林公子先跑的,怎麽現在又罵他縮頭烏龜?

雲微明話音未落,林芳洲早已經一個狗撲趴倒在地上,與此同時,雲微明暗器離手,六枚飛镖分上中下三路打向那追她的刺客,刺客反應也快,轉身揮刀,只聽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暗器都被他打開了。

——不,是他以為都被他打開了。

六枚飛镖之後,還追着一枚更小的飛镖,只是它隐藏在前面的飛镖之後,使他毫無察覺,打掉那六枚飛镖之後,最後一枚飛镖卻突然出現,幾乎不等他反應,便只聽“噗”的一聲,飛镖釘進了他的頸窩。

林芳洲趴在地上,感覺到身後“咣”的一聲悶響,地面似乎跟着顫了一顫,她抱着腦袋,一翻身體,側躺在地上,回頭一看,但見那刺客距離她的腳也不過半尺,此刻正仰面躺在地上,瞪着一雙眼睛,脖子上還在汩汩地冒着血。

“啊啊啊啊啊!!!”吓死你爹了啊!!!

十二與十七擺脫纏鬥後,立刻與雲微明彙合。打了一會兒,剩下五個刺客,兩個重傷,兩個被十二一刀斃命,還有一個想跑。不等他跑遠,十七追上去把他抓了回來,扔在雲微明腳下。

“殿下,現在要不要把他們帶回去?”

雲微明眼睛一眯,冷冷說道,“不用。全部就地處決。”

“殿下?”十七不太能理解這個決定。把他們抓回去嚴刑拷打,逼問出幕後主使,豈不是更好?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雲微明擡了一下手,制住十七接下來的話,他說,“既然敢派刺客來,就說明留了後手。我們若把這些刺客帶回去嚴刑拷問,他們會招一些什麽東西,可就不好說了。”

“難道他們還能栽贓誣陷不成?”

“不知道。”

“那……”

“我只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細作,叫‘死間’,以生命作為代價,來離間君臣父子。”

他說到這裏,地上那低着頭的細作,陡然睜大了眼睛。他們都站着,沒有看到,只有躺在地上的林芳洲看到了。

十二揮刀,一個活口不留,都砍了。

林芳洲早已經吓得癱軟在地爬不起來,雲微明上前把她扶起,有些抱歉地嘆了口氣,道:“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些。”

“沒沒沒沒事啊……”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殘忍。”他說着,突然低下頭,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她會怎樣回答。

林芳洲搖了搖頭,“不會啊,剛才那個人神色很奇怪,他真的可能是你說的那個‘死間’,你要是不殺他,說不準就被他害死了!”

雲微明松了口氣,“謝謝你。”

“謝我什麽呀。”她有些莫名其妙。

謝謝你,明明那麽心軟,還願意理解心狠手辣的我。

這話他只放在心裏說了。他揉了揉她的頭,說道:“走,我們回去。”

“你等一下,”林芳洲扯住他,往他手臂上摸了一把,見手指上沾了鮮血,“你受傷了?!”

雲微明穿着朱衣,與血的顏色相近,他臂上受了傷,方才十二他們并沒有發覺。此刻得知,十二和十七連忙上前告罪:“屬下該死!”

他搖了一下頭,“無妨,只是皮外傷。”

十二看了一眼他的傷口,拇指那樣長,有些深,但沒有染毒。

因受了傷,雲微明沒有騎馬,而是與林芳洲一同坐了馬車。同樣擠在馬車裏的還有韓牛牛,韓牛牛方才吓得哭了一場,此刻還在默默地擦眼淚。

林芳洲仔細看着雲微明的傷口,血淋淋的一道,雖不致命,但是看着好心疼。她小聲問道:“疼嗎?”

“疼。”

她更加心疼了,紅着眼圈說,“對不起,都怪我,我閑的沒事做什麽要跑到這荒郊野地來釣魚!”

“沒關系,姐姐親一下我就不疼了。”

林芳洲一抽嘴角,“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也不是很疼啊……”

回到府上,十二讓人趕緊找來禦醫,給殿下包紮了傷口。這麽一鬧,很快,許多人都知道三皇子遇刺了。

“官家已經命人嚴查此事。”十二禀報道。

雲微明搖頭道:“嚴查也查不到什麽。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要手足相殘。既然他不信,便有一萬個理由不信了。”

十二沉吟一番,突然說道,“殿下,微臣有一個疑惑,早已想問了。”

“你說。”

“殿下功夫了得,請問師承何人?”

“常言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師承是誰,并不重要。”

“殿下說得是。微臣觀殿下的武功路數,雖說平淡無奇,卻又能用得純熟無比,随機應變見招拆招,效果竟也不下于其他上乘秘笈。殿下之穎悟,實在令微臣欽佩。”

雲微明知道他這話也有幾分誇大,于是擺了一下手,說道,“我這兩下功夫,與你和十七相比,還差得太遠,最多是自保。”

“殿下過謙。微臣今年三十五歲,倘若是十七歲的我,一定打不過十七歲的殿下。”

“馬上就十八了。”

……現在不是在讨論武功嗎?那麽在意年齡做什麽?

十二感覺,殿下的關注點,有些奇特。

林芳洲下午又來看望小元寶,還帶了些水晶脍。這水晶脍是用豬皮熬的,據說受了皮肉傷的人,吃它好得快。

雲微明傷的是右邊的手臂,他此刻也不動筷子,張着嘴只等着林芳洲投喂。吃了一會兒水晶脍,他突然說道,“芳洲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什麽?”

“方才禦醫囑咐我,傷口不能沾水。這條手臂也不能用力,怕把傷口繃開。”

“對,你一定記得啊。”

他嘆了口氣,“那我晚上沐浴怎麽辦。”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你的左手是擺設嗎……”

“左手不常用,諸多不便。”

“所以呢?你想讓我幫你洗澡?”

“嗯。”

“你想得美!”

他便沉默了,低着頭,也不看她。一雙眼睛垂着,眼睫翕動,墨黑濃長的睫毛擡起又落下,像是輕輕振動的鳥羽。

他壓着嘴角,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還有點委屈。

林芳洲看看他胳膊上纏的紗布,再看看他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她有些心軟,于是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道:“就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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