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宮牆深深（三）

三

“喂！你說怎麽辦？”九王爺用掌風擊退了一個人頭，“你應該是皇上請來特地除鬼的吧！？”

完全沒有戰鬥能力的弱雞洛小滿躲在他身後，強壓着胃裏泛出的酸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飛來的四肢和頭顱。

“要找到築起這個結界的力量來源啊，”洛小滿道，“現在有太多擾力量擾亂我的感應，根本找不到！”

面前這些漂浮着的惡心玩意都是通過注入力量産生的幻象，也就是說這些東西就是力量的集合體，他們充斥着整個空間，恰好掩蓋了洛小滿要找的，支撐結界的力量源泉。

“可惡。”九王爺皺起了眉頭。

眼前飄過來一個人頭，就在他幾乎要打上去的時候，那個人頭突然開口了。

“炎兒……”人頭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

九王爺的拳頭收住了，挪開拳頭，他發現那個人頭恰好是他皇兄的，臉上挂着柔和溫暖的笑容。

九王爺一個愣神，那人頭便抓緊這個機會，張開血盆大口撲了上來，九王爺還算機警地擡手一擋，那人頭便死死咬住了他的右臂，一聲悶響，牙齒深深地嵌入皮肉。剎那間，鮮血淋漓。

“呵……”九王爺自嘲地笑了笑，絲毫不顧忌傷勢，硬生生地将幾乎要把他手臂咬斷的人頭扯了下來，洛小滿還能看到衣袖裏卡死着的牙齒，衣物遮擋下手臂的傷勢如何，她已經不敢去想。

管不了那麽多了。

洛小滿吞了口唾沫，從脖子上扯下那塊貼身佩戴的鬼玉石。雙手合十，将其覆在手心，閉上眼睛，腦海裏便好像有感應般的浮現出一些奇怪的文字，明明看不懂，但是洛小滿卻準确地念了出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手心的鬼玉石漸漸散發出熱量，愈加強烈的光芒将她嬌小的身軀籠罩。

沒有一絲感受到一絲風，但是洛小滿的長發卻好似受到微風輕拂般飄起，手腕上的鈴铛也響個不停。刺眼的陽光讓九王爺不得不眯起眼睛，朦胧中，他看到洛小滿額前飄起的碎發，飽滿的額頭，纖長的睫毛，還有側臉模糊的輪廓。

随着念得深入，洛小滿感覺手心的鬼玉石發燙到幾乎握不住，而身上也仿佛被壓了千鈞重的擔子，使她愈發喘不過氣來，不過這個時候，她明白她不能停下來，腦袋裏浮現的文字還沒有念完。不得已，她只能膝蓋彎曲，跪坐在地上。額角的汗水順着鬓發淌下，一點點地勾勒着臉部的輪廓。

快好了，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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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滿在心裏默念道。

突然，腦海中的有一個文字流星劃過般短暫地閃爍了一下，然而洛小滿還是精準地捕獲到了它。

就是這個了！

洛小滿壓下心裏的狂呼，手指緊緊扣着發燙的玉石，努力将自己身體裏的全部力量灌輸進去，霎時，腦海裏的文字都消失了，變成了一片空白，唯有那個文字像靠近般無限放大，充斥着她的整個腦海，而後又與背景一同歸于黑暗。

“喂，喂！醒醒啊！”

洛小滿眼前明明只是黑暗，卻覺得這片黑暗在旋轉一般，使得本來就不舒服的胃更加難受。

洛小滿一向不是什麽能夠忍受的人，除了剛剛念咒之外，她從來不會強迫自己竭力忍受，特別是對于生理上的反應，于是她便想到什麽就做起了什麽。

“嘔——”洛小滿張口，也不管手裏抓着什麽，将那東西一扯，三下五除以二便把胃裏翻江倒海的東西一下子吐了個幹淨。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偷偷溜出去買肉夾馍了，這也太虧了，還不到半天全沒了。

洛小滿吐了個心滿意足，呸了兩下，把嘴裏的渣滓吐了出來，用袖子抹了抹嘴，這才睜開了眼。

诶，等等，我現在好像是困在鬼結界裏，應該是沒有盆的。

那我手裏抓的是什麽？

手指略微摩擦了一下，軟軟的，感覺是上好的布料，上面似乎還有銀線刺繡着什麽？

洛小滿腦袋翁的一下原地爆炸了。

她眨了眨眼睛，視線清晰起來。果真，手裏抓得是一塊華貴的布料兜成的兜子，她的視線上移……繁複的衣飾，精致刺繡的領口，僵直的脖子，還有……

九王爺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臉色。

洛小滿感覺下一秒，九王爺的拳頭就會到她的臉上。

不，那淩厲的眼刀已經将她劃得千瘡百孔，感覺生疼生疼的。

于是洛小滿決定先發制人。

“欺負弱小啦！當今王爺霸淩百姓啦！”洛小滿不管不顧地扯開嗓子大喊起來，整個空間都回蕩着她的鬼叫聲。

九王爺死命咬住牙根，青筋暴起，最後一絲理性讓他克制住自己不把這一身污穢物直接扔過去糊她一臉。于是我們的九王爺很有風度地刷得一下站起來，真的是刷得一下，布料與空氣很用力的摩擦了一下，吓得洛小滿瞬間收住了鬼叫。

“那啥，還好嘛……”洛小滿讪笑着道，“畢竟你穿得多，這才是第一層，髒了大不了扔掉就是了嘛……”

九王爺面無表情地脫掉了外袍，洛小滿赫然看見了裏面那層的衣角也沾了點髒的痕跡。

“呃……哈哈……”洛小滿厚臉皮地幹笑兩聲，“那個再脫掉一層也沒關系嘛……畢竟這才第二層……”

于是洛小滿完整見證了美男脫衣圖，簡直就像自己第一次做飯的時候活生生把一個大蒜給剝完了，唯一不足的一點是，這個美男的臉黑得已經不只是一層鍋底能搞定的了。

大概需要加上一層鍋巴？

這個時候的她有點佩服這些皇親貴族，初夏的天氣雖然不算熱，但是穿這麽多層也是不容易，這要是擱在盛夏，那還不出門就中暑，怪不得話本子裏頭那些妃嫔往地上一跪就要暈。

同時洛小滿也挺佩服自己的……貫穿能力竟然有這麽強，幾乎是從頭到尾。

最後九王爺脫得就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裏衣，一陣風就能吹得春光乍現的那種。洛小滿心虛地偷偷瞄了一眼，估摸着這麽強壯的身體素質不至于在這種天氣着涼。

“五百兩銀子。”九王爺淡淡道。

“什麽？”

“這些衣服。”九王爺面無表情地指着這一堆本來華貴如今報廢的錦袍。

“……”洛小滿欲哭無淚，“九王爺我只是一介布衣啊，你讓我還那麽多錢怎麽不直接讓我以身相許呢？”

“行啊，你叫洛小滿是吧？”九王爺勾了勾嘴角，俯下身子附在她耳邊，“以身相許好了。”

其實作為一個不愁吃不愁穿，還不用做事的閑散王爺，九王爺根本用不着跟一個跳大神的這麽較真，可是看到那姑娘一直滴溜溜轉個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能蹦跶出什麽歪點子的眼珠子愣了那麽一下，他心裏就有種奸計得逞的滿足感。

“我……不是，民女……”洛小滿開始舌頭打結。

“喜歡你！”一個女聲突然接了下去，把在場二人都吓了一跳。

“不是我說的！！”洛小滿急忙擺手道。

二人往聲源地找去，發現在繞過一叢灌木之後，遠遠能看見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面對面說着話，明明距離很遠，但是兩人說的話卻能清晰地傳入二人的耳朵。

“一直……一直都很仰慕……”那女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着欲言又止的風情，以及那不言而喻的希冀。

“這應該是結下結界的鬼的內世界，”洛小滿在九王爺身後扒拉着他的後衣襟，“嗯……這麽遠我們看不見啊，走近一點吧。”

“洛姑娘，”九王爺一字一句道，“你這樣是想把我最後一層衣服都扒掉嗎？”

洛小滿急忙收起了手。

“真的嗎？小曼？”那男子微笑着握住女子的手，“你不介意我的那些……”

“妾身……”女子咬了咬下唇，“妾身只想跟你在一起。”

在一旁作為吃瓜群衆的洛小滿目瞪口呆。

“這人我沒記錯的話，不是徐貴妃徐曼嗎？”洛小滿瞪大了眼睛，“皇上頭上好大一頂綠帽子啊！”

“而且這讓他戴這頂綠帽的不是別人，”九王爺也在一旁皺緊了眉頭，“正是他七弟。”

“什麽！？”洛小滿張口結舌，還沒震驚完，那頭的你侬我侬上演得正火熱。

“雁兒……我們……”徐曼眼含熱淚，哭得梨花帶雨，頗讓人憐惜。

“噓……別說話。”七王爺摟住了徐曼柔軟的腰肢，低下頭親吻上她眼角閃現的淚花。

“怎麽感覺，哪裏怪怪的……”洛小滿看得一身雞皮疙瘩，扭過頭還是覺得旁邊站着的這個穿着清涼的九王爺好看一點。

“楊曼……楚景雁……”九王爺低下頭思考。

“诶對了，”洛小滿道，“剛剛皇上叫你妍兒來着，怎麽聽上去像姑娘名兒啊？”

“不是妍，是焱，光華火焰的意思。”九王爺楚景焱一頭黑線，“還有，我是王爺，你能不能稍

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辭？”

“王爺您能不能別擺那麽大架子，”洛小滿嘟囔道，“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問題，還在這邊搞什麽禮數，明明都快裸奔了……”

是誰把我搞得快裸奔了！？

楚景焱覺得自己特別頭痛，此刻特別想一拳上去。

于是，兩人眼前場景又是一轉，突然就到了一間屋子裏，天色也從剛剛的天明變到了如今漆黑一片，屋子裏僅有的幾只蠟燭勉強能使人看清四周，二人此刻旁若無人的站在屋子裏，除了地板，屋子裏所有的物品都能穿過二人，仿佛這面前的場景就如鏡花水月一般，而二人只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着這場景。

此刻，徐曼和七王爺楚景雁正在幽會，靠在床邊你侬我侬，這時那楚景雁拿出了一塊玉佩，上頭雕刻的花紋二人看不太清，可是通過那玉佩潔白的光澤也能知道那是塊上好的玉佩。

“天哪，這是認真的？”洛小滿扯扯楚景焱的袖子，“我沒記錯的話七王爺應該很早就有了妻孩啊？”

“……”楚景焱欲言又止，“自己看下去。”

“小曼，這雖說不是什麽稀奇玩意，但是這玉佩也是頂好的，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王爺……妾身不委屈，只要能幫得上王爺……”

“叫我雁兒。”

“雁兒……”

燭光搖曳，輕紗朦胧，低語聲，喘息聲，與模糊的水聲相交融，使這間幽暗的屋子蒙上淫_靡的色彩之後的場景随便在哪個攤頭上買個小黃本都能看到。

“我終于知道哪裏不對頭了！”洛小滿突然道，“你不覺得男女主角的名字跟我們的重合率很高嗎？”

“……才發現嗎？”楚景焱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好吧，”洛小滿撇撇嘴，“你成親了嗎？”

“沒有，不過問這個幹什麽？”楚景焱壞笑道，“莫不是真的想以身相許？”

“你想多了，我只想把重蹈覆轍的可能性杜絕在搖籃裏，”洛小滿一本正經道，“而且順便了解一下京城的傳言是真是假。”

“京城的傳言？”楚景焱挑了挑眉。

“傳說九王爺如今二十有四卻遲遲不肯成親，還主動拒絕了好幾門婚事，怕是……”洛小滿慢悠悠的拖着語調，看着楚景焱眼裏迸發出的光芒以及鍋巴也烤焦了一般的神色，決定還是乖乖地把後面幾個字吞了下去。

楚景焱黑着臉想再問下去，然而眼前的場景又再次變化。

還是在原來那間屋子，只不過此時外面是白日，而男女主角的氣氛也不像剛剛那樣甜的膩人，相反，卻有些劍拔弩張。

“楚景雁！”楊曼尖銳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你在利用我獲取家中的勢力！”

“那又如何？”楚景雁嘴角挂着一絲冷笑，與先前的溫潤如玉判若兩人，“我能看上你的利用價值是你的榮幸。”

“徐家在去年因為被大臣聯名彈劾假公濟私，挪用公款，并且從家中搜查出字條和證據，因而被皇上發配邊疆，”楚景焱在一旁補充道，“諷刺的是，皇上念在徐家勞苦功高，徐貴妃賢良孝順，特地免除了徐貴妃的責罰。”

“你！你害我毀了我們家族，自己掌控了徐家的兵權……”楊曼顫抖着往後退，“你是要……造反？”

“你知道得太多了。”楚景雁的眼中劃過一絲決絕。

“我……咳咳……”楊曼突然倒地，劇烈地咳嗽起來，“你給我下了什麽藥？”

“那塊玉佩裏有慢性毒物，它們已經慢慢侵入你的身體，”楚景雁蹲下，用力捏住楊曼的下巴，眼神兇惡，“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說完這句話，楚景雁仿佛厭惡這地方一般，再也不作停留，只餘下徐曼一人在冰涼的地上抽搐着，慘叫着，像爬蟲一般蠕動，到之後慢慢平靜下來，再無聲息。

徐曼扭曲變形的臉剛好對着洛小滿，眼神空洞，其中凝固住的不甘心，憤恨以及憎惡滿滿地充斥着線條柔和的眼眶，形成強烈的反差，卻又更明明白白地反襯出那強烈的負面情緒。

洛小滿能感受到那股負面情緒在慢慢凝聚成一股力量，從徐曼扭曲的肢體中走出，随着感情的加深而逐漸成形。撲面而來的強烈感覺使洛小滿感到無比壓抑，絕望，憤怒，憎惡，這一切的一切包圍着她，使她深陷其中。

明亮的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屋子裏的格局與天色一同重歸于黑暗的混沌，漆黑一片的場景令人不明地感到恐慌。從眼前的黑暗漸漸幻化出一個實體，實體漸漸顯出顏色，蒼白的臉色，血紅的嘴唇，麻木的眼神……

身上穿得還是剛剛離去時的那件妖豔的紅衣裙，只是現在看來，這紅是血紅血紅的，不像是染布染上的顏色，反倒像是被血污完全浸泡過了以後的鮮紅明豔，□□的白皙皮膚上不同程度地沾上了血色，顯得更加毛骨悚然。

不用說，能在這幻境裏自由行動的一定是這幻界的締結者，也是剛剛影像的女主角，徐曼。

楚景焱注意到，洛小滿的臉色又顯得蒼白起來，盡管比不上對面的鬼，但還也不知是是刷白得不同尋常，手腕上的玉鈴铛在這黑暗中，也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顏色顯得更深，更沉重。

突然，在這一瞬間，楚景焱覺得，也許洛小滿不像她看上去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