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孩兒面皮（四）

十三

“王爺，這是上好的蜀錦布料，”掌櫃的撥弄着算盤，“橙紅，橙黃，朱紅，粉紅……”

“行行行。”楚景焱揉着眉心，“你直接跟小五去拿。”

小五是楚景焱的暗衛，除了保衛安全之外，還負責管理錢財。

“好嘞，”掌櫃的對不賴賬還大手筆的九王爺好感度蹭蹭蹭up，轉身欲走，“王爺……”

“什麽？”

“王爺您是不是要成親了？”掌櫃的小心道，“您若要成親，可千萬不要忘了來找我家，給您一等布料不說，絕對包實惠哦~”

成親？

楚景焱成功地被掌櫃的優美的波浪線惡心到了，揮揮手讓他下去，自己看着眼前這又亮又鮮豔的布料，內心一陣卧槽。

好像這回真把小滿惹毛了？

她到底逛了多少家店？玉器，絲綢，首飾，發簪，胭脂，香粉……大部分都是姑娘才會用的東西，明擺着花他的錢不讓他用，氣死他。

“小滿呢？還沒回來嗎？”楚景焱招來了暗衛小一。

“沒，”小一答道，“洛姑娘似乎在茶館裏聽到什麽，便匆匆往民宅那邊去了，屬下不敢靠的太近，只叫人遠遠地跟着。”

“民宅？”楚景焱頭疼地捏着眉心。

“王爺，顧大人說的那事……”小一有些踟躇道。

“知道了，先下去吧。”楚景焱揮了揮手。在房裏踱了幾步，想了想，還是轉身翻出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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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子，好吃嗎？”洛小滿坐在茅草屋漏風的大廳正中，看着小木子一口口吃糕點吃得津津有味，臉上吃的全是渣子。周圍一只男鬼一只女鬼虎視眈眈地瞧着洛小滿……和她手裏正在喂給小木子吃的糕點。

“看毛線看！？”洛小滿狠狠瞪了其他兩鬼一眼，“給你們吃也嘗不出味道！”

“……”兩只鬼依舊默默地盯着。

“無事不登三寶殿，”溫如扭着腰飄到洛小滿眼前，“說吧，你來這裏什麽事？”

“給小木子送吃的啊。”洛小滿命令道，“你，先給我把你那腰停停，要是腰扭了還得找鬼給你治。”

鬼還能閃到腰？

溫如想了想自己當鬼的若幹年生涯，完全沒能理解閃到腰的鬼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然後，讓你的屬下配合我，然後收拾收拾，麻利的去外頭守着。”洛小滿接着吩咐道。

“憑什麽吾王要聽你的！”水漁瞪大了圓乎乎的眼睛，“吾王可是方圓百裏最厲害的鬼，憑什麽要聽你一個小小術士的話，你不會……”

“水漁，留下，”溫如不欲多語，“配合洛姑娘的工作。”

說完了這些，溫如留下了瞠目結舌的水漁，自己一個人灰溜溜地，哦不，紅溜溜地飄了出去。洛小滿看着溫如豔紅豔紅的衣裳，思考着那些多下來的布料應該是可以給他裁一身衣服吧？

不過，鬼能穿普通人的布料嗎？會不會在旁人看起來就是一坨衣服在那邊動？感覺很驚悚的樣子。

“小滿姐姐，你好厲害啊，”小木子小口小口吃着糕點，眨巴着眼睛道，“溫如哥哥可是很厲害的，可是他竟然聽你的诶。”

“也沒有啦……”洛小滿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小木子，姐姐問你點事兒。”

“什麽？”小木子已經完全被她……的糕點收買了。

“你在水漁變成鬼之前，有沒有認識她？”洛小滿道。

“嗯，她家就住在對街，可是……”小木子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

“三年前，被以他哥哥為首的五個孩子推下河淹死了。”水漁替他說了下去，“就是現在死了以後被拔了臉皮的。”

“可是我哥哥一定不是水姐姐殺的，”小木子肯定道，“爹娘也不是。”

“對了，你爹娘怎麽也會……”

“我哥哥死了以後，爹娘整日以淚洗面，沒多久就跟着去了。”

“好奇怪啊……明明還有一個孩子……”洛小滿不解。

“因為小木子從小就能看到鬼怪，”水漁道，“大家都不喜歡他，包括我之前也不理解，因此他爹娘根本沒拿他當回事，不管不顧的，估計都快忘了還有這麽個孩子。”

“平時都是溫哥哥來給我送吃的送穿的，”小木子道，“最近水姐姐也經常來，他們都一直陪我玩，我過得挺開心的。”

“從小就能看見鬼啊……”洛小滿摸着下巴道，“那之後，你憑什麽斷定不是水漁殺的人呢？”

“我才懶得跟那些小屁孩計較。”水漁嘟囔道。

明明你自己也是小屁孩好不好！

“那他們為什麽要把你推進河裏淹死？”洛小滿道。

“還不是因為我要洗衣裳，不能跟他們玩，他們不樂意了，就吵着把我推下了水，我又不會游水，就變成了這樣。”水漁無所謂道，“我爹娘還因為這事拿了些錢。”

水漁用最平靜的語調講述着自己的死亡，好像這不是她自己的故事，這是別人的故事一般，聽得洛小滿平白心驚。這樣的淡然，是在經歷了生死，看透了人生的老人們身上才能看見，而一個孩童，因為世間的種種不公與意外而被迫過早地成長，形成了與外表斷斷不相符的內心。

“可你還是無法證明不是你殺的。”洛小滿道。

“你不相信就算了，”水漁飄到小木子身邊，“反正小木子信我就行了。”

“你無法給我一個合适的理由，那也就無法給別人合适的理由洗清嫌疑，”洛小滿道，“我相信你，小木子相信你，都是帶有主觀因素的，從客觀來說，你無法脫罪。”

“我已經死了！我現在是一只鬼好嗎？”水漁瞪大了眼睛，“你們查案子嫌疑人不找活人，找死人嗎？”

“不是我找的，是百姓，是輿論。”洛小滿解釋道，“就算你成了鬼，可是很多人還是無知地相信是你變成了鬼纏住那幾個孩子。”

“……”水漁一臉郁悶。

“而且我要的理由是，就算你當年沒死成，你也不會因為報複的心理以這種殘忍的方式殺害五個孩子的理由。”洛小滿補充道。

“我知道，”小木子舉起了手，“水姐姐之前根本就認不全那五個人，她只認得我哥哥而已。”

“對，虎子又是最後一個被殺的，作案者顯然明明白白知道是哪五個，才會把領頭的那個孩子放在最後。”

“嗯。”洛小滿點頭道，“那如果不是你，會是誰呢？”

洛小滿想着手頭的線索。

五戶受害者，只有虎子這一戶能夠引下去。可引下去的線索指向的水漁又不太可能是作案者。可那線索到這裏就斷了。

“洛姑娘，”溫如扭進了門，盡管他可以直直地穿過，臉上不太服氣但又不得不恭敬的表情讓洛小滿有點想笑，“楚景焱一直在外頭踹門，說有急事，讓不讓他進來？”

“踹門？”洛小滿思考了一下小木子家破敗的門，以及楚景焱非凡的腳力，“算了，我出門去看看。”

楚景焱其實不太敢用力，這個巷子□□靜了，動靜太大很容易引來周圍的人，到時候就不好了。

然而即使如此，這破舊的木門已經宣告了它的使命結束。

“這可得你賠，我不賠。”洛小滿一看倒在一邊的木門，立馬撇清關系。

“你賠，前提是你得有錢啊。”楚景焱苦笑道，“你還生氣嗎？”

“生，氣死我了，”洛小滿被這麽一提想起來了之前的不快，“趕緊走，我們倆啥都不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此我們江湖不見！”

洛小滿伸手想合門，結果撲了個空，很尴尬地瞪了楚景焱一眼，轉身就要走。

“你先等等，”楚景焱急忙追上去，毫不猶豫地牽住了洛小滿的小手，“我真的有事跟你說。”

“……”洛小滿頓了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

“一共五千三百六十兩銀子。”楚景焱淡淡道。

“啊……”洛小滿頓了頓，內心有一絲小小的愧疚。

“你要是聽我講話，這些錢我都不算，衣服錢也不用你還了，”楚景焱看着她的臉色繼續道，“之後你要花多少錢盡管從我這裏拿。”

“嗯……”

好像很有誘惑力的樣子？要不我還是聽聽他講的？只是聽聽，聽聽！

“楊孟認定是鬼怪幹的好事，在我們在之前便早已請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術士。”楚景焱松了口氣，将事情和盤托出，“那術士說得很玄乎，說要集資造個什麽祠堂，還要有祭祀品。”

“祭祀品？”

“對，據說是要找到能夠通靈的東西做祭祀。”楚景焱點頭道，“現在祠堂已經造的差不多了。”

“通靈？”

洛小滿打了個激靈，腦海中突然浮現了小木子單純而清秀的臉龐。

“我要趕緊去告訴小木子，這很有可能沖着他來的！”洛小滿向前急匆匆地走去。

好像不生氣了啊哈？

還會為了我負責的案子這麽緊張，一定不生氣了。

楚景焱在原地摸了摸下巴，打算把原本準備的一大段口頭道歉扔到一邊，之後幹脆用行動彌補。

“我告訴你，”洛小滿突然止住了腳步，“我不是為了你的案子，我是為了小木子的安全！”

啊……好像還在生氣？

楚景焱撓了撓腦袋，覺得好像還是不能省事。

“小滿。”

低聲的呼喊仿佛帶着能夠蠱惑人心的力量，洛小滿不自覺地回過頭，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院子，使得原本的破敗在月色的渲染下蒙上了一層淡淡白暈，顯得恬靜而淡雅。

楚景焱宛如點漆般的眸子在月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光澤，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下顯得明亮有神，洛小滿幾乎在那眸子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滿滿都是自己的影子。

只此一眼，便是永恒。

“這個給你。”楚景焱從懷裏掏出一份信件，“你先看看。”

洛小滿猶豫着接過。

“太暗了，我現在看不清。”洛小滿粗粗掃了一眼，就想把信件還回去。

“再看看。”楚景焱卻仿佛準備萬全一般，掏出了一個火折子，明亮的火焰劃破了黑暗，明明白白照着紙上的白紙黑字。

“我不看。”洛小滿想把信件塞回去。

“你不看，我給你讀。”楚景焱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洛小滿無話可說。

理性上來說，洛小滿不想與楚景焱有過多的交集，但是她卻在潛意識上與他越走越近。

不想知道他的事，是因為想要把自己□□。兩不相欠的狀态是最好的，因為你不用付出任何，不會收到什麽回報，也不會有什麽愧疚心，你可以随時把自己□□，你可随時懸崖勒馬，你可以随時制止自己的沖動。但讀了這封信的同時，洛小滿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了。

洛小滿發過誓，除了師父和師姐她誰也不信，誰也不愛。與這世間唯一的牽絆只是師傅和師姐，然而現在所有的牽絆都斷了，洛小滿決定從今往後她只為自己而活，別人是生是死與她無關。可是，她從來都沒有做到過。

一直都在救他。

看到他受傷，着急地跟什麽一樣。

幫他查案子，上心積極到他懷疑自己的身份。

他就像一潭深淵，一旦輕輕觸碰，便是萬劫不複。

洛小滿看了信，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明明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但是白紙黑字還是深深刺痛了她，心房上結了痂再脫落，再結痂再脫落，如此循環往複，本以為早已堅不可摧，但還是宛如毫無防備般被一劍刺穿。

“顧雲羅。”

整整十年過去了，這個名字念起來已經有些生疏，可是捏着紙張的手還在不住顫抖，這個身體不曾承受過的傷痛卻一遍遍地泛上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和前一章稍作改動，捉了蟲順便理了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