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醜小鴨

秦斂險些直接從地上跳起來。

但更可怕的是, 她沒有動, 甚至在下意識地張口想要反駁的瞬間, 忽然說不出話。

這個念頭, 确實在她的腦海裏出現過。她以為自己沒有想過，可是其實早就已經想了，只是不去追究，不去理會，假裝沒有。

可即使這樣，袁縧還是發現了。

秦斂很想解釋, 可是那股迫切在她的身體裏左沖右突，眼圈兒都紅了。

秦斂下意識地擡手遮了一下臉, 才握過冷飲的手掌冰涼涼的, 還帶着一點杯身上的水珠, 沾在眼角，仿佛眼淚。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可是你是袁縧啊……”

她是“萬裏碧霄終一去，不知誰是解縧人”的袁縧啊，是翺翔九天的雄鷹，注定要在羽翼豐滿之後振翅高飛。秦斂做不了那個“解縧人”, 卻也不能把自己變成繩索，将她束縛在架上籠間。

她以前沒有多想，才會任性地希望袁縧就留在自己身邊，哪兒也別去。

可是這兩天想得很多, 越想就越覺得以前的想法淺薄又無知，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怎麽有勇氣說出來的。

一旦開始思考“未來”這兩個字，秦斂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袁縧。她反正也就這樣了，最好和最差，也都不過是回去接手家業，只看能做出什麽樣子來。而袁縧卻有太多的可能。

她差一點就把這些可能扼殺在一段不成熟的感情裏了。

好在現在撥亂反正也不晚，袁縧回到實驗班，耽擱的也就是這一個多月而已。

她還能考七百分，應該就是沒關系吧？

只是彼此之間的差距那麽大，就算她現在不去想分手的事，以後兩個人的距離肯定也會越來越遠，走到那一步，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雖然不斷在心裏暗示自己“要冷靜”，可是真的發現猜測成真的瞬間，袁縧還是感覺一股怒意從心底直沖大腦，頂得她險些直接失态。

但也許是因為這情緒太猛烈，身體反而很難做出應激反應。

所以她心裏的情緒明明已經翻江倒海，面上看來卻還是一片平靜。

她忍了又忍，才沒有再那些毫無意義的車轱辘話上争吵。袁縧靠着牆壁，閉上眼睛問，“你這個念頭總不會無緣無故冒出來，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秦斂不是那麽多心的人，一定是有什麽人或者什麽事提醒了她。

這件事秦斂還沒有跟她說過，但事到如今，袁縧連分手的猜測都說出來了，也沒有隐瞞的必要。

秦斂低聲道，“我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爸媽已經知道我知道抱錯的事了。”

“然後呢？”袁縧沒有就此事發表自己的看法，而是繼續問。

秦斂有種自己完全被看穿了的不自在。她終于沒忍住，側過頭偷偷看了袁縧一眼，卻見她閉着眼睛，面上一片冷漠，好像什麽情緒都沒有。

她心裏又有點難受，知道袁縧這是很不高興了。

“然後就是因為我和你的事吵了一架，話趕話的，我媽就說，要是我能接手公司，他們就不管我們了。”秦斂此刻已經可以冷靜地做出總結。

其實吵這一架是早晚的，拖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這發展讓袁縧微微一愣，簡直不知道那兩位家長究竟是支持他們還是反對了。

可是她也一下子明白了秦斂的顧慮。

她一開始喜歡秦斂，就是喜歡她的輕松自在，無憂無慮，及時行樂。

秦斂以為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家門口，可是她不知道，袁縧早就已經認識她了。

畢竟是在學校大名鼎鼎的“斂哥”。

有時候袁縧學習累了，站在走廊上或者窗戶邊休息眼睛時，總能看到她呼朋引伴地從自己眼前走過。

她身邊似乎總是有人，總是熱鬧，總是充滿歡聲笑語。

去老師們的辦公室，也總能聽見她的名字。偶爾她惹出不小的過錯，還會被教育主任揪着耳朵教訓，然後下周一她就會出現在升旗儀式上，吊兒郎當地念一份別人起草的檢讨。

雖然她很讓人頭疼，但袁縧卻覺得，老師們并不真心讨厭她，恰恰相反，他們對她總有幾分偏愛。有點像帶着濾鏡看自家孩子的家長，即使小孩再怎麽調皮搗蛋，也要替她開脫“她是很聰明的，只是心思沒放在學習上”。

這就是秦斂。

張揚、肆意、熱烈，有一種身邊所有普通同學都沒有的潇灑自在。

即使袁縧很清楚自己正走在正确的路上，但有時也免不了歆羨另一條路上的風景。只是那時，她只能遠遠地看着。

知道秦斂是個什麽樣的人，就會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責任和束縛。周姨驟然給她壓下這麽重的一副擔子，讓她未來幾十年的路似乎都徹底固定下來，叫秦斂怎麽會不抗拒？

“我知道了。”袁縧睜開眼睛，慢慢道，“這确實有些強人所難……”

“不是的！”秦斂聽她一副“我很理解”的口吻，急了，“我沒有想跟你分手，我只是……”

她抱着自己的頭，把臉埋在膝蓋上，有些抓狂地喊，“我最煩這種談心了！非要我承認我不是不想做，是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做不到嗎？到時候我做不到，我爸媽肯定冷嘲熱諷，讓我乖乖聽話，條條你肯定也會覺得我無能的吧！”

袁縧一怔，不由握住了她的手，“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做不到？”

斂哥有覺得做不到的事？

“我又不是神仙，讀個書都讀成這個鬼樣子，一想起要看報表、賬目和各種文件，我做夢都能吓醒。”秦斂聳了聳肩，“其實我懷疑我爸媽早就想這麽幹了，他們自己也不擅長這些，現在看我差不多長大了，就想當甩手掌櫃。”

“你……”袁縧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就是為了這個？”

聽出她語氣裏的笑意，秦斂不滿地擡頭瞪了她一眼，“我在說很正經的事好吧？”

她說着嘆了一口氣，用袁縧第一次聽見的羨慕口吻說，“我又不是你，七百分啊，我連你一半都考不到。你是注定要翺翔萬裏的雄鷹，我呢？充其量就是個風筝，看似自在高飛，其實被一根線拴着。被拴着也就算了，還是個紙糊的，一戳就破。”

說到這裏，她側過頭來依舊枕着膝蓋，就這麽靜靜地看着袁縧，有些委屈地說，“不是我想跟你分手，我只是怕你飛得太快太遠，我就追不上了。”

袁縧完全沒想到，在秦斂嘻嘻哈哈的外表下，居然還隐藏着自卑的情緒。

也是，她走的那條路，自己雖然羨慕，可确實是為主流所不容的。老師們即便在喜歡秦斂，碰見了也還是忍不住數落她幾句，家長們說着不在意成績，但表現出來的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這些，秦斂難道感覺不到嗎？

袁縧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頭，柔聲道，“你太看低自己了，秦斂。”

秦斂眨了眨眼睛，沒說話，看起來好乖。袁縧猜想，恐怕就是秦叔和周姨，都沒怎麽看過她這麽乖巧的樣子吧？這麽一想，心裏陡然冒出來一點飽脹的情緒，“我們雖然不能太驕傲，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對吧？秦斂，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如果我是雄鷹，你絕對不會是什麽紙風筝。”袁縧說着，側頭想了想，笑着說，“非要說的話，我覺得你是醜小鴨。”

“……”

秦斂一時有點弄不明白她是在誇自己還是在罵自己。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