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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七點,李英俊敲陳玉蘭的門,沒應聲,直接推了進去。陳玉蘭背對他躺着,被子蓋到耳朵上。

“醒了嗎?”

陳玉蘭被子裏的身體動了動,李英俊等着,等她慢悠悠地轉過來,臉上黏着頭發絲,臉蛋通紅。

“我肚子疼。”陳玉蘭半眯半睜着眼說。

李英俊皺眉:“怎麽會突然肚子疼?你去上下洗手間。”

陳玉蘭吃力地搖搖頭,“不是拉肚子。”

“胃不舒服?”

“不知道。”

李英俊看了看時間,陳玉蘭說:“不要緊,我稍微躺一下就好了。幾點了?你快去上班吧。”

陳玉蘭閉上眼,耳邊靜靜的。李英俊沒動。

“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陳玉蘭猛睜眼搖頭說:“不用不用,我沒事的,躺一下肯定就好了!”然後又一不做二不休地閉上眼。耳邊依舊安安靜靜。

她的心跳得很快,驀然間,隔着被子,李英俊的手落了下來,壓在她肚子的位置,“這裏痛?”

陳玉蘭搖搖頭,李英俊稍稍移動,“這裏?”

搖頭。

“這裏?”

還是搖頭。

李英俊收回手說:“你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磨蹭了十多分鐘,陳玉蘭坐在李英俊的車上。路過早餐店,李英俊停下來,買了豆漿和包子,把陳玉蘭的那一份給她。陳玉蘭早餓壞了,兩只包子一杯豆漿,吃得囫囵吞棗。

車前,李英俊看後視鏡,忽然說:“你胃口倒是還行,不會是餓得肚子疼吧?”

陳玉蘭拍拍胸脯咽下包子,“可能。”

等她吃完,李英俊問:“還疼嗎?”

陳玉蘭捂着肚子點頭:“疼。”

汽車穩步向前,沒到醫院,而是停在市教育局的門口。

“我上去打卡,你跟我一起上去還是在這裏等?”

“一起上去吧。”

局大廳牆上裝了指紋識別器,李英俊按大拇指,手機忽然響了。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往電梯走,陳玉蘭弄不清狀況,就跟在他屁股後頭。

電梯停在三樓,李英俊的電話還沒結束。走廊很長,他一直走,直到盡頭。然後掏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

這是間單人辦公室,經過一晚封閉,空氣裏有股悶悶的氣味。李英俊把窗戶推開,手臂指着會客沙發,示意陳玉蘭先坐下,然後到飲水機旁替她接了一杯水。

通話這時候結束了。

李英俊到辦公桌上找文件,翻來翻去,抽出其中一份。門外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李主任,全局你來得最早嘛!”

李英俊回頭一看,老王,笑說:“你不是來得比我早?”

“我跟你哪能一樣啊?你是忙來得早,我是閑來得早。年輕人啊,勤奮點好,肯定成大事。”

“謝謝老王指導啊。”

“我一退休老幹部哪能指導你啊?現在是你指導我們大家。”老王進了辦公室,這才看見沙發上坐着人,于是問李英俊,“有事要辦啊?”

“沒,她跟我一起過來的,一會就走。”

老王打量着陳玉蘭,開玩笑說:“不得了啊李主任,大早上你還美女帶帶,哪像我,孤家寡人一個。”

“得了吧老王,你現在子孫滿堂,比我幸福多少。”

老王說:“子孫滿堂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也可以,趕緊回家叫你老婆生啊!”

李英俊沒說話。

老王坐在陳玉蘭旁邊另一座沙發上,“我剛上來碰到黃局了,好像找你來着。你過去看看?”

“他打我電話了,我這就過去。”

話音未落,李英俊拿着幾份文件匆匆走了。辦公室裏一下子靜下來。

陳玉蘭手捏着一次性紙杯,想了想,問老王說:“他有老婆了?”

老王點頭:“有啊,去年結的婚,你不知道?你是他什麽人?”

陳玉蘭胡說八道:“我是他親戚,好幾年沒見了。”

老王哦了一聲,“過來找他省親的是吧?最近忙啊,局裏事情多,李主任都連軸轉了。他這個人認真負責,拖着一條腿都不請假。”

陳玉蘭問:“他那腿是怎麽弄的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沒說。看着挺嚴重的,不過年輕人嘛,有活力,躊躇滿志的,和我這種老年人不好比。他今年二十九,考公務員進來的,幹了幾年了,同事領導關系都處得好,是個人才。你看我,快退休了,也才是個科級幹部。李主任不一樣,他前途無量。”

李英俊回來前,老王走了。陳玉蘭一杯水喝幹淨,李英俊匆匆進來,像沒看見她一樣,回到辦公桌前辦公。

陳玉蘭不出聲地看,辦公桌很大,把李英俊遮住一半,露出上半身。他穿有型的白襯衫,兩只袖子都挽到手肘處,小手臂粗細均勻,膚色偏白,上面有整齊漂亮的絨毛。

然後他又開始打電話,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握着鋼筆,握鋼筆的手靈活地動,陳玉蘭幾乎能想象那支鋼筆落在紙頁上發出的唰唰聲,無比流暢。

空調風靜靜地吹,窗臺上的綠蘿郁郁蔥蔥,混合着陽光,仿佛散發出森林裏的氣息。

陳玉蘭找了個舒适的坐姿,沒一會就合上了眼。醒過來時,李英俊已經不在忙工作了,側對着她站在飲水機旁喝水。仰着脖子,喉嚨動了一下,又一下。

“醒了?”他把水杯旋上蓋,放在辦公桌上。

陳玉蘭狠狠揉臉,壓在臉頰上的頭發散開,剩下一道道亂七八糟的痕跡。

“幾點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該吃午飯了。”李英俊靠在辦公桌前,慢條斯理地把袖口放下來,扣上紐扣,“食堂在樓上,我準備上去吃。你怎麽樣?”

陳玉蘭摸摸肚子,“那我也上去吃?”

李英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她有點慌。

老王及時走進來,一見兩人都在,樂呵呵地說:“吃飯了,一起上去,今天我請客。”

午餐過後有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局裏沒有專門的休息室,大家都是在各自的辦公室裏,躺椅上睡一下,或者桌上趴一下。

李英俊沒躺也沒趴,他繼續忙工作。吃飯的時候碰上局領導,幾句閑天一聊,又給他增了幾項任務,他欣然接了,老王就拍他的肩,說:“任務有多重,地位有多高。”

李英俊說:“你就笑話我吧。”

老王不承認,“沒有笑話你,我是羨慕你。”

李英俊:“那我把任務分給你?”

老王機智一笑,端着菜盤子溜了。

現在,領了任務的李英俊又坐回辦公桌前,不慌不忙地加班,好像這是常态。

沒過幾分鐘,他忽然從文件堆裏擡頭,看着陳玉蘭,“我有事忙,你自己去醫院看看?”

陳玉蘭扭了一下身體,說:“你忙,我不急。”

李英俊問:“你肚子不痛了?”

陳玉蘭臉不紅心不跳地答:“暫時不痛,我可能是陣痛。”

李英俊轉鋼筆,“我覺得你應該不需要去醫院。”轉着轉着,忽然笑了聲說:“不,還是去醫院吧。”

立時,他就把鋼筆擱下,取了旁邊挂着的外套,搭在臂彎裏,招呼陳玉蘭出去:“走,我載你過去。”

陳玉蘭忙說:“不用了,你這麽忙,太麻煩你了。”

李英俊說:“不麻煩,我是好人嘛,好人做到底。”

紅燈時,李英俊問陳玉蘭:“現在痛嗎?”

陳玉蘭說:“還好。”

“是麽,”李英俊勾勾唇,輕飄飄說,“你這個‘陣痛’陣的時間挺短的啊。”

陳玉蘭煞有介事地說:“陣痛肯定時間短啊,不然就是長痛了。”

“是怎麽個痛法?”李英俊笑笑,“建議你現在先想想一會怎麽和醫生描述。”

沒一會,到了醫院。挂號處排着長龍,李英俊直接略過,陳玉蘭跟在他旁邊問:“不用排隊挂號的嗎?”

李英俊掏手機打電話,說:“我剛好有熟人。”

陳玉蘭腳步慢下來,前面李英俊瘸着腿,倒是越走越快。眼見他把手機收回去,回頭等她,她開始慌了。

“快點,醫生已經在等了!”

陳玉蘭應了一聲,還是走得慢,捂着肚子,怎麽不痛呢,昨天又淋雨又絕食,一點事情都沒有,不争氣。陳玉蘭在心裏唉聲嘆氣,她身體素質怎麽這麽好啊。

李英俊又催她:“你走快點!”

陳玉蘭看着那張臉,安然的,微微笑着的,忽然想起,他是好人,但卻是個陰險的好人。他眼前明明是泡沫,一觸就破,可他翩翩公子一樣,慢慢地等,等泡沫自己破掉。

李英俊等久了,迎面向她走。受傷的腿這時候仿佛絲毫不影響他,陳玉蘭看着他一點一點走近,忽然——又停住了。

他們之間不知從哪走來一對男女,親昵地摟在一起。匆匆一瞥,只覺得那男人長相普通,而那女人極漂亮。

他們在李英俊面前停下,好像互相認識。那兩個人在說話,不知說了什麽,李英俊的臉沉下來,不安然了,不微微笑了。

陳玉蘭快速走過去,聽見李英俊緊緊盯着那極漂亮的女人說:“葛曉雲,你要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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