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喬航是在出走後第三天被找到的。

池磊在報紙和當地幾個知名公衆號發布了尋人啓事,第二天就接到了知情人來電。

打電話過來的是一位中年的婦女,她說當時喬航正在垃圾堆裏撿瓶子,她倒垃圾的時候認了出來。

池磊接到電話之後,帶着喬若萱一起過去認人。

知情人所說的地方,在跨江大橋的橋底,他們趕到的時候,喬航光着膀子,正坐在一張崩了線的破竹席上,捧着一個豁口的碗喝着他剛煮好的粥,他的旁邊擺着幾個米袋子,裏面分類裝着紙皮,塑料瓶和易拉罐,這是他今天撿的,面前有一個磚頭搭起來的小竈,袅袅冒着青煙,有陽光的地方晾着一套衣服。

他在這個地方安了家。

“爺爺……”喬若萱一開口就是哭腔,她才發現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眼眶裏的淚如決堤的水。

正在喝粥的人看了過來,他古銅色的臉上滿是汗水,在看到喬若萱那一刻,眼眶紅了。

喬若萱跑過去,跪坐在他那張破竹席上,摟着喬航的手臂,額頭點在他的肩膀上,泣不成聲:“爺爺……”

在橋底外的池磊看着橋底下重聚的爺孫,心裏微微動容。

他一出生就站在這個社會的高層,錦衣玉食,從不為三餐煩惱,甚至不知人間疾苦,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

他們活得艱辛,苦與難被放到了最大。

喬若萱哭了很久,她抹幹了眼淚,抽泣着,“爺爺,我們回家吧,你要是不想治病我們就不治了,你說,好不好?你要是不願意,我再不逼你了。”

池磊提步走近,站在外面看着他們,“先去醫院。”

喬航看着橋外的男人,這人穿着打扮很貴氣,光是看樣子就知道家境優渥,“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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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磊解釋道:“我姓池,前不久我遭遇了一場車禍,是你的孫女救了我,作為報答,你所有的醫療費用,我來承擔。”

喬航都看着池磊,眸色陰郁,“這病是癌症,治不了的,就不要浪費錢了。”

“你不必擔心這個問題,這筆錢對我來說只是一筆小數目,最重要的是,你是否願意配合治療。”

喬航垂着頭沉默。

喬若萱看着喬航,他這一輩子再苦再累也沒有平白無故接受過別人的恩惠,現在讓他接受,他心裏一定會很多顧慮的,她勸慰道:“爺爺,池先生是真心想幫我們的。”

喬航心裏還在猶豫,突然出現一個人要幫他們,他一時半會還摸不透對方的來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池磊道:“你的孫女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沒有機會真正答謝,現在借着這個機會,讓我盡點心意也好。”

喬航沉吟着,他自從他成了家裏的負擔之後,他一直想着的是不拖累家裏人,想要一個人默默離開,沒想到喬若萱又找到了他。

現在有人願意承擔醫療費用,他心裏很多顧慮。

“爺爺……”喬若萱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大學,我希望爺爺可以看到我上大學那一天,所以,我們先把病治好,好不好?”

喬航深陷的眼睛看着孫女,最後還是點了頭。

池磊立即讓姜佑安排了本市最好的醫院,讓喬航住了進去,并安排了介入手術。

喬航住進醫院之後,喬若萱的心也安定下來,開始去學校上學。

她還沒正式和學校提出休學申請,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已經不需要休學了。

回到了闊別好幾天的教室,喬若萱覺得壓在心裏的陰雲都消散了,又重新燃起了鬥志。

張玉婷湊過來問:“若萱,你爺爺找到沒有?”

正在埋頭寫作業的喬若萱擡起頭,“嗯,找到了。”

“他到底為什麽不見了啊?不會是老人癡呆了吧?”

“不是。”喬若萱道。

“無論怎樣,總之,人找到了就好。”張玉婷好奇道:“不過,你們家在好幾個公衆號都刊登了尋人啓事,還登了報紙,那得多少錢啊?而且,你們找到後真的給了五萬塊酬謝嗎?”

她知道喬若萱家裏的情況,他們家是絕對負擔不起這些費用的。

喬若萱說:“其實是有個好心人幫了我們一把。”

“誰啊,這麽好心。”

喬若萱想說是池磊,但又覺得直接告訴張玉婷她和池磊認識又不大好,畢竟池磊在國內的知名度可以算是公衆人物,“你別管啦,總之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好吧。”

前桌的女生轉過身,遞給她三塊錢,“若萱,明天我想吃粽子,你幫我帶一個吧。”

喬若萱說:“不好意思,這幾天家裏有點事,沒包粽子。”

“這樣啊,一個多星期沒吃你們家粽子了,特別想吃。”

喬若萱笑了笑,“到時候有了我再通知你。”

放了學後,喬若萱直奔菜市場,買了點瘦肉回家煮粥。

喬航昨天已經做了介入手術,需要在醫院待幾天,奶奶在醫院照顧他。

她回家後把砂鍋架在煤爐上煮着粥,然後開始準備晚飯。

張海霞下了樓,看她在廚房裏,套近乎似的特意擠了進去,狹小的廚房瞬間變得擁擠,“小萱啊,伯娘有話跟你說。”

喬若萱覺得今天的伯娘有點反常。

張海霞的身體挨着她,語氣比平時溫柔了很多,“你說的那個池先生,你對他有救命之恩啊?”

喬若萱也不知道她問這個什麽用意,一邊切肉一邊随口答了一句,“怎麽了?”

“我聽你大伯說,他是那個什麽國際大公司的總裁啊,一年至少幾千萬的收入的。”

喬若萱看了她一眼,“伯娘,你想說啥?”

“我這不提醒你一下,他可是我們家的貴人,可以跟他打好關系,說不準以後我們家也能大富大貴。”

就知道大伯娘這麽熱絡一定沒安好心,她這話雖然沒明說,但是語氣卻已經明擺着想抱池磊的大腿,喬若萱當即斷了她的念想,“我沒這麽想,也不會這麽做。”

張海霞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傻,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對你好,對我們家好,不是很正常嗎?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更何況你救了他的命。”

喬若萱切好了肉,放進盤子裏裝着,“救命之恩太誇張了,我其實也沒幫助他什麽,他能給爺爺治病我已經很感激了,他的這個恩情比我對他的那點恩情大太多了,怎麽說,也是我欠他的。”

張海霞問:“那你到底當時怎麽幫他的?你一定是做了什麽他才會給你爺爺治病吧。”

喬若萱揭開鍋倒了點水,開始刷鍋,“沒什麽的,就是他出車禍了,我路過的時候幫他報了警而已。”

“就這樣?”

“嗯,就這樣。”

張海霞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救命之恩,她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嘆道:“那他還真是知恩圖報。”

喬若萱做好了晚飯,自己動作迅速地扒了幾口,然後提着保溫壺和飯盒出了門,喬景睿放下了碗筷跟上來,“姐,我跟你一起去。”

“好。”喬若萱把保溫壺和飯盒交給喬景睿,“提着。”

喬景睿看喬若萱蹲下開了電瓶車的鎖,“姐,我來開,你坐後面。”

“你還沒滿十六歲,不能開。”

喬景睿撇了撇嘴,“明年就十六了。”

“等明年再說。”喬若萱把電瓶車坐上電瓶車,“快上來。”

喬景睿提着東西不情願地坐在了後座。

喬航昨天做了介入手術之後,臉色還很難看,休息了一天,臉色已經好多了。

喬若萱把帶過來的粥盛了一碗給爺爺,再盛一碗給奶奶。

奶奶捧着碗喝了一口粥,“小萱,你說的那個好心人他長什麽樣子,你爺爺住進來三天了,我也沒看到過他。”

喬若萱拉開病床邊的一張椅子說:“他每天都很忙的,沒空過來。”

奶奶說:“這一次人家幫了我們這麽大個忙,可得要好好感謝感謝他。”

“嗯,我知道。”

喬航說:“等過幾天出院了,請他到家裏來吃頓飯吧。”

喬若萱第一反應就是池磊不會答應的,“爺爺,池先生他應該不會來。”

奶奶道:“他不來就不勉強,我們這個人情要做足,總不能人家幫了我們,我們連這點禮節都不做吧。”

喬若萱想了想,奶奶說的也對,雖然她知道以池磊的性格,可能不會過來吃飯,但是開口說一下,也算是有個人情在。

周六早上,喬若萱和大伯兩個人把爺爺接了回來,下午她一個人跑去了後山,在山上摘了一籃子的艾葉。

她要做青團。

艾葉先放清水浸泡,接着準備青團陷,家裏有花生和紅豆,這已經足夠。

紅豆加冰糖放入鍋中煮爛,再搗碎蒸幹,變成紅豆沙。

花生米放入鍋裏幹炒,直到花生炒香,把紅皮搓去,留下花生仁搗碎,加入白糖備用。

艾葉加少許食用堿焯水,搗爛後取出綠色汁液混入糯米粉中,揉到糯米粉和艾葉汁均勻。取四分之一糯米團,揉成小團放入熱水煮熟,煮熟後的團子放進生糯米團裏一起揉,這樣揉出來的團子吃着更軟糯。

新鮮的粽葉片剪成小段,取乒乓球大小的糯米團揉成小團子,再壓扁放入餡料,搓圓,放在粽葉片上,最後放入鍋裏一起蒸。

加了堿水的青團蒸出來後還是青綠的顏色,有些晶瑩剔透。

喬若萱把剛蒸好的青團挑了一些放進兩層保溫飯盒裏,然後把剩下的給家裏人吃,她提着飯盒開着電瓶車出了門。

她已經提前給池磊打了電話,池磊今天在他的個人別墅。

她帶上了爺爺用的那臺老人手機,到了別墅門口就給他打電話。

喬若萱把電瓶車鎖在了外面,提着青團進了別墅區,這裏她上一世很熟悉,根本不用問他的別墅在哪,她就能駕輕就熟地找得到。

來到池磊的家門口,她在大門口按了門鈴,不一會兒,大門自動開了,是池磊在裏面控制的。

她進了大門,來到門口時,還沒按門鈴,門已經開了。

門後的池磊穿着白色休閑T恤,搭配灰色褲子,這是他在家的時候的穿着,看上去會比平時年輕一點。

“進來。”池磊說。

“嗯,謝謝。”喬若萱的心跳得飛快,明明這個地方她上一輩子待了五年,這一世第一次踏入,覺得莫名地緊張。這裏跟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她很熟悉,上一世她每天都要打掃,甚至比池磊本人還要清楚什麽地方有什麽東西。

“喝點什麽?”池磊問。

“不用了的,我不渴。”

池磊還是給她倒了一杯牛奶,他家裏沒有準備果汁。他端着牛奶走到沙發邊,朝還在站着的喬若萱說:“坐。”

喬若萱走過去坐下,把手上的飯盒遞了出去,“池先生,我做了青團,給你的,還熱着,你要不要嘗一嘗。”

池磊把牛奶放在她面前,在沙發上坐下,他打開了飯盒,看到了飯盒裏擺了四個用葉片托着的青色團子,很精致。

喬若萱雙手放在膝蓋上,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池磊擡起頭,“怎麽吃?”

“我幫你去拿筷子。”喬若萱下意識地站起來,要去廚房拿筷子,走到一半,突然頓住。意識到什麽,她回過頭,“你,你們家筷子在哪?”

池磊道:“不需要筷子。”

喬若萱再一次回到沙發上,她知道筷子在哪,也知道池磊這個人有點潔癖,極少會用手直接吃東西,剛剛她的反應明顯就是上一世做傭人留下的後遺症,她幾乎能通過池磊的言行猜到他需要什麽。

但是她剛才的行為,放在這一世,會讓人覺得突兀。

池磊用手撚起一個青團,放進嘴裏,入口後他神色滿意,“你做的?”

喬若萱小雞啄米般點頭,“嗯嗯。”

“口感和味道都不錯,你似乎很會做吃的。”

喬若萱像個認真回答問題的小學生,“我爺爺以前是個廚子,我跟他學了不少。”

提起爺爺,池磊問:“他情況如何?”

“今早出院了,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介入治療不能中斷,下個月你再帶他去,費用你不用擔心。”

“嗯,謝謝。”喬若萱看着他,“我爺爺治病的錢,就算我欠着你的,等我以後能賺錢了,再還給你。”

池磊撚起第二個青團,“我不缺錢,不必跟我計較。”

喬若萱抿着唇,“我知道,但是這錢始終是你出的,無論如何都是要還的。”

“你這盒青團多少錢,我給你。”池磊說。

喬若萱猝不及防,她擺手,“不用的。”

“我也覺得不該給,但既然你要跟我算的那麽清楚,我只好迎合你的習慣。”

喬若萱咬着唇,她這是被池磊套進去了。

“我……”喬若萱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她想了想,對于池磊而言,那些錢只是九牛一毛,她還或者不還,對他都沒有影響,她只是覺得還了後心裏會舒服一點。其實,想要回報他也不一定要還錢,為他做一些能滿足他需求的事更好。

比如,池磊很喜歡她做的菜,她可以經常給他做菜。

“那我不還你錢,以後還給你帶吃的,你看可以嗎?”喬若萱看着他,征求着他的意見。

池磊看着像兔子一樣端坐的女孩,她的眼睛裏帶着某種期許,讓他無法拒絕,他淡淡應了一聲,“嗯。”

喬若萱臉上浮起一絲笑,“好,那我以後每周周末都給你帶吃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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