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宮牆深深（五）

當楚景焱按着指示好不容易坐下來與楚景芒心平氣和地談話之時，早已過了午膳的時間。二人因為這檔子事都沒來得及用餐，便讓宮女上了些點心和茶，聊了起來。

“徐曼？”楚景芒摸着下巴一臉莫名其妙，“我不記得我有這檔子徐貴妃啊。”

“是不是你的女人太多了記不過來？”楚景焱狐疑道，“去年我可還記得一位姓徐的人家流放，而且還有一位進宮的娘娘。”

“那戶人家姓許，”楚景芒無奈道，“流放也不是因為苛捐雜稅而是……”

“行行行，打住打住，我不想知道原因，”楚景焱打斷道，“那七哥總不見得是跟一個不明來歷的女人好上了？你這真是貴人多忘事……”

“不對不對，沒有這號人，不過徐曼……這個名字有點熟啊……”楚景芒招了招手，“福順，将族譜拿來。”

福順是一直跟着楚景芒的太監，做事穩重，善解人意，所以一直是楚景芒的得力助手。得了令的福順行了禮，便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族譜便拿來了。

族譜是皇族人員的名單，包括了同姓親王，各宮妃嫔以及遠嫁的公主等等，所以數量十分驚人，即使楚景芒只要了前兩代的，那也要厚厚一沓。紙張和墨水的質量很不錯，而且由于良好的保管，盡管已經過去數十載，這族譜上的字跡還是比較清晰的。

楚景芒熟門熟路地翻了起來，雙眼在緊密排列的文字中迅速浏覽。而一旁的楚景焱看了兩頁就捂着腦袋放下族譜，坐到一邊喝茶吃糕點去了。

“九弟啊，你老是這麽不讀書可不行，”楚景芒一心兩用，一邊看着族譜一邊半開玩笑道，“偶爾也要讀點東西，否則當心找不到姑娘。”

姑娘？楚景焱腦袋裏浮現出那個古靈精怪的身影。

“……嗯，找到了。”楚景芒用胳膊肘捅捅正在發呆的楚景焱，壞笑道，“怎麽了，想入非非的樣子，看上哪家姑娘了？”

“……”

楚景焱腦海中默默浮現與洛小滿舉案齊眉的樣子，突然覺得頭比剛剛看了那麽多文字還疼。

“找到什麽了？”楚景焱扯開話題。

“這個，徐曼，”楚景芒也不再強求，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元平二十年入宮，卒于元平三十年，死因中毒，生前為貴妃位，育有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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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平二十年？”楚景焱皺緊了眉頭，“那不是父皇的年號？徐曼是七哥生母？”

“今年是元豐十年，剛好我繼位十年，”楚景芒道，“也就是說，徐曼死在二十年前。”

“我在內世界裏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你的模樣還有七哥的模樣，”楚景焱道，“現在想來，還是與真人有些微妙的區別，比如說年齡和服飾。”

“還有，我總記得父皇臨終前對我說過，”楚景芒回憶道，“他曾經有個妃子私通五弟，想必應該就是這徐貴妃沒錯了。”

“父皇還跟你講這種宮闱秘史啊，”楚景焱扶着額頭，“可我記得徐曼叫得的确是七弟的名字……”

說到這裏楚景焱突然想到了什麽。

“不對，情人之間怎麽會以名諱相稱呼？”楚景焱搖頭道，“況且對象還是皇子。”

“你還記得五叔的字嗎？”看着楚景焱一臉不知道卻一點也不覺得羞愧的表情，楚景芒有些無力，“字井彥，想必父皇給七弟取了個讀音相同名字也是為了諷刺吧。”

“那所以七哥為什麽會瘋？”楚景焱揉着太陽穴道。

“這就是你們的任務了，”楚景芒鄭重地拍着他的肩，“葉姑娘已經英勇犧牲，你就幫一下洛姑娘，處理好這事吧。”

“你确定？”楚景焱抽抽嘴角，“我對于鬼怪之事一竅不通。”

“給你吃給你穿還不給你做事，”楚景芒道，“二哥只是給了你一個小小的任務，不用那麽抱怨吧。”

楚景焱撇撇嘴。

“你再這樣，那我們只能走官方的流程了，”楚景芒向外頭喊道，“來人哪，給朕拟旨，明早上朝的時候頒。”

“行行行行！”楚景焱忙擺手道，一聽到那些繁複的禮節，明早還要聽那些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論就頭大地不行。

“很好，那就交給你了。朕還要去處理文書，先走一步。”楚景芒滿意地笑笑，背着手走了。

楚景焱回到偏房的時候，洛小滿已經無聊地開始搖鈴铛玩。

鈴铛裏的那只鬼還沒有淨化完，由于之前闖入鬼結界導致淨化的進程變慢，因此那只鬼在鈴铛裏頭拖得時間有點長。

“我怎麽還沒好啊……整天呆在這裏頭都快煩死了。”

“我還在屋子裏頭，都快悶死了呢。”洛小滿晃晃鈴铛。

“別晃！頭暈！”那鬼喊道，“要不是你個小丫頭片子能力太弱，否則把那女鬼一塊抓來給我做個伴也

好，現在倒好，直接魂飛魄散了。”

“那可是皇上的女人啊！就算是變成鬼了你也還敢要？”洛小滿再次不滿地晃了兩下，“還有，你一個已經成為俘虜的鬼有什麽資格嫌我弱？”

“啊啊啊啊，暈死了，別晃了……”

“我就晃！反正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也晃不死！”

洛小滿拼命轉動手腕，鈴铛響得清脆，裏面傳來的【真】鬼哭狼嚎漸漸消失，最後直接沒了聲。洛小滿

估摸着那鬼估計真的轉暈了，便停下了手，捏着酸疼的手腕。猛然擡眼發現門口的楚景焱這在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

……

“我很正常，”洛小滿努力證明她的清白，“我正在跟鬼說話。”

“說真的，”楚景焱不可置否，“你要是跟大夫說這個，大夫絕對不會認為你正常。”

“那你呢？”洛小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楚景焱撇開眼睛，草草帶了過去，“剛剛我和皇上商量了一下，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我知道啊，這宮裏的鬼氣沒怎麽消退。”洛小滿歪着頭道。

楚景焱把她的頭扳正，告訴了她剛剛的讨論以及葉晞的事情。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洛小滿對于葉晞的死亡并沒有傷心欲絕。按照她的小孩心性，本該大吵大鬧，嚎哭不止的她卻只是略微抽了抽鼻子，仿佛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已經将這一頁翻篇了。

“我們走吧，事兒還沒完呢。”洛小滿說着跳下床，彎腰穿鞋。

“葉晞是你唯一的師姐吧？”楚景焱皺眉道，“為什麽表現得這麽淡漠。”

“反正已經死了嘛，也沒辦法咯。”洛小滿穿好鞋，站起來拍了拍衣裳皺起的後擺。

“可是那是你唯一的師姐，你就這麽一句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楚景焱語氣低沉。

“不然呢……”洛小滿無所謂地說着，突然手腕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一個踉跄，差點摔進楚景焱的懷裏。

“你說不然呢！？葉晞生前對你那麽照顧，就憑着我們一起走得那幾步路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死了，你至少得稍微表示一下吧？這麽輕松愉快的語氣是什麽意思？你的良……”心呢？

後面兩個字楚景焱沒有說出來，因為他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洛小滿低下頭，整張臉埋在了陰影裏，楚景焱看不真切，但是耳旁傳來的抽噎讓他心裏不禁一緊。

為什麽？

明明這是洛小滿和葉晞兩個人之間的事，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在意？

之前洛小滿眨着眼睛問自己對她的想法，心底泛出的異樣感覺被強行壓了下去。可是這次呢？明明是她在意我的想法，為什麽現在我會如此在意她的想法？

“可是我怎麽辦啊！”洛小滿帶着哭腔大喊道。

“你先別哭……”弄哭姑娘的九王爺有些手足無措。

“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是過了今日活不了明日，”洛小滿擡起滿面淚痕的臉，，“摸到師姐頭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已經死了，如果我那個時候傷心地一塌糊塗，我們倆怎麽能走出困境？”

“我……”楚景焱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捕影派最鼎盛的時候，有五個師尊，二十個首席大弟子，上百個學徒，可是現在……只剩下我……”洛小滿哽咽了一下，“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不是咒文，不是道義倫理，是我們門派的鐘聲。”

“那個鐘每每有一人死去，便會鳴響一次，我師父堅持一定要親自搖那個鐘，”洛小滿頓了頓道，“搖到最後，師父也死了，是我和師姐哭着搖了鐘，然後收拾包袱離開空空如也的捕影派。”

“從那以後，師姐與我約定道，日後若有什麽劫難，必定是要我活下來的，而且不允許為她服喪，郁郁寡歡，整日食不下咽，”洛小滿一字一句道，“因為她不喜歡。”

“你就當我剛剛什麽也沒說……”楚景焱心下有些愧疚。

“我也不想活到最後啊，活到最後的人最辛苦了，”洛小滿胡亂地抹了把臉，“可是師父和師姐一定要我活下來……我一點也不想啊……一點也不想……”

楚景焱看着自己手中瘦弱纖細的手腕，趕忙放了下來，撩開袖子一瞧，果真已經被自己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捏紫了。洛小滿狠狠瞪了他一眼，抽回手坐回床邊，自己揉了起來。

楚景焱無措地抓着腦袋，在那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宮殿裏感到這麽難受。抓了半饷，楚景焱一拍腦袋，去外頭要了一壺茶水和一些點心，擺在餐盤上親自送了進去，借着這個由頭坐在了她身邊。

洛小滿擡了擡眼睑，目光掃過餐盤上的點心。

“吃不吃？”

“不吃，你自己吃。”洛小滿鼓着嘴摸摸空蕩蕩的肚皮。

“呃……我不想吃，給你吃好了。”楚景焱很機智地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

“我不吃。”洛小滿還在別扭。

“涼了就不好吃了，”楚景焱道，“你确定不吃？這可是外面都吃不到的。”

“……好吧。”洛小滿“勉為其難”地妥協道。

看着一口口吃得很香，完全沒有不想吃的意思的洛小滿，楚景焱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還算養尊處優的王爺，盡管斷斷續續吃了幾年苦，他也從來沒有這樣有耐心，低聲下氣……地求人吃飯。

楚景焱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鬼結界以後着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道。

“門派裏其他人我不管，”洛小滿抹了抹嘴角的屑，“師父和師姐死的時候我是真的很傷心。”

“本來師父師姐死了以後，我就打算學那些什麽詩人詞人歸隐去了。”洛小滿拱拱鼻子。

“現在不行，”楚景焱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你得給我還上衣服錢。”

“你……”洛小滿瞪着眼睛。

“還有你今天問診的錢，還有你睡過的被褥要重新洗過，還有你現在吃的糕點。”楚景焱一下子說了一大串，很成功地看到本來被美食安慰得差不多的洛小滿這會又氣得臉色通紅，不知怎麽感覺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

“不吃了！”洛小滿差點想摔了手上的餐盤，一看是瓷的，估計砸壞了還得賠，于是她的動作到一半硬生生停下，改成小心翼翼地放好餐盤。

楚景焱看着她這幅模樣，有些好笑起來。

洛小滿完美地瞄準這個空檔，将吃剩的搞點一股腦全部塞進了他剛咧開的嘴裏，塞了個滿滿當當，正正好好，然後甩甩袖子出門了，留下楚景焱嘴裏塞滿東西在風中很沒形象地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