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宮牆深深（八）

八

“這是哪……我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

洛小滿感覺自己整個人天旋地轉，扶着不知道旁邊什麽東西，暈乎乎地站了起來，打量眼前這個美麗的世界。

草長莺飛，春風拂面。真是個好季節。

洛小滿滿意地點點頭，突然有些詩興大發。不過這股子詩興在她看見自己扶着的東西的時候，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準确來說，不是東西。

臉上稚氣未脫的楚景焱在她身旁木呆呆地站着，兩眼望前，感覺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強行暫停了一般。

洛小滿看了看自己穿過他胸膛的手，有點愣。

其實仔細看周圍的景物，就會發現，在這個美麗的背景下，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是靜态的。端着衣服的侍女兩腿邁開，一前一後地僵直着，從牆頭跳下的小貓正在以一個伸展的姿态懸在半空中，從洛小滿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清晰地發現那是一只小公貓，甚至連被風輕拂起的柳枝也以一道完美的曲線被定格在空中。

洛小滿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發現沒有像柳枝一樣怪異地扭曲在空中，放了點心。

“你要抓多久？”一個聲音冷不丁從被定格的楚景焱身體中冒了出來，吓得洛小滿差點松開了手。

“原來你在這裏啊，省的我找了。”洛小滿拍拍不太挺拔的胸脯，順着現在的姿勢把手上抓着的東西從那個身體中拽了出來。

成人版的楚景焱從青澀版本的自己中脫離了出來，身上穿得是未被血污弄髒的衣物，臉色也沒有剛剛暈倒在地上的蒼白。

在楚景焱分離的一剎那，所有的景物又開始動了起來，剛才一直僵直着的青澀版楚景焱也很自然地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你怎麽在這裏？”楚景焱皺眉道。

“被你那個好七哥弄得呗，”洛小滿撇撇嘴，“果真你們皇親貴族一個比一個會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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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他……”楚景焱有些激動。

“我覺得我們還是快點出去會比較好，”洛小滿毫不留情地打斷道，“我的鬼玉石估計被拿走了，還不知道要被你那七哥弄走做些什麽。”

“鬼玉石？”楚景焱不解道，“七哥怎麽會要那種東西？”

“首先，這裏八成是七王爺的造下的結界，看這麽美的景色，估計是那種蠱惑人心讓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洛小滿分析道，“第二，我也不知道七王爺要這個幹嘛，但是肯定不是好事。”

“七哥怎麽可能……”楚景焱不滿道。

“你先聽我說完，”洛小滿瞪着眼睛，把楚景焱一大長串兄弟情深給頂了回去，“第三，我們要是不快點出去，估計就會永遠出不去了，現在我們以靈魂的形式進入結界，而真正的身體應該還在地道裏，如果身體與靈魂分離太久，我們就只能當史上死得最奇怪的冤魂了。”

“你……不會的，”楚景焱狐疑道，“七哥不會騙我的。”

“……我理解你們兄弟情深，但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種地方吧？”洛小滿道。

“那有什麽方法出去？”楚景焱問道。

“結界不是憑空建立的，它們是依照現實中存在的物質或是精神的東西而建立，因此不管法力如何強大，總有一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洛小滿解釋道，“比如說之前徐曼的結界是依照禦花園的地形，那麽現實中存在的建築就必定會在結界裏以某一種形式出現。”

“那這個結界應該是依照七哥的記憶而建，”楚景焱道，“從剛剛開始我看到的畫面一直都是從小到大的記憶片段。”

“如果是記憶，那曾經真實存在過，并且被當事人記憶下來的事就不會改變，”洛小滿道，“在這些真實的記憶中，必定是有你不知道的，那在這些未知的記憶中，一定有什麽契機破解這個結界。”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楚景焱道。

“頂多兩個時辰，這裏的走時還與外面不太一樣，要小心計時，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帶錯，”洛小滿道，“其實本來我完全有能力直接用蠻力解開這個結界，可是在進入結界之前，我為了給你治傷消耗太多法力，外加上鬼玉石不在我身邊，因此我現在就是個普通的廢柴，別指望我能發現什麽。”

楚景焱抽了抽嘴角，對于隊友把鍋全部往自己身上推之前還要側面贊揚一下自己能力的無恥行徑感到鄙夷。

“……我說的是實話，”洛小滿臉皮很厚，“順便，記憶這種東西有個好處，作為完全旁觀者的我們，可以無限進後退劇情。”

“怎麽說？”

“給你示範，看好了啊。”

洛小滿整整衣擺，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摩拳擦掌，雙腳分開與肩平，撸起袖子，伸出細弱的手臂。就當楚景焱以為下一秒她就要使出洪荒之力的時候，洛小滿手指成爪型，沖着剛剛小楚景焱離去的方向往回一拉，楚景焱就感覺自己眼前一花，眼前的景物又靜止了，而小楚景焱正在二人面前，維持着一個僵硬的姿勢。

洛小滿放下手，湊近了盯着小楚景焱看了半天。真正的楚景焱站在旁邊，心裏還是有種被盯着看毛毛的感覺。

“你做什麽！”楚景焱拉着提起洛小滿。

“我只是認真地觀察一下，曾經的你是這麽年輕，朝氣蓬勃。”

“那現在呢？”

“從小鮮肉變成了老臘肉，從嫩青筍變成了老竹筍，從美娘子變成了老幹媽。”

“……”

誰能跟我解釋一下，老幹媽是什麽玩意？還有……這種比喻真的好嗎？

“你這手裏拿的什麽東西？”洛小滿沒有在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楚景焱。

“……松子糖。”楚景焱把滿滿一肚子的吐槽憋了回去。

“……”洛小滿沉默了一會兒，“你吃過這個嗎？”

“沒有，我記得後來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撒了，”楚景焱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你怎麽沒吃呢！”洛小滿動了動脖子，咳了兩下，顯得很不舒服，“如果你吃了，現在我就不會雙腳離

地，脖子被這麽梗得快翻白眼了！”

“咳咳……”楚景焱把她放了下來，“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洛小滿扭了扭脖子，伸手從靜止着的小楚景焱手中的袋子裏掏出一顆松子糖，扔到正在那只跳下來的小貓面前，然後拍了拍他的肩，原本靜止的世界又動了起來。

那只小貓發現了這顆糖，便歡快地蹦跶過來，伸出小粉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然而這一舔便不得了，那小貓好像碰到了什麽劇毒一般，渾身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立馬就倒地不起了。

“怎麽會……”目睹這一切的楚景焱五雷轟頂。

這可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七哥啊……怎麽會……

為……為什麽？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楚景焱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洛小滿半推半拉地拖到窗前，透過那扇格子窗，楚景焱能清晰地看到屋內由于明媚的陽光照射，顯得明亮幹淨，也由于這明媚的陽光，楚景焱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七王爺楚景雁臉上陰狠的笑容，如鈎般的目光緊緊追随着自己遠去的身影，散發出邪毒的光芒。

“還好吧？”洛小滿伸出小手在楚景焱面前晃了晃。

“……”楚景焱低下頭，深深地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洛小滿靜靜地站在旁邊，清澈明亮的眼睛裏倒映出此刻的一片春意盎然。偶爾吹來的微風輕拂起她寬大的袖口和輕紗的衣裙，發出細微的聲音。

這世上，最難猜的，便是人心。

絨絨的柳絮輕輕飄了下來，落在了她的手心。

“怎麽突然這麽安靜？”楚景焱摸摸她的腦袋。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感覺……”洛小滿揚起臉，微微笑了一下，“我是有點調皮不乖，可是我還是分得清場

合的麽。”

“那……之後呢，我們要怎麽出去？”楚景焱道。

“我覺得，這事兒肯定不止一次，”洛小滿想了想道，“我也不太确定之後要做什麽。”

“那就先倒回去，”楚景焱的眼神堅定，“我想從頭開始。”

時光在二人面前飛速劃過。

在小楚景焱睡覺的時候，夫子是點名讓他起來背課文，而不是像七王爺提醒得那樣就着外面的景色作詩。背過身去，小七王爺臉上狡猾而扭曲的笑容讓他汗毛倒立。

七王爺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地說小楚景焱不想練武，表面上一片真誠，背地裏借着這由頭在皇上面前貶低他，言語之中隐藏的心機讓楚景焱心寒。

要不是之前看到他猙獰的表情，楚景焱斷斷聽不出來這話裏帶話的意思，然而結合他的所作所為一看，便明白了不少。

“一直以來，楚景雁在我面前的樣子都是假裝的。”楚景焱深吸一口氣。

“你們之前一直有聯系嗎？”洛小滿道。

“不是，那次成親應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楚景焱道，“後來他被封了王，去了封地，因為路途遙遠便

沒了聯系，進宮也是近些日子的事情。”

“說真的，你活到現在不容易，”洛小滿感嘆道，“身邊都是些什麽人。”

“可是他應當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麽會有結界？”楚景焱皺眉道。

“這個世界上，人類不能像鬼怪一樣締造結界，”洛小滿道，“但是人類若是與鬼簽訂契約，便能夠擁有

鬼的能力。”

“條件是，與鬼共用一個身體。”

“父皇，兒臣告退。”

告完了狀的楚景雁滿意地看着皇帝沉思的表情，恪守着禮儀，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轉身的一剎那，臉上的陰邪稍縱即逝，而與此同時，座上皇帝擡起頭，深沉的目光追随着楚景雁遠去的身影，悠悠地注視着。

“天哪……你們是不是跟戲子一樣受過專業教育的，”洛小滿感嘆道，“不愧是親生的。”

“楚景雁……”皇帝口中的輕語毫無阻隔地傳到二人的耳中。淡淡的語調卻使二人背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