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封塵往事（一）

二十八

踏進金陵城的瞬間，每個人的心都陡然沉重起來。

天空中低壓的雲層幾乎下一刻就會觸碰到人的頭頂，本是明媚的陽光被烏雲層層阻擋，依稀透下的半點日光只能更顯得這城陰森怖人。街道上幾乎見不着行人，有也只是埋下頭慌忙趕路的，好似有鬼魂在身後追着逃命一般匆忙。城中不知何時布滿了黑色迷霧，黑暗向遠處不盡延伸，隐隐約約似乎能看見黑暗中的鬼臉，轉而又幻化不見。

“假貨繁花似錦，真貨反倒陰森如同鬼魅，這究竟是什麽情況？”楚景焱皺眉通過格子窗看着這死氣沉沉的金陵城。

“王爺有所不知，這城原本好好的，也就最近幾日才成了這幅模樣。”吳平忙不疊給二人倒上一杯熱水，水上漂浮着可憐的幾根茶葉。

“你且仔細道來。”楚景焱沒有動那茶。

“下官本來聽說王爺會路途金陵，但過了預計期限卻遲遲不見王爺的影子，下官便派人出城搜尋，但無一回來，”吳平沉痛道，“下官還未能尋求到原因，上空便飄來黑色烏雲，如今已有三餘日卻遲遲不散，在這三日，城中多了許多死因不明的屍體，更有大戶人家一夜之間暴斃，鬧得城中人心惶惶。”

“現在全城已經近乎封閉，進貨的商家不敢來，下官只能私自授意大開糧倉救濟百姓，如今全城物資人手緊缺，無奈之下下官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二位，才會前去官道上等候。”

“你怎麽不在府衙裏操控大局，反而去做這種無用功？”洛小滿不解道，“要是我們這回不來了，你不就白費功夫了？”

“洛姑娘有所不知，下官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吳平頓了頓，布滿青筋的蒼老雙手不住顫抖，“這府衙裏幹事的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就剩下我這一個光杆司令，而城裏這些事邪門的很，下官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幸好遇上了二位，還算是老天不負有心人吧。”

“這事兒第一時間應該想着去破案，而不是往妖神鬼怪方面考慮。”楚景焱道。

“是，是，王爺教訓的是，可現在……”

“小五。”

房梁上翻下一個人影。

“帶着幾個腳程快的弟兄去鄰近的城鎮借點糧食。”

“多謝王爺！”吳平不顧年邁的身子，老淚縱橫地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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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知府，你先起，”洛小滿看不過去，上前扶了一把，“能跟我們具體說說城裏的情況？”

吳平抹了把淚，向二人徐徐道來。

“這些人家都不在了嗎？”洛小滿敲了敲眼前破舊的門，無人應答。

總共有三個暴斃身亡的死者，而他們的住所如今都被荒廢，明明還不到頭七的日子，怎麽會如同荒廢了十幾年一般雜草叢生。

“這案子怎麽這麽邪門？”楚景焱摸着下巴道，“我有點懷疑這不是人為的了。”

“但是從這荒廢的景象來看，沒有絲毫鬼怪的氣息，”洛小滿蹲下身來，撚了一叢枯萎的雜草，“整座城中也沒有半點鬼怪的氣息。”

“一般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洛小滿嘆了口氣，“一種是真的與鬼怪完全沒關系，另一種……”

“另一種？”楚景焱見對面半天沒聲響，不由得追問道。

“……”洛小滿随手扔下剛剛撚起的雜草，轉身向前道，“走吧，不是還有一戶滅門的？”

洛小滿兀自走了一段，感覺後頭沒人跟上來，便不由得轉頭。

“洛小滿。”

洛小滿身子僵了僵。

“我已經足夠相信你了，”楚景焱英挺的臉上充滿了困惑，“為什麽你就無法對我抱有同樣的信任？”

“我……”

“不，應該說，你是想相信我的，但總有什麽抑制住了你的行動。”楚景焱打斷了洛小滿的話。

洛小滿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着衣袖。

“小滿，我已經有點累了……被一直瞞着的感覺不是很好……”楚景焱好似呢喃一般，輕輕低語。

洛小滿驟然呼吸一頓，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幾乎要滲出血。

“小滿，”楚景焱擡頭，眸子裏閃爍的莫名情感讓洛小滿心虛地扭過頭，“我在你心裏……算什麽？”

洛小滿身子陡然一僵。

她知道自己應該回答什麽，但這個答案怎麽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做不到，不是不想做，是不能做。

“我知道了。”

楚景焱眼神裏跳動的亮光熄滅，黑色的眼眸平靜地宛如一潭死水，他擦過洛小滿身邊，溫熱的感覺随着布料摩擦聲音的消失而遠去。

洛小滿知道，這種溫熱再也不會來了。

“先把眼前這事解決了。”

從王家的宅子能依稀聯想到原本繁華的景象，然而如今這些都化為灰燼。外牆上爬滿了壁虎，但在如今陰沉的氣氛下絲毫顯不出生意，斑駁的大門上油漆脫落，略微推動，腐朽的門軸便摩擦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在寂靜的宅子中顯得刺耳異常。

一股強烈的鬼氣撲面而來，洛小滿不由得皺起了眉。

“楚景焱，你回去。”洛小滿拉住楚景焱。

楚景焱沒有理她，徑直大步邁了進去。

洛小滿愣愣地注視着他的背影，心底泛起異樣的苦澀。

“還是跟之前去的那幾戶人家一樣，非常破舊，不太像最近才死的。”楚景焱吹了吹手指擦過櫥櫃沾上的灰塵。

“這裏鬼氣很重，小心一點。”洛小滿警惕地關注着周圍的情況。

“嗯。”

楚景焱低低地應了一聲，突然感到下擺上被什麽輕微的力量扯了扯。

“王爺哥哥……”

“九王爺？”

“楚景焱？”

洛小滿能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屋內，但是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明明只是一轉眼間，怎麽就不見了？

“靈紅！”

洛小滿喚出跟随的鬼仆，着急吩咐道，“帶着大家散開來找找。”

“主人，他不在這裏。”靈紅難得地沒有動作。

“找找啊，不找找怎麽知道，誰知道是不是被什麽法術……”

“主人！”靈紅高聲打斷道，“他不在這個宅子裏，你不是再清楚不過？”

“……”洛小滿垂下眼。

“也許是被鬼魂擄到什麽結界裏去了。”靈紅見主人平靜下來，軟下聲調勸解道，“說真的，主人你可以不用管他，本來他與我們也是兩個極端的……”

“知道了。”洛小滿厭煩地打斷了靈紅的話，轉身往宅子的最深處走去。

“主人！你別……”

“你們散了吧，以後用不着跟着我了。”洛小滿腳步不停地往裏走去。

“主人你要做什麽！”靈紅趕忙飄上前去，擋在洛小滿身前。

但由于靈紅是鬼魂狀态，洛小滿看也沒看她，直接從她的身體中間穿了過去。

面前是幽深的黑暗，不知通向何處。

這對洛小滿來說最熟悉不過了，黑夜裏漫長的等待與跋涉至今在她心頭萦繞不止，為的就是一份力量，一份重獲新生的力量，曾經對她來說那麽重要，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所以說，從哪兒拿的，還是得放回去啊……”洛小滿苦笑道。

頭上規規矩矩綁好的長發被什麽東西扯散，并且從齊腰的長度瘋狂長去，一直拖到腳跟，并且有往地上蔓延的趨勢。她的皮膚變得蒼白而透明，能隐約看見皮膚下流動的黑色血液，透出淡淡的绛紫色，圓潤的指甲變得修長而尖銳，原本肥嘟嘟的臉頰迅速下凹，半點血色也沒有的臉頰凸起，仿佛只是一張面皮蓋在臉上。

同時，洛小滿的腳步逐漸輕盈起來，漸漸的，她脫離了地面的束縛，雙腳懸浮在空中，猶如鬼魅一般往前方飄去。風無法拂動她的長發，也無法掀起她的衣角。洛小滿也可以無視前面的所有障礙物，徑直穿過牆壁，越過空隙，往感應到的力量源頭趕去。

然而，場景突然發生了變幻。

洛小滿腳下猛然傳來一股熱浪。她的正前方正是一根燒紅的鐵杆上，鐵杆下面是燃燒的火海，偶爾跳動的火焰竄了上來，把深色的鐵杆烤成烙人的紅色，鐵杆上冒出的滾滾熱浪仿佛能将人熱化，更別提踏上一步。

可是四周除了這條路，沒有其他的方式能繼續向前。

洛小滿嘗試着讓自己的身體懸空，但發現她做不到，更別提用點什麽其它法術把火熄滅了。

這是何等的力量，擁有一塊魔王的碎片就能夠抵消我所有的功力了麽？

洛小滿自嘲地笑笑，将鞋脫下，扔到燃燒的火海裏，在鞋脫手的瞬間，幾乎連灰都不曾看見便消失了。

在這種溫度下，鞋的存在已經失去了意義，甚至還可能拖累自己。

洛小滿沒有猶豫地踏上了鐵杆。

腳底火燒火燎的痛感噴湧上來，仿佛巨獸一般要吞噬來者的意識，險些令洛小滿重心不穩，一頭栽進火海。

這火大概是煉獄裏的火焰，掉進去連靈魂也能燒得粉碎，再也無法進入輪回吧？

感知到了危險性，洛小滿很快清醒過來，猛然扳過身子，找到平衡點。随着動作的劇烈，腳底與鐵杆的接觸愈加密切，狂風暴雨般的疼痛感襲來。

穩了穩如雷鼓的心跳，洛小滿忍着鑽心的疼痛，慢慢向前走去。

腳底已經喪失了感知溫度的能力，甚至連疼痛感都感受不到，但洛小滿挪動腳步卻越來越費力。過高的溫度已經要融化她的大腦，讓她不能思考，疼痛到麻木的神經在叫嚣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宣告陣亡。

這個時候洛小滿有點感激沒有實體的好處，至少不用費力扯腳底燒到黏在鐵杆上的皮膚，否則那刺啦一聲的惡心和黏膩感還真是令人倒胃。不過疼痛感倒是與實體走上去完全一樣。

走着走着，四周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腳底的感覺已經消退，不知是完全麻木了還是火海真的消失了。

洛小滿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有什麽人在她之前也在這根鐵杆上掙紮過。

那樣的痛苦，那樣的無助，哭聲喊聲混雜着什麽人交談的聲音，在耳邊蔓延開來。

“這樣都不行，怎麽還沒死幹淨？”

“啧……再加點火上去，這就是個禍根，必須得除盡了。”

撲通一聲，什麽人跪了下來。

“爹！娘！求求你們……”

“滾！你一個姑娘只要學好你應該學的，管這麽多做什麽！”

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畫面，穿着水藍色裙袍的姑娘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面對着她的是一男一女，從衣着來看應該是兩個中年人，他們背對着洛小滿的視角，看不清表情。姑娘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鐵爐，燃燒的火焰中能隐約看見人影，光從身形看過去，強烈的痛苦便撲面而來。

洛小滿目光定格在唯一正對着她的姑娘臉上。

那是張她非常熟悉的臉，盡管臉上挂滿了淚水，顯得狼狽不堪，但依舊無法掩蓋它清秀婉約的本色，水藍色的衣裙無力地垂落在地上，嬌弱不堪。

“枝莺。”

洛小滿默念道。

作者有話要說： QAQ小天使們我知道你們還在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