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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天飄着朦胧細雨,教學樓前那幾排落雨杉籠罩在煙雨中,棉絮般的枝葉綠得發亮。
高三的畢業生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聚在教學樓前面的階梯上拍畢業照,即使陰雨連綿,也沒有絲毫影響他們拍照的熱情。
喬若萱托着下巴,手肘撐在教室的窗臺上,看着樓下拍畢業照的師兄師姐,眼睛裏滿是憧憬。
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回到十八歲,能再一次坐在教室裏。
上課鈴聲響了,喬若萱回過神,回到了位子上,擡頭看了看黑板最邊上的課程表,下一節上生物。
帶着黑框眼鏡微微發胖的女生物老師捧着書本進來,高中的課程早已經講完,已經全面進入複習階段。
喬若萱五年沒接觸過高中知識,簡單的倒還記得一點,複雜一點的,就想不起來了。好在生物老師才剛開始複習,從必修一講起,她正襟危坐,認真地聽講。
外面的蒙蒙細雨還在下,天是灰的,她的心情卻是明亮的。
上一輩子,她剛滿十八歲就離開了學校,工作幾年後,偶然一次踏入大學的校園,校園裏裏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她們捧着書談論着某某教授的課如何,談論着系裏面的系草如何,又或者聚在一塊為晚會排練……
歡聲笑語,青春洋溢,那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該有的氛圍。
她投去了豔羨的目光,用自己僅有的想象力去想象他們的大學生活,但似乎還是想不出來。那一刻,她才明白,不能上大學成為了她終身的一個遺憾。
無論是後期報考成人大學,還是努力看書充實自己,都彌補不了那份遺憾。
放學後,朦胧細雨依舊沒有要停的意思。
校門口停着來接孩子放學的私家車,公交車上早已經擠成了一鍋粥,也有騎着自行車的男生把踏板踩得飛快。
喬若萱撐着傘往校門左邊跑,在肯德基門口的一輛老式的電瓶車旁蹲下,咔嚓一聲解開了上面的U型鎖。
她們家住的地方距離學校有點遠,公交車沒有直達,要轉一次,學生卡打折一天來回也要五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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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輛電瓶車還是爺爺三年前買的二手貨,爺爺騎了一年,上高中後,她又折騰了兩年,到現在還能勉強用用。
學校不允許學生騎電動的車回學校,她只能每天偷偷騎回來,停在這。
她把書包塞進電瓶車車頭的籃子裏,扯了一個袋子套住,免得被雨潤濕。
她套上雨衣和安全帽,騎着電瓶車在大街小巷穿梭。
出了城區,電瓶車拐進一條小路,坑坑窪窪的水泥路有些颠簸,老舊的電瓶車全身都在抖動,仿佛随時都能掉下幾片零件。
前面就是一片被烏雲籠罩的山,山下零散地分布着幾個村子。
這一片山叫龍雲山,占地面積很廣,算個半死不活的旅游景區,進入景區的入口設置在了和他們隔數重山相望的龍雲村。
龍雲村靠着旅游資源全村奔小康,他們龍海村還只是個普通的村子。
由于村子房租便宜,去市中心的商業區一個小時公交車車程,這裏住了不少外來打工的人。
村子裏有點錢的本地人把自己家的平房加到四五層,樓下的做店面出租,二樓自己住,其他樓層出租出去,每個月什麽也不幹就有兩三千的房租。
喬若萱的家是一棟平房,只有兩層,家門口擺了一個水果攤,賣着蘋果梨橙子香蕉。
水果攤由爺爺奶奶經營着,平時住在附近的人會過來買,但是今年附近開了一家大的水果店,賣着各類進口水果,還時不時搞促銷活動,線上線下同時銷售,客源幾乎被他們搶光了。
喬若萱在家門口捏了剎車,喊了一聲正在擺弄水果的老人一聲爺爺。
老人沖她一笑,“屋裏還有油炸果子,下午做得,特意給你留的。”
“嗯。”喬若萱脫下雨衣,拎起書包進了屋。
他們住的這房子是爺爺和大伯一塊出錢建起來的,房子建好後,大伯一家四口住在二樓,喬若萱和弟弟跟着爺爺奶奶住一樓。
一樓除去客廳和廚房,就兩間房,一間爺爺奶奶的,一間給了弟弟喬景睿,她住在仄逼的樓梯間裏。住在裏面時還要低着頭,一個不小心腦袋就要嗑在樓梯上。
不過住了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放下書包後,她沒來得及擦幹臉上的水珠,先出了門口幫爺爺擺水果。
喬航這水果攤雖然最近生意不景氣,但他總是很耐心地把每個蘋果每個梨都擺整齊,爛了的都要挑出來,自己吃,絕不賣給客人。
在她心裏,爺爺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對她最好的人,但想到半年後爺爺就要離開人世,她心裏一悸。
現在的爺爺明明還這麽硬朗,怎麽就……
喬若萱看爺爺從屋裏搬着一箱梨出來,當即就要去接,“爺爺,我來。”
爺爺道:“就幾步路,我搬得動。”
奶奶在屋裏喊:“小萱,去煮飯了。”
“哦。”喬若萱應了一聲,進了一樓的廚房,廚房很小很窄,多塞一個人就要站不下。
她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負責做一大家子的飯菜,中午她在學校吃,就爺爺做飯,奶奶腿腳不大靈便,只會在一邊指揮人幹着幹那。
大伯那一家子每個月給一千塊錢夥食費,做飯洗菜一概不管,只領着來吃。
她那個還在讀初中的弟弟就更指望不上了,一放學就跟豬朋狗友混到天黑才回家。
喬若萱做好了三菜一湯,大家聞到了香味都圍了過來,大伯娘張海霞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哎喲,昨個兒才吃了豬肉,怎麽今天又吃?”
喬若萱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心裏想:你愛吃不吃。
飯桌上,爺爺奶奶,弟弟,大伯和大伯娘,加她一共六個人,一張能坐八個人的圓桌還缺兩個位置。
大伯的兩個女兒今天都沒在,大女兒21歲,在廠裏做事,地方偏回家不方便所以就住廠裏了,放假過節才回來。小女兒比喬若萱大兩歲,中專畢業後的這些年三天兩頭換工作,聽說最近又去賣保險去了,跟幾個同事租了房子在外面,偶爾才會回家。
飯桌上,喬景睿邊吃邊朝奶奶陶麗芬說:“奶奶,學校要組織春游,一個人一百二十塊。”
大伯喬志強道:“春游有什麽好玩,你要春游就去後山,看花看草随便你。”
大伯娘也說:“就是,咱們後山也是個旅游景區,說不準比你們那要錢的地方還好玩。”
喬景睿可不喜歡大伯那一家子,“大伯,你懂什麽,我們去的是游樂場,過山車海盜船,都是些平時玩不到的。”
喬若萱用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低聲說:“別去了。”
喬景睿不高興了,“大家都去的。”
喬家就只有喬景睿這麽一個孫子,奶奶陶麗芬當他寶一樣寵着,當即就答應了,“去就去,明早奶奶給你錢。”
爺爺奶奶靠着水果攤賺點錢,最近水果攤生意還不好,一百二十塊怕是要幾天才賺得回來。
喬若萱和喬景睿兩姐弟很小的時候沒了父親,母親抛下了他們走了,他們兩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喬景睿是家裏唯一的男孫,從小家裏人都寵着,難免會不知柴米油鹽貴。
大伯兩夫妻在菜市場租了個賣菜的攤位,一個月賺不了多少錢,賣不完的菜可以帶回家吃。一個月就給爺爺一千塊夥食費,多的也不給,他們兩姐弟也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收到大伯大娘的一點壓歲錢。
飯桌上,奶奶漫不經心開口,“小萱啊,隔壁的劉阿姨,在有錢人家裏做清潔的,就打掃一下房子,一個月四千多塊錢,他們那還缺人,我就說咱們家小萱做事勤快,讓你跟着她去學學。”
早已經料到了奶奶會說這句話,連語氣都跟上一輩子的一模一樣。那時候,就是因為奶奶和大伯娘的勸說,她放棄了學業,跟着隔壁的劉阿姨去了池家當了一名傭人,一待就是五年。
當初她心裏掙紮過,但那時候的她迫不及待想要賺錢,于是就這麽離開了學校,連高二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也沒參加。
後來她後悔了,所以重活一世,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奶奶,我還想繼續讀書,不想放棄學業。”
奶奶道:“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做什麽,你看你那兩個姐姐,一個讀了初中,一個中專,現在還不是活得很好。”
大伯娘也道:“是啊,女孩子遲早都是要嫁人的,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現在學歷高的還嫁不出去呢。”
上一世,在她們的洗腦下,她搖擺了,放棄了學業,但最終證明女孩子不需要多讀書的想法是錯誤的,大錯特錯。喬若萱堅定道:“讀書怎麽會沒用,現在找份好點的工作都是要學歷的。”
奶奶道:“小萱,奶奶不是不想給你讀,你看看,你弟弟上學要錢,你爺爺和我,哪來那麽多錢供你讀大學。”
喬若萱當然知道爺爺奶奶沒那麽多錢給她上大學,但是她有手有腳,“奶奶,現在讀大學要不了多少錢,等暑假了我去打暑假工,學費我自己賺。”
沉默了許久的喬航開了口,“小萱想讀書就讓她讀,女孩子讀了大學出來,也挺風光的,老張那女兒,讀了大學不是進了銀行工作嘛,那工作輕松體面,拿的工資也比打苦工的強。”
聽了爺爺的話,喬若萱心裏一暖,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爺爺會顧及她的感受了。
“說的輕松。”奶奶一臉愁苦,唉聲嘆氣道:“要是家裏有錢,誰不想給小萱讀多點書,讓她多玩幾年,小睿再過一年又要上高中了,一個學期一兩千的學費都快拿不出了,哪裏還能再供個大學生。”
“奶奶,我說了,讀書的錢不用你愁,我自己想辦法去賺。”喬若萱說,“我知道家裏困難,但是讀書這件事關系我一輩子,我不想以後後悔。”
喬景睿此時砸了咂嘴,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就挺煩讀書的,要不讓姐讀,我打工去算了。”
一聽這話,爺爺奶奶都生氣了,喬航呵斥道:“你才幾歲就不讀書了,哈?出去當個混混以後能有啥出息?”
喬景睿撇了撇嘴,一臉‘讀書就有出息了麽’的不屑。
吃了飯,喬若萱負責洗碗擦桌子,等到八點多鐘,幫爺爺把水果攤上的水果都收進屋來,她才有空寫作業。
她的房間裏沒有一張像樣的書桌,桌子是折疊式的桌子,雜貨店十幾塊錢能買一張,就着一張木板凳,她開始複習今天老師課堂上說的知識。
她上一輩子辍學的時候,成績在班上算中等,一些知識點對照書本還能回憶起來。
學到十一點半,她才關燈睡覺。
隔天是周六,她一早騎着電瓶車出門。
綠苑別墅區是本市的高檔住宅區之一,裏面圍繞着一個人工湖建了一圈別墅,喬若萱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上一輩子,她曾經在這裏面待了五年,以池磊傭人的身份。
她推着電瓶車想要進去,保安攔住了她,讓她出示門卡。她才想起這個地方不能随便進的,只有刷門卡才能進入。
她只好把電瓶車推到旁邊的花圃,坐着等。
幹等着太浪費時間了,她從口袋裏拿出随身攜帶的單詞本,默默記起了單詞。
默背單詞的時候,眼睛看着別墅區大門口,生怕錯過。
一個穿着灰色休閑衣,身材高挑的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他單手插着褲袋向着這邊走來,清爽的短發染成深棕色,與他偏白的皮膚很搭,額前頭發偏分,劍眉下一雙眼睛宛如千年深潭,仿佛多看幾眼就會被吸進去。
她心跳加速,從花圃邊上站起來,下意識地開口喊:“池先生!”
灰色休閑衣的男人看了過來,他審視着和他隔了幾米遠的女孩,女孩穿着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t恤,齊肩的頭發用發繩綁起,她的皮膚偏黑,一雙眼睛倒是很大,他對她并沒有印象。
她又是怎麽知道他姓池的?
喬若萱看着不遠處的他,在現在的他看來,自己一定是個莫名其妙的人,她笑着解釋,“我見過你,在雜志上,今天見到了本人,有點激動。”
她含着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就只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
池磊臉上并沒有厭惡的表情,淡淡地,也沒給她這個‘小粉絲’一點回應,徑直進了別墅區的大門。
喬若萱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跳還沒平息。
上一輩子,她待在這個男人身邊五年,她曾經對他很熟悉,知道他有多少種顏色的衣服,喜歡做什麽,喜歡吃什麽。
她甚至知道,這裏的別墅他周末才過來住,周六日早上,他會去附近的高級健身會所。
剛剛他就從健身會所回來,所以這個時間點在大門口等他,一定能等得到。
但是這一輩子,她或許沒有機會再像以前一樣靠近他了。
她于池磊而言,就是個沒名沒姓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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