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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會上喝了香槟,新家的第一夜,袁思睡得格外沉。
一大早被鬧鐘叫醒,放松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她辭掉工作搬到二環不是來享受安逸日子的。
這天早上難得有露水。天還晦暗着,她在涼涼的霧氣中穿行而過,走在熟悉的南鑼鼓巷裏,街上已經開始喧嚣,小商小販挑着擔子打着木板吆喝。她起這麽早,是要去菜市場吃一碗豆腐腦。
這平凡無奇的吃食,因為地域文化的差異,分作兩種口味。在北京豆腐腦是鹹口,滿滿一大碗白潤細滑的豆腐腦,撒上細鹽、蝦米、蒜泥、香菜,再澆幾大勺鹹香的醬油鹵汁和一點辣椒油,就是一碗香得能讓人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裏的美味。
袁思走到小攤前,還沒有幾個客人,她找了個位子坐下,就聽老板熱情地吆喝了一句:
“姑娘吃什麽?”
她輕聲細語道:“一碗豆腐腦,只加白糖。”幾個客人側目,簡直懷疑她是來砸場子。
但老板很自然地拖長了聲音回道:“好嘞——”
一碗白瓷般的豆腐腦放在她面前,“咚”的一聲,水嫩軟滑的豆腐腦在碗內輕輕地晃動,上面淋了一層細細的砂糖。
“前段時間也有一位來要吃甜豆腐腦,去別的攤都被趕走了,就我這裏給那位加了糖,後來天天來,就這個點……最近沒見着人。”老板眼睛裏看着袁思把糖與豆腐腦拌在一起,爽朗地笑,“您也是南方人吧?”
袁思吃了一口,沖他笑着點頭,豎起大拇指,他便一本滿足地忙活去了。
她原本就是沖着那位吃甜豆腐腦的先生來的。
今天恰好卻沒遇上,有點怏怏的,吃完東西沒什麽去處,還是去找阿林。
二環到五環坐車轉車一通折騰下來,天也快到中午了,袁思走進小四合院時,看到阿林家的門敞開着,門口擺着幾個塑料袋,水龍頭旁邊的水盆裏泡着綠油油的蔬菜。
看到阿林開夥做飯她反而有些擔心,因為這是他獨特的解壓方式,在特別焦慮的時候,他會做很多菜來排解壓力。
接近正午太陽暴曬,她上前抱起露天擺的水盆,端進屋,看到系着圍裙的阿林正坐在地上剝毛豆。
她想笑。
“我來得正是時候嗎?”
阿林看到她來了:“袁思,還沒吃過吧?在我這裏吃。”
她把水盆放到一旁去,蹲下來,陪他一起剝。三下五除二就剝好了一袋,她主動拿着碗出去洗一遍,再要回去,就看到阿林跟着出來了,手裏托着個攝像機。
“袁思,把碗拿到旁邊去,站過來。”他扛起攝像機對着她。
“現在?這樣?”她還是聽了他的話,站好。
“你想象你是時間,是河流……”
袁思笑了:“這讓我怎麽想象?”
“那就跳舞吧,你會不會跳舞?我記得上次你在五棵松跳過。”
袁思願意相信阿林的突發奇想,灼灼的烈日下,她晃動起腦袋,舒展開手臂,跳起輕快的步子。那當然不是什麽正經的舞步,就是很随意的身體搖擺,她曾經演過話劇,那段算不上舞蹈的舞蹈讓觀衆都為她鼓起了掌。她跳了一會兒,覺得很不好意思,停下來,走到攝像機後頭去:
“怎麽樣?”
他熟練地搗鼓攝像機,除了點頭什麽也不說。
“我穿成這樣,”袁思扯了扯自己洗得發白的藍t恤,“又沒化妝,你這樣會不會太随便了?”
“袁思,我放心多了,”阿林說,“一看到你跳舞我就安心多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開機,我很緊張。”
阿林終于肯讓她回屋子裏去,外面那麽熱,蟬鳴聲吵得耳朵生疼。
“還要過一段時間才開機嗎?”袁思記得,他這部電影拍得很随便,從籌拍到開機只用了幾天的時間。她還以為沒幾天就要開始拍了。
“我去辭職的時候,公司得知我要拍電影,很支持我,說願意投資。”阿林自己也有些懵,“說是後天安排演員過來試鏡,還都是明星……袁思你要不要也一起過來看看,看看明星?”
她心裏有疑惑,還是點點頭:“好啊。”
阿林的電影有人投資是好事,使用有名氣的演員也是好事。怎麽這好事就降臨到他頭上了呢?
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易哲。
但站在阿林的立場,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當天到了影棚,果然有一群人已經在等候,阿林一一給她介紹,這是科長,那是主任……一群領導圍在一起,對她和阿林這兩個小人物畢恭畢敬,要說沒有人安排,打死她也不信,這個人十有*是易哲沒得跑。
“袁小姐,真是光彩照人,風華正茂!”大概是某個主任誇她,這些人的名字她一會兒就記不清了。
面對這麽露骨的恭維,袁思回報一個沒有感情的笑:“謝謝肯定。”
今天她明明只是過來打個醬油。
幸運的是明星演員還算守時,稍微遲到了五分鐘便來到現場,帶了一大群保镖和助理。袁思一認出這個女星,就感覺易哲做的有些誇張。
這大概是當今最紅的女演員,周嘉儀,因一場世界級的選美出道,并獲得了那屆的最佳上鏡獎,随後主演了一部聊齋題材的電影,當年就拿下百影的最佳新人獎,接着又連續兩年拿了影後,成績驚人。
她穿着紅裙,這紅裙與袁思在易宅裏穿的那件完全不一樣。領口很低,飽滿的胸線令人臉紅心跳,卻因為她青春而美好的身體,絲毫不顯得下、流。瀑布般的黑發淌在肩後,她修長的手臂從中穿過,再往下是筆直的、沒有一絲贅肉的雙腿,她皮膚雪白,越發襯得那頭好頭發耀眼奪目。
這時袁思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周嘉儀本人,不可避免地被驚豔到,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群人又在此圍着周嘉儀誇贊,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不過這次與誇袁思不一樣,說的都是真心話。
阿林一直在旁邊弓着身子調試音響,等調試完畢,淡淡地打斷他們:“周小姐,我們開始吧。”
周嘉儀的眉毛挑了挑。
“現在可以給我劇本了嗎?”
從聲音裏就能聽出來,這位大明星對于居然不能提前拿到劇本,感到非常不快。因為通常都是她先挑劇本,這種臨場試鏡被挑的情況想必從來沒有經歷過。
阿林不卑不亢道:“我拍電影不用劇本。”
這時,周嘉儀已經慢慢走到臺上,她問:“那我現在怎麽演?”
緩慢優雅的大提琴曲響起,阿林認真地說:“我要你演出這首曲子的感覺。”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周嘉儀也很吃驚,沒有過多表現出來,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在揣摩音樂裏的情緒。但是這種狀态并沒有持續太久,等她意識到自己什麽也演不出來以後,黑了臉愠怒着走下臺。
“我不知道要演什麽。”
袁思偷偷樂,換誰都不知道演什麽。
阿林思考了一會兒:“你說兩句臺詞吧。”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紙筆,唰唰寫下兩行字,讓人遞過去。
周嘉儀看了半天,重新上了臺,大提琴樂再度響起。
她慢慢坐下來,眼神聚焦到鏡頭外的某處。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漁夫,偶然捕到了一條金魚。”
“他以為自己技藝高超,又怎知是金魚愛上了漁夫,甘願落網。”
周嘉儀下臺時,袁思注意到阿林微微地搖了搖頭。
這個小動作被大明星捕捉到,看在眼裏,尤其感到不爽。
她一邊接受其他人的掌聲,一邊問阿林:“王導之前拍過什麽作品嗎?我想學習學習。”
阿林笑眯眯道:“我第一次拍電影。”
周嘉儀誇張道:“您确定是專業出身嗎,這樣真的很亂來。”
阿林依然是笑眯眯:“拍電影嘛,随便拍拍。”這話說的所有人都替他捏把汗。
但他還是給她面子,誇了兩句:“周小姐真漂亮,演技也好,能加入我的電影,我很光榮。”
周嘉儀輕哼一聲:“我去一下洗手間。”
袁思走到阿林身旁,低聲問:“你怎麽了,為什麽針對她?”
“我沒有。”他說,“她沒有達到我的要求。”
袁思小聲勸:“電影同樣要具備商業價值,這麽大腕的明星演你的電影,你紅是分分鐘的事。”
阿林說:“那我不是也沒有拒絕她嘛。”
袁思覺得争辯不過他,畢竟在拍電影這件事上,他最為較真。但她确信他具有非凡的才華,也就不在他與演員的相處方式上糾結太多。
周嘉儀去了那麽久還沒回來,這些助理在旁邊幹站着,沒一個操心的,袁思躊躇了一會兒,去洗手間看看那邊是什麽情況。
“周小姐?”她一個隔間一個隔間地敲門。
沒有回應。
她走出衛生間,眼睛下意識一瞟,就看到安全出口的樓道那邊,陣陣煙霧缭繞飄過來。
再往那邊走幾步,看到站着說話的兩人。周嘉儀纖纖玉指夾着長煙,眯着狹長的眼睛跟對方說着什麽,而那個隐藏在樓道裏的,只看得到一截穿着西裝的寬闊肩膀。
袁思再要往那邊看一眼,頓時就被對方發現了。
“袁思。”易哲從門後探出頭,朝她看過來。
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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