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宮牆深深（四）

四

“徐曼。”

“妾身見過九王爺。”徐曼不緊不慢地行禮道。

看上去對方似乎完全不畏懼，似乎還游刃有餘的樣子。

楚景焱皺緊了眉頭，轉頭看了看慫得縮在他身後的洛小滿，并且礙于對面虎視眈眈的對手，試圖用眼神與之交流。

楚景焱：你怎麽不上？

洛小滿：我上？你作為一個好逸惡勞的閑散王爺還有沒有風度了？

楚景焱：這又不是人，這是鬼，我怎麽打？

洛小滿：要相信你的能力，你的心有多大，你的能力就有多大！

楚景焱：……

“我說……你們倆眉來眼去的，商量好了沒？”徐曼撥弄着她長得吓人的指甲，有點不耐煩。

“算了……”楚景焱放棄跟這個神經病溝通，揉着拳頭打算自己上。

“呵……不是妾身嘲笑你，”徐曼嘲諷道，“在這種情況下，九王爺還真不是妾身的對手。”

“不要太……”楚景焱剛擺起陣勢，撲面而來的掌風就把他帶倒。幾乎是肉眼無法看到的速度，那徐曼就已經到了他面前，憑借多年的實戰經驗，楚景焱堪堪躲開了正面攻擊。

“何必呢……七哥已經死了。”楚景焱道。

“楚景雁……”徐曼低聲呢喃道，話語中帶着說不清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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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秒，徐曼突然像被觸發了什麽心事一般，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去死！都給我去死！”徐曼目眦欲裂，眼眶通紅，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了皮肉裏頭，瘋狂地大吼道，“所有人，都給我去死！！”

原本想轉移一下注意力的楚景焱弄巧成拙，面對對方愈加猛烈的攻勢，有些招架不住。

其實這不怪楚景焱，那鬼的身形手法與常人大相徑庭，甚至他們沒有常人擁有的氣息，對于常人來說，判斷對方的攻擊很大程度依賴極度敏銳的感覺以及實戰多次的經驗。因此，憑借楚景焱的能力，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電光石火間，楚景焱憑借本能格擋了左面來的攻勢，然而伸出的拳頭卻落了空，他暗道不妙，這大概是那女鬼設下的虛晃攻擊，欺騙他無法察覺到鬼的氣息。而此時徐曼右手幻化成利刀，趁着他防守稀疏的時刻砍來。楚景焱幾乎能看見自己收縮的眼瞳倒映在明晃晃地長刀上，充滿了不甘。

可是那刀卻只是略微劃破了他腰側的皮肉，楚景焱轉眼一看，那女鬼的右手好像被什麽東西拉扯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我告訴你，我不是想幫你。”洛小滿伸出的手掌中，指環上的鬼玉石正在散發着略顯柔弱的白光，但是在現在漆黑一片的幻境中，這白光顯得尤為醒目。

“我是一個正直善良的守法好百姓，”洛小滿額上沁出了汗珠，“你的衣服我還是要賠的，你死了我就不知道賠給誰了。”

洛小滿說着，指環上鬼玉石的光芒又變得更強了起來，那光芒似乎是會傳播一般，手腕上的玉鈴铛，連帶着挂在脖子上的鬼玉石項墜也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烏黑的瞳仁也透出點點白光，随着光芒的加強，那徐曼顯得很難受，右手上的利刀被那道光芒生生截斷，黑色的液體從斷口處不斷流下。她尖叫着，用剩下的一只手捂着腹部，躺在地上不住地翻滾。

楚景焱看到，從捂着腹部的指縫中，透出點點黑色的東西，似乎是類似于血液一樣，不過是像墨汁一般的黑色，浸染了血紅的衣裙。通過指縫，楚景焱能勉強看到那女鬼的腹部裂開了一條口子。與此同時，這漆黑一片的空間好似對應一般，也裂開了一條口子，外頭明媚的陽光透了出來，方寸的暖意點亮了這幽暗封閉的空間。

洛小滿毫無征兆地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脖子，手腕，手指上鬼玉石的亮光漸漸褪去，那女鬼也倒在一邊，不再翻滾抽搐。

“再過一會兒……徐曼，就……就能複原了……”洛小滿說得斷斷續續，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暈了過去，沒了聲響。

楚景焱明白她的意思，他現在已經能看到女鬼的右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從腹部滲出的黑色血液也在不斷減少，而對應的，那道撕破漆黑的裂口也在漸漸縮小。

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洛小滿，楚景焱跨過她的身體，向缺口方向走去。

“呵……果真如此……帝王家最是……”徐曼撐着身子，慢慢地爬了起來。

“無情？”楚景焱拿起剛剛從女鬼右臂上被生生砍下來飛出去的利刀，“的确挺無情的，我承認。”

“什麽！？”

“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楚景焱向虛弱着的徐曼狠狠砍了下去，将原本就裂了口的腹部撕得更大。

“啊！”徐曼又痛苦地倒在地上，腹部流出的血液已經完完全全染黑了她蒼白的雙手。

普通人很難傷得了鬼怪，最直截了當的傷害來源是來自同類的攻擊，而楚景焱用的這把刀正是她自己幻化出來的，算是來自于鬼怪同類的傷害，因此效果頗為突出。

“為什麽皇上偏偏留下了你？”楚景焱向她的後背又砍了一刀，“他當然早就知道你和七弟的好事，留下你只是為了讓你嘗受背叛他付出的代價，愧對家人的悔恨，愧對妃嫔職責的不安，同時，也是用你的慘樣殺雞儆猴，整頓後宮的風氣，以示威懾。”

“你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我沒見過你，自然認不出你剛剛與皇上親昵的模樣是假的。”楚景焱扔下了染黑的利刀，此時漆黑的空間已經被什麽利刀割了開來，破裂不堪，外面明亮溫暖的陽光透了進來，顯得那麽不真實。

“但是，這就是皇室能做出來的事。”

最後一句話徐曼已經聽不到了，她的身體完全破裂，破碎的肢體一塊一塊粉碎，連同這一片黑暗的混沌，到最後，那流滿一地的黑色血液也跟着黑暗消失殆盡，只剩下他和不省人事的洛小滿，以及滿地的陽光。

悲劇的開始，只能以悲劇而結束。

環顧四周，楚景焱發現自己不怎麽已經來到了皇宮的禦花園，這會兒由于皇帝接待賓客是在龍春閣，所以大部分的太監宮女都去了那邊，而龍春閣與禦花園完全是一個岔路口的兩個方向。

原來從那個岔路口開始就已經着了徐曼的道。

楚景焱抱起癱成一堆爛泥的洛小滿，快步往外走，叫來侍衛和太醫。

陽光照射下，洛小滿的臉色還是顯得無比蒼白。楚景焱不太懂關于鬼神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這算是法力透支，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神神經經的姑娘這會兒虛弱成這樣，總歸是不太好。

現在早就過了皇上要求的點，楚景焱找了一個跑得快的太監去向皇上通傳，自己則沿着禦花園搜尋東西。

果不其然，他猜測得沒錯，設下的結界中的幻境應該是依賴于現實生活中的景物存在，而鬼的內世界的幻境是用鬼的力量鑄造的個人空間，不依賴現實生活存在。也就是說，剛開始看到許多人頭肢體亂飄的時候是在幻境，那時候他們以為自己從一個亭廊跑到龍春閣正廳，其實只是在禦花園裏面打轉。

在草叢裏，他找到了一顆頭顱，以及周圍灑下的已經凝固的血液。

是那個叫做葉晞的姑娘的，好像是洛小滿的師姐？雖然看他們二人總是吵吵鬧鬧，可洛小滿對那姑娘的依賴，以及那姑娘對洛小滿的包容，明明白白地寫在了二人的臉上。

楚景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怎麽跟她說。

剛剛脫離了幻境，楚景焱發現自己裏衣和手上沾的黑色血液不見了，但是還能看見洛小滿衣服上的血跡，楚景焱就八成斷定幻境裏大部分東西都是假的，只有葉晞的頭顱是真實存在的。

葉晞大概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候掉了包，而現在仔細一想，葉晞自從進了那假的龍春閣以後除了面聖的幾句，幾乎沒怎麽說過話，可能那時已經被掉包了，肯定能在皇宮的某處找到屍體。

楚景焱叫來侍衛處理了這些瑣事，而此時太醫已經到了，在楚景焱的許可下，将洛小滿擡入禦花園旁邊的涼亭裏頭。而楚景焱一人獨坐在禦花園的石椅上，思考着之前發生的事。

逼瘋楚景雁的大概是徐曼了，而徐曼也應該在去年徐家的落敗中被皇上楚景芒冷落，怨怼深重使她成了鬼，那為何要将他與洛小滿引入圈套，而且幾乎快要了他們二人的命。若是說洛小滿是鬼的公敵還能勉強理解，那為何還偏要他的性命？況且，連葉晞這樣一個正統除鬼世家出身的弟子，也是作為威懾被暗地裏殺害，那如果徐曼有這個能力，為何不連他也一起殺害了，反而要讓他知道那麽多裏世界的心事呢？

“我說九弟啊，”明晃晃的袍子襯着陽光有點閃眼，“朕知道你身材不錯，但也不用這麽顯擺吧？”

楚景焱低下頭攏了攏自己薄薄的一層裏衣，突然覺得身上有點冷，好像連嗓子都有點痛。

“九王爺，您的衣服！”一個丫鬟抱着一堆錦袍跑了過來，“只是……”

真實的東西都不會随着幻境的消失而消失。

“扔了，再給我拿一套幹淨的。”楚景焱吩咐道。

“九弟，那可是我賜給你的雲杉布料吧？”楚景芒在一旁摸着下巴道，言語中沒有用特殊的稱謂，顯得十分随和。

“嗯，反正你賜的都穿不完，”楚景焱揉揉鼻子，“扔掉一件你會給我一箱。”

“九弟，你還在生二哥的氣？”楚景芒幽幽道。

“沒有。”楚景焱有一瞬間身子一僵，而後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找了一間屋子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楚景焱便打算回禦花園向皇上講述之前發生的故事。在此之前，他已經通知太醫将洛小滿帶到他的宮殿治療。離開的時候他便稍微繞了路去洛小滿所在的偏殿客房查看了一下，人還是沒有要醒的樣子。

格子窗的影子映在淡色的被褥上，顯得恬靜安詳。墨色的長發有幾縷略微鋪散開來，在陽光底下泛着光澤。床上的人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臉色不似剛剛那般蒼白，可能是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了些紅潤的氣色。

洛小滿長得算得上清秀，第一眼看上去不會留下太多印象，卻是越看越順眼。她不吵鬧的時候總能給人文靜甜美的感覺，與平時判若兩人。然而現在楚景焱有點想念她那副古靈精怪，甚至看上去有點神經的樣子了。

楚景焱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沒做什麽便轉身走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以後，本來應該深陷昏迷中的洛小滿将眼睛悄悄打開一條縫，裏頭漆黑的瞳仁晶亮，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