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交心
李生被呂峰押回了府衙, 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 如鐵去後廚幫孫伯的忙了, 絲毫不知在方才的人群中, 有兩個人一直在遠遠看着這一場變故。
聽說如鐵開了小吃店, 穆子赹十分好奇, 抽空拉着睿王出來轉一轉,也想嘗嘗據說連排隊都買不到的包子, 結果撞上了這攤子熱鬧, 點心也沒能吃成。
不過, 這場戲仍是精彩至極,穆子赹搖着折扇戲谑地道:“承淵,你家如鐵愈發機靈了, 居然還會破案。”
真是不看不知道, 一看連皇帝都吓一跳。
穆承淵也有些意外,但是高興與贊賞更多一些。
穆子赹道:“他做得很好。不過另一家店卻有些過了,朕倒想知道, 是誰那麽大的膽子, 連睿王府的店也敢栽贓陷害?”
穆承淵多少有所懷疑, 但從他的角度, 多說一句易适得其反, 索性保持緘默。
皇帝一聲令下,自有暗衛去查, 不過半日就查到了, 原來這店是一位方姓商人所開, 穆子赹與穆承淵從未聽說過此人,這還罷了,但是這店鋪的地契經查卻是在誠王府穆承沛名下。
穆子赹哪能不知貴族們慣用的手段,若是放在平時,他未必會多心,但誠王與陳禦史才在朝上彈劾了睿王,他轉身就發現誠王七公子私下開了一家一模一樣的小吃店,這不是居心叵測是什麽?
看來李生鬧事,也并非只是因為一家店想擠兌另一家店的生意,若方才如鐵認栽給李生賠了錢,接下去指不定就有人要借此事彈劾睿王禍害百姓了。
而這另一家店,顯然與誠王府有莫大的關系。
穆子赹很清楚,這些年誠王與睿王并不和睦,穆子赹有心壓一壓睿王,故而誠王對睿王的刁難,他通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不和與蓄意構陷是兩碼事,皇帝對睿王這個兒子還是挺上心的,否則也不會在穆承淵生辰當天親臨睿王府。
誠王的确有些過了。
還記得儲亮在朝上提到了內務府,穆子赹也令人查過,原來內務府副總管正是誠王親自引薦,為了讨好誠王,時常把上一季剩下的布料送到周側妃處,本來這一點東西皇帝不會放在眼裏,只是整個內務府都是皇帝的,未得允許,竟敢私自拿去做人情,暗衛甚至查到,這位副總管有貪污之嫌。
穆子赹道:“承淵,你怎麽看?”
穆承淵毫不遲疑道:“兒臣是小輩,皇叔再不妥,兒臣也不該私下議論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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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赹心裏暗嘆,睿王哪怕與誠王有隙,也不屑在他面前說長輩壞話。誠王卻總挑睿王的不是。穆子赹待兄弟一向優渥,輕易不想傷兄弟之情,前提是這個兄弟的手不能伸太長,前頭踏燕樓的事他還記着呢,穆承沛膽大妄為,難道誠王會不清楚?內務府副總管貪污,和誠王到底有沒有關系呢?
看來是時候該徹查一下內務府,給誠王敲一敲警鐘了。
穆承淵不便當着皇帝的面數落誠王,回去便把如鐵拎過來仔細敲打了一番。
“什麽!”如鐵受到了驚吓,“殿下說撺掇李生來鬧事的那家店是穆承沛開的?!”
至于穆承淵為何會得知小吃店發生的事,如鐵并不奇怪,玄亮在,外頭又有那麽多看熱鬧的,遲早會傳進穆承淵耳朵裏,不過他并不知睿王當時就在人群中,陪皇帝看熱鬧看了全程。
穆承淵道:“也未必就是他開的,還有可能是誠王叔,挂在別人名下罷了。”
穆承淵順道将誠王聯合陳禦史彈劾自己的事說了一遍。
這一出又一出的原來早有預謀,否則禦史怎會注意到一道小小的點心?如鐵氣不過,大聲道:“他們欺人太甚,莫非就讓他們得意下去?”
穆承淵道:“這正是誠王叔高明之處,禦史可風聞奏事,父皇輕易不會怪罪,至于另一家小吃店,不在他們名下,自然也與他們無關。”
如鐵氣憤地磨了磨後槽牙,恨不得把誠王與穆承沛咬上兩口:“誠王為何總與殿下過不去,是因為上門道歉那次咱們沒給他面子嗎?”
一樣水養百樣的人,明明五公子和六公子都挺不錯的。
穆承淵搖頭,沉聲道出了原委:“誠王叔已逝的正妃是顧家人,正是母後的嫡親妹妹。可以說,誠王叔是母後在前朝除了顧家之外的幫手、耳目。除此以外,禮部、戶部、吏部,都有他們的人,皇祖母對母後也是偏愛有加。”
“……”
卧槽,鬧半天誠王與皇後是一夥的,皇後那邊肯定是太子了,所以才對睿王百般不順眼嗎,而且六部中一半還被他們占了,連太後都偏向那邊,他家殿下要怎麽辦,如鐵有些急了。
“不過也別擔心。”穆承淵緊接着道:“姑姑、姑父,還有敬王叔,刑部、工部、兵部都是支持我的。”
“…………”
如鐵小心翼翼道:“殿下對我說這話是何意?”
“告訴你一些朝堂的事。”穆承淵平靜地道:“作為我親近之人,你該知曉。”
以前穆承淵雖未親口承認,如鐵知道他有争儲之心,只是從未見他有所行動,如鐵這人心大,慢慢就放到了腦後,這一下突然挑明了,尚有些反應不過來。
如鐵印象裏的争儲,便是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争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可穆承淵并非這樣的人,即便之前有打壓穆承沛的機會,他也沒動什麽手腳,反倒一心一意按律辦事,就算誠王數次彈劾于他,他也僅僅是反駁自辯,一碼歸一碼,對五公子和六公子都十分照顧。
穆承淵道:“你不說話,可是覺得我不像?”
如鐵輕聲道:“殿下真的想做皇帝嗎?”
穆承淵道:“我已到了如今之地位,若要往後不受猜忌,只能自己去坐那個位置,為何不想?這早已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若我不能登上皇位,支持我的人,我要保護的人,都将會是一場浩劫。父皇有意保全我,我明白,可是他錯估了太子的心胸,也錯估了我的志向。”
他挺直了後背,整個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擲地有聲,無比堅定地道:“我既想護大楚萬裏河山,也一樣想給百姓一個鑿飲耕食,四海升平的天下。”
“小鐵,相信我,我能做到。”
認真的男人真的好帥……如鐵默默收回黏在睿王臉上的花癡目光,擦擦口水正色道:“那殿下打算怎麽辦?”
穆承淵道:“我不想屠戮兄弟,沒有十分把握,我不會貿然行動。”
如鐵恍然大悟:“所以殿下才……不去計較誠王?”
穆承淵笑:“并非不計較,該出手時還是要出的。”
如鐵的小吃店有他的份,故而他私下也很關注小吃店的經營,玄亮曾向他提過有一家總是搶生意的小店,穆承淵出于謹慎查了查,沒想到背後竟是誠王,椰肉一事如鐵很早就報備過,誠王既命人仿如鐵的點心,那麽早晚會注意到,穆承淵一直等着呢,恰當時機便抖出誠王勾結內務府的蛛絲馬跡,剩下的就都交給皇帝了。
也是誠王作死,在朝上彈劾睿王還不夠,還要污蔑如鐵,穆承淵在皇帝面前未有半句怨言,心裏已是怒極,暗衛為何如此快就查到了誠王府,少不了他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踏燕樓一行,皇帝既對太子有了不滿,對誠王更是大打折扣。誠王妄圖借穆承渙的婚事拉攏右都禦史,曹宓為官多年,豈能那麽容易就被拉攏,跟着太子勢必會得罪睿王,反之亦然。曹宓只要做純臣就好,根本不會幫誠王說話。誠王自以為地位鞏固,但是與有皇後、太後撐腰的顧家相比,卻是太.子.黨中最薄弱的一方,蹦噠得太高太久太嚣張,也該下來了。
穆承淵不會去動太子,他的計劃便是逐一削弱太子勢力,此消彼長,當朝堂都是他的人,太子再也無法壓制他,父皇将不得不考慮易儲,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為平和、也是最不傷父子情的方式。
在此之前,絕不能讓皇帝發現他的真正意圖,他也不會對皇帝顯露出淩厲的一面,因為他是潛在暗處的持弓之人,千鈞一箭,志在必得。
“殿下,你會害怕嗎?”
如鐵對歷史不熟,也知道歷朝歷代,通向皇位的路總是以血肉鋪就。
“我又不是神仙,當然會怕。”
穆承淵淡淡一笑,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天下人都在看着他,端王也在等着他與太子兩敗俱傷,他每走一步,便離那個位置近一些,危險也越大。
“我怕遭受背叛,怕死在戰場,還怕很多很多。但我最怕的,是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殿下……”
如鐵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這雙手看似與其他貴族一樣白皙精致,但是翻過來看,掌心處有過刀傷,指根布滿了薄繭,這并非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睿王身為尊貴的皇子,卻也受盡了一般人吃不到的苦楚,才有而今這般堅定的心志。
如鐵毫不懷疑睿王的能力,也不懷疑睿王是否能得到那個位置,似乎只要睿王樂意,皇位就一定非他莫屬——他就是對喜歡的人有這般自信。皇家盛産塑料兄弟情,既要奪位,兄弟之間的争鬥免不了,穆承淵不願屠戮兄弟,這份心胸,也就睿王有氣魄拿得出來。
“殿下,你一定會得償所願,我也會幫你的!”
如鐵目光湧動,心潮起伏。自從進了睿王府,他愈發懶散,只想混日子談戀愛,從沒仔細思考過自己穿越過來有何意義,說不定,他突發奇想,說不定他就是為了輔佐這個既冷靜又仁慈的青年,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如鐵頓時豪氣幹雲,雖不知自己具體能幫上什麽忙,但是管他呢,他就是想助睿王一臂之力!
穆承淵有些感動,也有些好笑:“你能幫我什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但也要量力而行。我問過玄亮,為何當時不直接報給我,你猜玄亮說了什麽?”
“他說,‘公子還沒找到證據,不想讓殿下為難。’”
如鐵咧了咧嘴,這是誇獎嗎?他當然知道,因為這的确就是出自他之口。
“小鐵,多謝你為我着想。”
穆承淵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如鐵有護他之心,他覺得很是難得,又覺得這人十分懂他,同時他也擔心如鐵渾渾噩噩為他所累,雖有玄亮時刻跟着,又有他的佑護,如鐵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往後這樣的事怕是冰山一角,你也要多個心眼,別總怕我會難辦,這沒什麽,我只擔心你受了委屈,我卻毫不知情——小鐵,你記住,你是我的人,護你是我該當的。”
卧槽!
如鐵簡直要被他閃瞎眼了,呆呆地道:“殿下,怎麽辦,我好像更喜歡你了。”
穆承淵:“…………”
古人含蓄,哪有開口閉口就談情愛的,睿王覺得這貨簡直太不成體統了,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股喜悅之情在奔騰翻滾着,叫他通體舒泰。
他假裝無所謂地咳了一嗓子,嘴角帶着笑意道:“那還愣着幹嗎,你不是常說來抱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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