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嘉儀歪着頭好奇地看袁思,漂亮的嘴唇嘟成一個圓圈,呼出缭缭白煙。

這時易哲打發周嘉儀走:“嘉儀,你先回去繼續吧,他們都在等你。”

她便走了幾步,把煙頭掐滅在袁思身旁的垃圾桶上的水煙缸裏,回去了。她經過的瞬間,袁思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和煙味交雜在一起,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

再看易哲,問他:“易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對方裝起傻來。

袁思不願意說得再直白一點:“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嗎?”

易哲誠懇道:“上次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你對王導演十分有信心,我相信他一定有過人之處。”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我看了你舞臺劇的錄像帶,聽說是他執導的。這次投資一定是個正确的選擇。”

“如果我說,你的投資可能連一半的成本都拿不回來呢?”

她深知阿林拍的電影從來都不會有穩定的票房,即使找來了高人氣的周嘉儀也不一定能拯救得了。

易哲沉默了一會兒:“這就是你昨天去銀行兌現支票,只填了一塊錢的原因?”

“支票既然給我了,拿多少是□□。”

他問:“你這是不想欠我人情?”

袁思點點頭,轉身要回影棚去,易哲幾個跨步跟上來。

“想想這幾天總是做噩夢,她說她很想你。”

算盤打盡,最後還是搬出那個最管用的小救兵。

她只能停下來,嘆了一口氣:“易先生,我怎麽可能不欠你的人情,我妹妹在你家裏,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我并不覺得是麻煩。”

“可能把她托付給你是個錯誤的決定,讓你感到困擾了,我會盡快把她接走。”

易哲愣了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只是費盡心機找一個與她産生聯系的理由。

卻好像搬起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當易哲沮喪的時候,袁思笑笑:“我怎麽知道易先生是什麽意思,既然易先生說孩子想我了,那這邊完事了我就去看看她吧。”

打一巴掌,再給個紅棗。

他如釋重負站定:“好。”又補充道:“我正好要回家一趟,我在樓下等你。”

她快步朝前走,不想讓他看出來,自己剛剛居然有了片刻的心軟。

回到影棚,周嘉儀已換了衣服在拍試妝照。袁思走到阿林身邊,聽到他問:

“怎麽去了那麽久?”

“有點不舒服,等會兒還有演員來嗎?”

她看到周嘉儀熟稔地變換表情應對鏡頭的捕捉,十分賞心悅目,仿佛在欣賞一幅油畫。

阿林低頭在面前的紙上記着什麽,一面說:“還有一個男演員,你沒事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冷氣太足了,一會兒冷一會熱的,有點胃疼,”袁思說,“那我先走了。”

“那你慢點。”

她出了門,阿林從身後追出來:“等等,袁思。”

“嗯?”下意識四處張望了一下,還好,易哲已經不在走廊裏,應該是先去了樓下,“怎麽了?”

阿林看着她,猶豫了半天,只是說:“沒什麽,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勉強,下個月來拍戲,會有通知提前寄給你。”

“好的。”她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下樓看到易哲的車,這次是有司機載他來,一見袁思,對方很有眼力見地先下了車,替她拉開車後廂的門。袁思道了聲謝,坐進去,跟易哲并排坐一起。

沒有多餘的話,司機在前面穩穩地開車,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後退,她坐得離易哲很遠,身體一側偏向車門,把手臂搭在窗沿上。

“我聽說你在日本留過學。”易哲輕聲問她。

“嗯。”簡簡單單一個字。

她上學的時候書讀得不好,家裏便送她去日本留學,希望她能鍍個金回來。沒學到什麽東西,在當地讀的也不是好學校,她是在學業臨近結束的時候接到消息的,父親失蹤了,債主追上門來,她連夜訂機票回上海,帶着袁想出逃。

這些事想必他也查得很清楚,不用她再做補充。這些經歷現在想起來,恍若隔世,她曾經以為這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不過跟後來相比,已經不算什麽。

“我讀書的時候,也去過一次日本的奈良,那裏的小鹿很美。”他說,“看到你,我總覺得很熟悉。”

這個他跟她說過。他還說過,她就是奈良那只他錯過的最美麗的小鹿。

袁思正色道:“那是因為我年輕,讓你懷念起了青春吧。”

“22歲的女孩那麽多,”他忍不住笑,“為什麽偏偏是你?”

袁思在司機面前還是不能太不給他面子,不好說讓他下不來臺的話,無奈說:“那我真是太幸運了。”

他有半晌沒說話,她餘光瞥到他靜靜地看她,有些不自在,又往車門的方向轉了轉,徹底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之前你還在酒吧駐唱過,為什麽突然又要當演員?”

“我唱歌紅不了的。”

“你似乎自己寫了不少歌,應該很有天賦,而且你的外形條件這麽好,怎麽就斷定自己紅不了?”

“謝謝易先生誇獎,我感覺好榮幸,那你覺得我當演員怎麽樣?”

“你……我說過的,我看過你舞臺劇的錄像帶,你的表現力非常好,非常驚豔。”

“易先生真是太會說話了,承你吉言。”袁思“哈哈哈”笑了幾聲。

到了易宅,易哲帶着她上樓:“想想還有一個小時才放學,你可以在她房間裏休息一會兒。”

他領她進了袁想的房間,屋子裏的布置倒是相當的夢幻,屬于袁想那個年紀的小女孩夢想中的公主風格,到處都是粉嫩粉嫩的,櫃子裏擺滿了娃娃,連寫字桌前的椅子都墊了精致的荷葉邊座墊。

大人怎麽可以任由着孩子的品位胡來,易哲太寵她,難怪她那麽喜歡易哲。

“我想你有點累了,就不打擾你在這裏休息,如果你覺得悶,可以去我書房找點書看,出門右轉最後一個房間,我就在那裏,有事也可以叫我。”

他細細交待,出去時輕輕帶上了門。

袁思獨自在房間裏轉了一會兒。先參觀袁想的娃娃,不知道這櫃子限量版花了易哲多少錢,櫃子裏還做了個娃娃的衣帽間。再看看書架上的書,少兒版的中外名著倒挺多,但是這麽新,估計她都沒看。袁思最後走到床前,摸摸床軟不軟,有點軟過了頭,小孩子骨骼沒發育好,還是得睡硬一點的床……她操着心,眼睛忽然一瞟,床頭櫃沒關緊的抽屜露出一小截東西。

她拉開抽屜,嘆了口氣,這麽多糖果。

怎麽能在孩子的床前放糖呢?

她拿起糖果罐子,走出門,要去找易哲理論,他的書房她當然熟悉路,就是走廊盡頭那一間。她走到門口,輕輕一敲,門是虛掩着的,就這麽開了,易哲卻不在。

她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猜想他可能是去了衛生間,正要走,目光卻被他老板椅上擺着的一幅畫吸引住。

袁思不由自主地走進去。

繞過他的書桌,抱起那幅畫來。

畫裏的人就是她,那天晚宴上的她,紅裙黑鞋,頭發幹幹淨淨地綁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畫上的她低着腦袋,垂眸看手裏拿着的香槟,他給她畫了一個稚氣未脫的眼神,鼻子上點了淺淺的紅暈。發絲部分的筆觸很細致,額頭與鬓角旁的胎毛也認真勾勒過了,毛茸茸金燦燦的,整幅畫都煥發着一股青春的氣息。

袁思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會畫畫她是知道的,上一世這樣的畫他給自己畫過很多。

差一點就忘記了。

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她卻不知道。這一刻她有些動搖,也許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吧。

只是給不了她好結局而已。

袁思失神落魄地放下畫,匆匆往外走。

一出門就跟來人撞了個滿懷,她失去了平衡,往前跌過去。

對方被她撞得後退了幾步,下意識抱住她,牢牢接在懷裏,又退了幾步,總算站住了。熟悉的氣息鑽進鼻腔,鑽進心肺,鋪天蓋地都是,無孔不入。這讓人心慌的感覺。

“小心。”易哲緊緊抱着她,明明站穩了,卻沒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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