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伯在老屋挂出了土地出售的牌子,被爺爺發現之後,立即撤了,當即把大伯罵了一頓。
土地證在他那裏,他收得好好地,說什麽也不肯賣地。那是他留給喬景睿的,他已經沒什麽可以留給孫子,唯一值點錢的就是老屋的那塊地,他年紀大了,也活夠了,怎麽能讓年輕人也受累。
賣地的事情被喬航否定,這一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天喬航發完了脾氣,當即暈倒了。
喬若萱吓了個半死,立即請了救護車把爺爺送去了醫院。
醫生說是低血糖導致的暈倒,這是原發性肝癌患者的一個症狀。醫生還說,這肝癌擴散速度很快,要是再不治療,到了晚期是怎麽也治不了的。
喬若萱想到爺爺會離開人世,心痛地難以呼吸。
她在心裏已經做好了打算,找到了大伯和大娘,“大伯,你們先拿出來給爺爺治病行嗎,花了多少錢,我打工賺了錢會還給你們的。”
張海霞當即就罵道:“你這臭丫頭,你這話什麽意思,是說我們有錢不給你爺爺治病嗎?我和你大伯要是有錢,能不拿出來嗎?”
“我們這現錢也不多,再去借一點吧。”喬志強說。
張海霞說:“要是五六千塊,我這裏還拿得出來,做一次那個介入治療不是要一萬多嗎,剩下的你去借就去借,剛剛小萱不是說了,她打工還。”
喬若萱在大人眼裏只是個還沒能力養活自己的小孩,借錢自然是借不來的,只有大伯出面才能借來錢,如果能借來救爺爺,她來還救她來還吧,“可以,大伯,你去借吧,借來的錢我來還,不過,你們也多盡點孝心,爺爺治病的費用,我和你們各承擔一半。”
被喬若萱這麽一說,大伯娘心裏又不舒坦了,“這治個一次兩次的還是承擔得起的,要是每個月都花這麽多,別說我們自己給,就是借也借不來那麽多。”
喬若萱說:“先試一兩次,醫生也說了,介入治療也不一定一個月一次,要是情況好轉,隔幾個月做一次也是可以的。”
喬志強拿出煙來點上,“那行,我先問隔壁借點,看能不能借個幾千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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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若萱已經決定了,休學一年,先把這個難關挺過去,再回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但是爺爺卻怎麽也不肯配合,直嚷嚷着要回家,“不治,不治,這癌症就是不治之症,花什麽冤枉錢。”
喬若萱把他摁回病床上,安撫道:“醫生說了,你這才是中期,還能治,治好了能多活十年八年。”
“人老了,活那麽久做什麽,我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該知足了。”喬航滄桑的眼睛看着喬若萱,“要是運氣好,我還能看到你考上大學。”
喬若萱:“那你要多活幾年才行,我打算休學一年,等一年後再去讀高三。”
喬航猛咳了幾聲,“好好地,怎麽休學了?”
“我想先打一年工,多賺點錢,反正一年之後我還是可以繼續讀書,不耽誤的。”
“怎麽不耽誤?你讀你的書,我那還有點錢,夠你下個學期的學費,別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喬航低啞的聲音道:“我們喬家現在還沒人考上大學,我就希望你能考得上,也算是我們喬家的驕傲,你現在顧好學習,爺爺這病你別老記挂着,不用你管。”
一旁的奶奶說:“老喬,小萱要去打工,就讓她去打,家裏現在這個樣子,也是沒辦法了,你現在病倒了,我這身體也不靈便,賺不來錢,哪還拿得出錢,連小睿上高中都是個問題了。”
喬航沉默了很久,是啊,他病倒了,兩個孫子又有誰來可憐他們?他對自己的大兒子不報任何希望。
過了很久,喬航粗啞的聲音說:“回家吧,這醫院味道不好,我總想吐。”
“爺爺,還不能回家,大伯說了,他出錢,給你治病,醫生說了,做了那個手術之後,三四天就能出院了。”
“回家吧。”喬航從病床上起來,“先回去。”
“爺爺……”
奶奶道:“他要回去就讓他回去,你爺爺這麽大年紀都沒住過院,一時半會肯定習慣不了的。”
——
家裏的氣氛變得很壓抑,喬航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要繼續擺水果攤。
粽子好幾天沒有包了,還時不時有人過來問。
喬若萱進了廚房做飯,偶爾聽到門口爺爺跟顧客說話的聲音,心裏感到一絲寬慰,爺爺還活着。
這些日子,她已經深刻體會到力不從心的感覺,她努力地想要改變上一世所有不好的事情,但是并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改變的。
不過她慶幸的是并沒有上一世那麽糟糕,最起碼池磊沒有受那麽重的傷,她也知道自己應該要堅持讀大學,也知道爺爺患了什麽病,一切都還可以去挽救。
那就足夠了,接下來就是說服爺爺接受治療。
吃晚飯的時候,喬航只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他這段時間消瘦得厲害,之前還看上去挺健壯的,得了病之後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飯後,喬若萱特意煮了點粥給他喝,他也只是喝了小半碗就不再喝了。
做完了家務活,喬若萱又開始包粽子,現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能多賺一點是一點。
喬志強晚飯之後出去了一趟,回來之後跟喬航說:“明天去醫院,把手術做了,總拖着越來越不好治。”
喬航冷着臉說:“老屋那地不能賣,那是給小睿的,誰也不能動。”
“爺爺,那地我不要,以後要買房子也買市區的樓房,那才氣派。”喬景睿反着椅子坐着,雙臂搭在椅背上,他這幾天難得聽話了,一放學就回家,哪也沒去,還幫着做了不少家務。
喬航看了一眼喬景睿,“你懂什麽,總之,那地不能賣,死也不賣!”
喬志強摸出煙來點上,“誰賣你那地了,我湊了點錢,夠你做手術就是了。”
喬若萱在一旁包粽子,心裏知道喬志強這是借到錢了。
“爺爺,你就聽我們的話,明天就去做介入手術,醫生說那手術也不用開刀,做了之後住幾天就能出院的,你要是好好地,我們大家心裏都安心。”
喬航深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起來,轉身進了房。
喬志強抽着煙上了樓,客廳裏剩下喬若萱和喬景睿兩姐弟。
喬景睿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椅子,說:“姐,要不我也去打工算了,爺爺病了,以後就沒人給我們錢花了,還不如我自己賺錢花。”
喬若萱看着他,操着大人教誨小孩的語氣,“你才多少歲,沒到十八歲,去打工誰收你?老老實實讀你的書!”
喬景睿看着喬若萱包的那一盆粽子,“要不我在家賣水果,賣粽子也行。”
喬若萱抽了幾片粽葉,折成一個圓錐形,“不要你賣,你好好聽話,好好讀書,不要老是在外面跟那些不良學生混在一起,別讓爺爺操心,就夠了,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你不是想要考大學麽?”
喬若萱頓了頓,手上包粽子的動作不停,“考大學什麽時候都能考。”
包好了粽子,端上了煤爐蒸着,已經十點鐘了。
喬若萱洗了個澡回到房間裏,看着那張比膝蓋高一點的折疊桌上那幾本教課書,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做起了題目。
這幾天她請了不少假,還沒機會跟老師提休學的事。
目前來說,休學算是一個最佳的解決方法,她不放棄重病的爺爺,也不放棄自己的學業,就只是因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暫時放下一樣而已。
做了一個小時的題目,她開始犯困了。她打開蚊帳躺上了床,枕頭邊的那本書還好好放着,沒有一點折角或者褶皺。
看着封面上的書名——《尋找時間的人》,喬若萱陷入沉思,尋找時間的人,好像說的就是自己,她努力地想要為爺爺尋找多一點的時間,讓他活的更久一點。
書的扉頁上,還有一串黑色鋼筆寫下的數字,那字體看上去很清秀,筆畫流暢,她想起池磊給這本書給她時,說過的話,他說要是有需要幫助的,就打上面的電話。
如果她打電話給他,那他一定會幫她的。
池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如果他沒有那個心,那他就不會說那樣的話。
喬若萱看着上面的字發呆,在他的心裏池磊是一顆遙不可及的星星,就算她上一世陪伴在他身邊,也覺得和他隔了好幾光年的距離,是她所不能及的。
那天池磊把手機號碼給她,那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一定不會真的找他幫忙,但是現在卻隐隐生出了想求他幫忙的想法。
喬若萱把書本合上,重新放在枕頭邊。
她莫名多了一點安全感,要是實在沒辦法了,就厚着臉皮給池磊打電話吧。
帶着這幾天的疲倦,她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五點半,她準時醒過來。
醒了後,她撐着床坐起來,把蚊帳往兩邊夾了起來,下了床。
走到門邊才發現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她低頭,看到腳邊一個褐色的信封,那信封有些老舊,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她彎腰撿了起來,打開看了看,愣了愣,裏面竟然是一把錢,一百的,十塊的,五塊的,林林總總大概有一千來塊。
是誰把錢丢在了這?什麽時候丢進來的?
她看了看信封,發現信封後面還寫着字:小萱,爺爺走了,這錢你拿着,不多,留給你交學費的。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找我,好好照顧你弟弟和奶奶。
看完這封信後,喬若萱拉開了門,跑到爺爺奶奶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爺爺!奶奶!爺爺……”敲了幾下沒應聲,她直接扭開了門,房間裏的光線還很暗,奶奶坐在床邊,一句話也沒說。
喬若萱紅着眼眶問:“奶奶,爺爺呢?”
奶奶說:“他走了,讓他走吧。”
喬若萱問:“那他說了他要去哪裏嗎?”
奶奶搖了搖頭,“沒說,讓他去吧,就當他不在了。”
“奶奶,你知道他走了,你怎麽不阻止他?!”
陶麗芬眼睛裏噙着淚,昨天三更半夜,喬航起來了,她沒睡熟,問他做什麽,他說他要走了。
陶麗芬當然明白他那句走了是什麽意思,她說:“你把我也帶上吧。”
他說:“不帶了,帶了照顧不來。”
陶麗芬當即落淚,“你這死老頭子,你走了,我怎麽辦?”
喬航在床沿坐下,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我老了,又病了,就不拖累他們年輕人了。我這輩子對不住你,跟了我幾十年,沒給過你好日子,這輩子,怕是不行了,要是有下輩子,我再補回來,你說,好不好?”
“補什麽,下輩子我一定不跟你了。”陶麗芬抽泣着,“你走就走吧,我就當你不在了。”
——
喬若萱出了門,早餐也沒顧得上吃,在村子裏的大街小巷找人,幾乎把每一條路都找遍了,碰到了認識的人便問一句,你看到我爺爺了嗎?
得來的只是搖頭擺手,說沒有見過。
把隔壁的村子也找了後,還是沒看到喬航的半個身影,問了那麽多人,沒有一個人說見過他。
他會去哪裏呢?他年紀大了,還病着,自己僅存的一點錢也留給了她,能去哪裏?
大伯和喬景睿也分頭去找了,都沒找到,中午回到家,大伯娘做了飯,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吃得下。
大伯吸了一口氣,“先吃了飯,下午再去遠點的地方找一找。”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很餓了,但是食欲不高,硬着頭皮塞了幾口,只有吃飽了才有精力去找人。
一天下來沒怎麽開口的奶奶說:“他要走就讓他走了吧,你們就當他不在了。”
“那怎麽行,就算真的不治了,那也不能讓爺爺……”後面那句‘死在外面’喬若萱沒說出口,她心裏很自責,她沒想到自己的執着會把爺爺逼走了,他一定是不想連累他們,不想連累這個家。
他苦了一輩子,一直在為這個家付出,現在他病了,成為家裏的負累,他心裏一定比誰都要難受,所以寧願離家出走。
吃了飯後,她和大伯還有喬景睿兵分幾路,打算去附近的地方都找找。
喬航走了幾個小時,他沒多少錢,一定不會搭車,所以一定沒走多遠。
喬若萱想,一定要把爺爺找回來,無論如何都要找回來,要是他實在不願意治病,那就算了,她陪着他度過生命最後的這一段時光,然後讓他沒有牽挂地離開人世。
她不會再逼着他治病了。
這座城市每天都很熱鬧,馬路上車流不息,街上人來人往。
這個地方每天有無數人來,也有無數人走。
有人生活在苦難之中,也有人生活在幸福之下,每個人都努力地活着,為三餐,為家人而奔波。
喬若萱一路小跑着,沒有方向地找着,看到了年紀大的人,總要忍不住去多看幾眼,确認不是爺爺,她的心又落了下去。
這座城市的人口有上千萬,她就像一條小魚,在大海裏撈着針。她完全不知道爺爺會去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他往那個方向走了。
他走的那麽決絕,就是不想讓家裏人找到他吧。
奔波了一天,五月份的天氣日漸炎熱,喬若萱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她也忘了自己走了多遠的路,離家裏有多遠,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時,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天漸漸暗了下來,路邊的店亮起了燈,廣告牌上那閃爍的霓虹燈有些紮眼。
喬若萱拖着精疲力盡的身子走在馬路邊上的人行道上,這一整天馬不停蹄地疾走,腳上的酸痛感早已經麻痹了。
看周圍的建築物,她似乎是跑到了市中心來了,這裏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人行道上的人寥寥無幾,這個點,準時下班的已經回到家了,加班的還在辦公室。
她一個踉跄,腳上的涼鞋差點飛了出去,低頭一看,涼鞋鞋面脫膠了,她走到路邊的花圃邊坐下,脫下涼鞋看了看,鞋面徹底脫膠,并且鞋底還有從中間斷裂的趨勢,這鞋報廢了。
她的腳底起了個大水泡,腳踝被膠鞋磨了一層皮,辣辣的疼。
馬路上無數輛車開過,喬若萱坐在花圃邊上,看着馬路對面變換的燈光。
她可能這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到那個最疼愛她的爺爺了。
想到這裏,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她坐在花圃上,抱着小腿,下巴點在膝蓋上,沒穿鞋的腳踩着地板,眼淚啪啪地往下掉。
——
一輛賓利慕尚平穩行駛在馬路上,開車的姜佑目視前方,和坐在後座的池磊說話,“池總,今天收到消息,立威總部派來的亞太地區新總裁六月一號過來上任。”
池磊靠在座椅上,虛撐着下颌,“這我知道。”
“聽說是個巴西籍的中年人,桃色新聞不少,并且不大好相處。”
池磊道:“怎麽,對新上司不滿意?”
“目前還沒有滿意的地方。”
“我這邊還缺人。”
姜佑看了一眼後視鏡,“嘿嘿,辭呈我也寫好了,就等着池總發話。”
池磊看着窗外,目光落在了一個坐在花圃上的女孩身上,他朝姜佑道:“靠邊停車。”
“在這停車做什麽?”
“照做。”
“哦哦。”姜佑打了一下方向盤,靠邊停下了車。池磊開門下車,丢下一句‘在這等我’。
——
喬若萱像個被遺棄的小孩縮成一團,坐在花圃邊上,看着被路燈照射的地面。
模糊的視線裏,一雙锃亮的皮鞋闖入,喬若萱擡起眼,婆娑的淚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西裝,薄唇輕抿,墨色的瞳孔正看着她。
“怎麽在這?”他低沉的聲音問。
看到他的那一刻,喬若萱覺得有人在她陷入絕望的泥濘時,有人拉了她一把。
“我……”喬若萱哽咽了一下,“我爺爺他不見了,我在找他。”
池磊看着滿臉淚痕,眼睛哭腫了的女孩,那一瞬間,就算是鐵打的心也柔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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