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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袁思把頭偏開。
門口已陸陸續續來人,她不着痕跡地松開了他的臂彎,獨自快步走到內廳裏去。易哲正要追過去拉住她,很快就被幾波訪客的問候淹沒。
“姐姐!”清脆的童聲響起,袁思一看,穿得花枝招展的袁想,拉着易銘朝她走過來,這一對小小的金童玉女站在一起,看上去讓人格外賞心悅目。
“易銘,生日快樂。”她伸出手,捏了捏易銘的小臉。
易銘當即開心地側過臉,就着她的手蹭了蹭:“謝謝袁思姐姐。”
一不注意,她還是與這孩子親近了。
孩子就是孩子,他們兩個很快又被別的東西吸引,手拉着手一起跑開。袁思站直了身子,慢慢踱着步,走到擺滿果切的餐桌前,拈了支玻璃簽子,紮那排黑皮紅瓤的西瓜吃。
幾口下肚,汁水沁甜,冰鎮過的瓜涼到了心口,她這才發現自己燥熱,旁若無人地又紮起一片。
“袁小姐。”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響起,她放下簽子,回頭,他這時倒沒有連名帶姓直呼她起名了。他身邊站着位雙鬓微白、眼神鋒利的貴婦,這易家話語權最高的婦人,易哲對她恭恭敬敬,向她介紹:
“媽媽,這就是救了易銘的那位姑娘,她叫袁思。”
老太太笑容和藹了起來:“袁小姐。”
“袁小姐,這是我母親。”
“易伯母。”袁思朝她點一點頭,随即仰起臉。
“易哲,要好好感謝人家。”易老太太轉向易哲,卻換了張嚴厲的臉,那表情袁思再熟悉不過,那分明是做給她看的。
轉瞬,對方又變了臉,朝着袁思笑,順手從桌上拿下兩杯香槟,遞出一杯:“袁小姐就當這裏是自己家,我敬你一杯。”
老太太手裏似乎不穩,發着抖,杯子一晃,袁思手疾眼快,右手一托,穩穩接在手裏。
三個人都是一愣。
袁思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眨了眨眼,看着手裏一滴酒也沒灑出來的杯子發呆——這一次,她接住了。
那一次,也是這樣,俗套的摔杯子立威,大片的酒漬弄髒了她的裙子。這一次不一樣,這裙子是顧盼借她穿的,她不能弄髒它,手忙腳亂在房間裏流眼淚。
整個大廳的人都靜了幾秒,呆呆地看着他們。
易哲很快就反應過來:“媽,您身體不舒服?我帶您去休息。”他攬過老太太,遞給袁思一個眼神:“失陪一下,等我。”
看兩人走遠,大廳裏也恢複了嘈雜,驚魂未定的袁思順勢喝了一口手裏的香槟,靜下來便開始思考,她到底是把易哲吃了幹還是抹了淨,為什麽第一次見面,這老太太就對她抱有敵意?
這也許就是女性與生俱來的種族特點,本能地讨厭甚至憎惡被自己愛的男人喜歡的女人……咦,易哲喜歡她嗎?自作多情!
袁思将香槟一飲而盡,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你食欲很好。”顧盼姍姍來遲,終于把她從宴會落單的尴尬上拯救出來。
袁思拿着空杯子,騰出一只手指,用指甲敲了敲,叮叮咚咚響:“口渴。”
“你反應也很快。”顧盼靠近了她,朝她一笑,“接得漂亮。”
袁思也跟着失聲笑起來,她喝酒就上臉,紅暈爬上了臉頰,又爬滿了眉梢。她感覺自己雙頰發燙,她感覺自己很久都沒有這麽輕松、暢快過。
此刻她如果作為一個局外人,看着正在笑着的自己,一定會被這隐約的羞赧與極盡的風情驚豔到。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有一個人,在人群之外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着她,靜靜地融化。
“爸爸,你在看袁思姐姐嗎?”
易哲回過神來,看到已經戴上小金冠的兒子,伸手替他把金冠正了正:“去玩吧。”
他不知道這孩子才是今晚最快樂的人。
易銘“嗯”一下大聲應着,歡快地跑到一邊去。
“你應該不是北京人。”另一邊,顧盼正與袁思閑聊着。
“嗯,我不是。”
“雖然你說話已經有點京腔了……”顧盼說,“但是你,臉上寫着’我是個剛到北京的姑娘你們全都不能欺負我’。”
“有嗎?”袁思有些吃驚,也有些好笑。
“因為我,曾經也是這樣,”顧盼哈哈笑,“我是青島人,就是他們家都看不上的那種山東大妞。”
“青島姑娘多美啊……”袁思搖着頭嘆息道,“我是上海來的。”
“上海寧?”顧盼像模像樣地說了句上海話,随即神色黯淡下去,“你年紀輕輕帶着妹妹來北京,一定很不容易。”
袁思想到了那只在自己亂棒之下打死的老鼠,那粗糙的長尾巴捏在手裏的觸感。
還有腥甜腥甜,一連幾天無法散去的味道。
“我來北京是想掙錢,我要出名。”她直白地說。
顧盼已經從手包裏翻出鋼筆,在她手裏寫下一串號碼:“如果你需要,打這個電話,找一位姓陳的先生,就說是顧盼的朋友。這是我在娛樂圈交情不錯的人,希望可以幫到你。”
“謝謝你,盼姐。”袁思攤開掌心,看着藍色的碳素墨水在皮膚上慢慢幹涸。
這次她不會再傻傻地不把它當一回事,等回到家時才發現字跡被手汗融得模糊不清,追悔莫及。
想起前塵往事,她忽然驚醒:“你要離開北京了嗎?”
“嗯。”顧盼用紙巾輕輕擦拭鋼筆尖上的墨水,小心收回包裏,“我還是不屬于這裏,努力過了,就是留不下來,希望你可以如願所償,讓北京離不開你,別像我這樣,只能離開北京。”
顧盼的話帶着莫名的傷感,袁思心裏怯怯地品味這句話:讓北京離不開你。
她能做得到嗎?
宴會結束還是易哲送她回家。
在那樣的場合他竟然滴酒未沾,有條不紊地系上安全帶,确認她也系好了安全帶,挂檔,踩油門,緩緩駛出停車場。
“你的手上有什麽?你一直在看。”他側頭瞄了一眼。
袁思沒有理會他,垂下手,看向窗外。
“如果你想要,那樣的號碼,我也可以給你一千個,一萬個。”
他仿佛左手抱着月亮,右手捧着六便士,滿腦子訴求:你要的我都有,就差你說一聲,我都給你,我都可以。
暴發戶。
“易先生費心了,我有這一個就夠。”
易哲不與她争論,柔聲道:“對不起,袁思,我為我母親今天的舉動向你道歉。她就是那個樣子,并不是針對你。”
她板着臉拉開距離:“易先生,請你稱呼我為袁小姐。”
“我覺得那樣太生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易哲。”
“你母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你應該做個孝順的孩子,聽她的話。”袁思話裏有話。
易哲“噗嗤”一笑。
“我總覺得,你在刻意躲我,你是不是在顧慮什麽?”
“我能顧慮什麽。”
“那麽,你只是單純讨厭我?”
“可以這麽說。”
“那麽,是我身上哪一點特質讓你心裏不舒服了嗎?”
“可能是你有錢吧,我仇富。”袁思想也不想就說。
易哲“噗嗤”一笑。
“那你為什麽還說你想要錢?這一點是不是很矛盾?”
“我想要錢,你有錢,所以我妒忌你,更讨厭你,這就是仇富,有什麽想不通的?”
“我給你錢,不要讨厭我了,好嗎,袁思?”
袁思道:“不要叫我袁思。”
袁思口不擇言:“有錢你牛、逼。”
易哲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粗口當頭澆下,有點懵,除了“好,好,好”之外,再說不出別的話。
溝通未果,他只能安靜地開車。
總算到了她的家,袁思自行開門下車,他也跟着下來,一路默默地把她送到她樓下。
看到他臉色不佳,她心情倒好了起來,但願他從此對她敬而遠之,退避三舍。
“對不起。”沒想到他一本正經地道起了歉,昏黃的路燈下低着頭,“在車裏是我失言了,我原本想讓氣氛輕松一點,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請不要放在心上。”
明明是她态度更加不好。
他絮絮叨叨,他這樣緊張。
站在面前的仿佛是那個怯生生的易銘,小心翼翼,用眼神可憐巴巴地傳遞着一句:“給我一點愛。”
袁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正色道:
“易哲,雖然我救了你兒子,但是,我非常反感你費盡心機想報答我的樣子。你給過錢了,替我養孩子了,已經可以了,真的夠了。”
易哲開口:“我只是覺得……”
“不用你覺得!”袁思打斷他。
她知道他要說什麽。
他曾經對她說過:“我總覺得你一定吃過不少苦,我想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同情也算愛嗎?
她就像他在路邊撿到的小貓,帶回家裹在懷裏疼了又疼,但始終只是寵物而已。
袁思上了樓,沒有回頭,卻透着樓道的窗看了一眼。
易哲轉身走了,高瘦的背影消融在夜幕裏。
她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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