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在這一圈圍上來的馭靈師中，越靠近卡洛斯的馭靈師等級越高，資歷越深，一開始為卡洛斯診斷的那名女士，甚至是一名少見的高級馭靈師。

如果卡洛斯現在意識清醒，那麽緩解靈力對她來說并不是不能做到，然而現在問題就出現卡洛斯少将已經出現了昏迷。

他排斥任何精神力的接近。

這就好比你的靈丹妙藥再怎麽管用，吃不進肚裏也是白搭。

連高級馭靈師都無能為力，衆多馭靈師铩羽而歸，在這樣危機的關頭，接手的卻是一個一看就年輕得過分的小姑娘。

這還是學生吧？——有些之前下了隧道的馭靈師并不認識安吉莉娅，因此現在看着她的目光也免不了帶着質疑。

然而，少将大人的近身副官見了，非但沒有制止，反而絕望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絲希望來。

在這裏的人誰都不是傻子，見此都知道，恐怕這小姑娘的身份有點特殊，因此也沒人不長眼的說些什麽。

只是心裏卻在想：

——這女孩是誰？

女孩自然是安吉莉娅。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麽特殊，也不覺得自己目前的能力就真的比那些經驗豐富的馭靈師好，她從一開始的想法就很簡單，喚醒卡洛斯。

這是一切救治工作的前提。

在安吉莉娅的思維中，或許那些馭靈師與卡洛斯少将并不熟悉，因為少将自己執掌的邊境星并不是茉莉星，他臨時接手茉莉星的軍務還是因為他做了聯邦第一軍事學院的總教官——他跟着學生來這兒，等軍訓結束自然還是要回去的。

故而他對那些馭靈師并不比自己熟悉多少。

不管安吉莉娅與卡洛斯見面的第一次有多麽不愉快，有一點認知在她心中從未變過，那就是——卡洛斯少将是個基因極為優良，血統極為純正，實力極為強大的修靈師。

Advertisement

三個極為不是誇張，只是陳述事實。

所以像他這樣的修靈師，在遇到危機關頭失去意識，腦中的精神力開啓自我保護機制實在是一件太正常不過的事。

安吉莉娅想着，她與卡洛斯少将至少熟識，曾經也救治過他的身體，少将接觸過她的精神力觸絲，所以對于她的精神力，少将的抵觸或許會少一點。

這也是安吉莉娅敢開口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源于安吉莉娅心中一絲莫名的篤定，這種篤定她解釋不清，卻一直盤亘在心中。

安吉莉娅精神力觸絲的頂端微微搖晃，像是在說，“卡洛斯，醒醒！”

她操控着自己的精神力慢慢向卡洛斯腦中那團白色的“絲線”靠近，是的，如果說，此時的精神力觸絲是她的另一種眼睛的話，那她“視線”中的那一團，應該就是少将的精神力。

安吉莉娅小心翼翼地靠近，也做好了被彈開的準備。

因為她看見那團“絲線”在感覺到有東西靠近後就開始警惕起來。

可是，出乎安吉莉娅的意料，卡洛斯少将的精神力在試探般碰到她的後，竟出奇般的溫順下來。

就像是發怒的雄獅回到了自己安全的領地。

他毫不猶豫的接納了她。

兩人的精神力觸碰的時候，安吉莉娅渾身一震。

這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的想退縮，然而想到少将現在的處境，安吉莉娅又生生将這股沖動抑制住。

安吉莉娅曾經只把精神力觸絲用來給別人檢查身體或者是靈力的運轉情況，然而像現在這樣，似乎算是親密無間的交纏還是頭一回。

如果有一個馭靈師能用肉眼看出兩人的情況，她估計會驚叫出聲。

這樣的精神力交融——只差對着傑拉發個彼此忠誠不離不棄的誓言，這兩個人就可以完成契約伴侶的儀式，

迎着所有人或狂喜或驚訝的目光，卡洛斯幽幽轉醒，他的目光第一個看的人是安吉莉娅。

“安吉莉娅...”他沙啞道。

安吉莉娅目光複雜地看着他，“是，少将，是我。”

頓了一下，安吉莉娅言簡意赅地對着卡洛斯說了一下他現在的情況，“少将，您現在受傷極重，而且，已經靈力暴動。”

卡洛斯目光溫和，靜靜地等待着她的後言。

“所以，你相信我嗎？”

對此，卡洛斯微微一笑。

“當然。”簡單的一句，已經概括所有。

——我從未懷疑過你的能力，哪怕一刻。

看着靈力已經慢慢恢複平穩的卡洛斯，安吉莉娅無視所有人看着她或驚異或探究的眼光，擠開人群，離開了這裏。

他已經脫離危險，剩下的事自然會有人把他照顧妥當。

走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安吉莉娅停了下來。

她藍色的眸子複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你竟然認得出來...那是我麽。”

一聲低喃，随着風，繞過茉莉星的荊棘，然後逸散在空氣中。

茉莉星迎來是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場大勝。

勝利過後，是慶功會。

然而，這樣的狂歡背後是別人看不見的悲傷與沉重。

安吉莉娅看着醉倒的衆人，腦中想到的卻是那天死在她面前的那個士兵。

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死去的眼神，他的嘴角竟然是含笑的。

他在笑什麽？

是想起自己的兒子了嗎？

那個有着一雙美麗眼眸的孩子？

軍訓已經正式結束，慶功宴之後他們這些學生就要返回中央主星。

而現在，是她們呆在茉莉星的最後一晚。

安吉莉娅深吸一口氣，她看着夜幕中的星星點點，天空中懸挂的每一道光亮可能就是一個行星，那上面可能居住着星際的其他人。

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或精彩，或安穩，或悲痛，或日複一日。

安吉莉娅觸摸着荊棘上的刺，這種荊棘是茉莉星上最普遍的植物，然而，它竟然是沒有葉子的，它灰撲撲，低矮，甚至醜陋。

它沒有安吉莉娅熟悉的植物中應有的綠色。

有的，只是滿身的尖刺和粗壯的根系。

安吉莉娅想，終于要回去了。

到今天，她終于肯承認——她的的确确不喜歡這裏。

并不是因為她見慣了繁華所以忍受不了荒涼。

只是因為，這裏的一切過于接近人間真實。

而有些真實。

是以她現在的能力無法觸碰的。

任由荊棘上的刺刺破指尖。

她感到難受。

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所以，她想要離開。

第一軍校的學生們終于踏上了回程的軍艦。

相比于來時的熱鬧激動，歸途的軍艦艙內顯得有些過于安靜。

因為這些學生都在睡覺。

太累了。

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身心俱疲。

茉莉星上簡單的一個月，竟漫長的像是過了一年。

這些學生，神經緊繃，膽戰心驚了一個月，到現在，那根緊繃的弦終于能放下。

他們腦中的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睡意。

——鋪天蓋地的睡意！

軍艦返回中央主星的時間，幾乎都被這些學生睡了過去。

等他們的雙腳真正的踏上中央主星堅實的土地，他們看着天空中來往的運輸飛船繁忙不息；他們看着參差錯落的摩天高樓在光線的映照下折射出冷硬的光；他們看着街道上往來的人群永遠行色匆匆，他們看見兩旁蔥綠的植被被風吹得輕輕聳動....

回想曾經的茉莉星，那一瞬，竟恍如隔世。

這些學生看着這一切，突然有些明白聯邦為什麽要強制他們這些學生軍訓。

因為有些東西，是你到了一定階段就一定要知道的。

——你或許不能改變虛假，但你一定要知道什麽才是真實。

第一軍校中，安吉莉娅和辛迪回到她們的宿舍。

在進入房間之後，辛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到她久違的床上。

将整個身體攤在柔軟的被子中，辛迪長長的嘆出一口氣。

“這才是床！”

她雙眼明亮的轉向安吉莉娅，然後炯炯有神的說：“安吉爾，我要為我之前對它的嫌棄而抱歉，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麽愛它。”

安吉莉娅正在收拾她的東西，聞言頭也不擡，“是，你甚至可以在上面睡一覺，順便表達一下你深沉的愛意。”

辛迪覺得這個主意真是棒極了，她贊嘆道：“安吉爾你說得對。”

她抱着枕頭打了個滾兒，餘光卻掃到安吉莉娅站了起來，她輕咦一聲，“安吉爾，你要到哪去？”

安吉莉娅把辛迪慣用的眼罩遞給她，然後微微一笑。

“去見我的導師。”

聽到輕輕的敲門聲，奧德裏奇放下了手中的筆，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的眸光微微一閃。

“請進。”他道。

安吉莉娅走了進來。

奧德裏奇摘下眼鏡，仔細地打量他好久不見的學生。

“你看起來似乎和之前有點不同。”他溫和道。

安吉莉娅眼眸沉靜，“不同的環境總會帶給人不同的變化。”

奧德裏奇将眼鏡折疊放在桌上，然後嘆息一聲，“說的對極了，人總是會變的。”

他看着安吉莉娅，語氣溫和，“安吉爾，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了曾經的我。”

曾經第一次走下戰場的我。

——心中充滿了憤怒，疑惑，哀痛，和無力。

“你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奧德裏奇肯定道。

安吉莉娅張了張嘴，那一瞬間，她有無數的話堵在喉中，心中有無數的情緒在翻湧，最終，安吉莉娅閉了閉眼睛。

她說：

“老師，我的體質訓練是最後一名。”

“哪怕我拼盡全力，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我不知道要怎樣去補上我的短板。”

她說：

“老師，茉莉星和我曾經所呆的任何一個星球都不一樣。”

“它不像索瑪星，不像中央主星，不像九大行星中的任何一個。”

“這個行星沒有綠色，它長滿了一種叫荊棘的植物。”

“它渾身都是刺。”

最後，安吉莉娅顫抖起來：

“老師，我看見好多人死了。”

“好多血，好多人在哭。”

“有一個戰士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沒有救活他。”

“他跟我說，他有個兒子，今年才八歲，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老師，他死了！”安吉莉娅緊閉着眼睛，聲音幾欲哽咽，“那個孩子，永遠都等不回他的爸爸！”

安吉莉娅終于說出了她長久以來積壓的，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東西。

奧德裏奇嘆息一聲，他站了起來，這個偉大的馭靈師，他足夠的德高望重，卻也足夠的年老。

他疼愛地看着安吉莉娅，然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安吉莉娅睫毛一顫，然後睜開了眼睛。

只聽他輕聲說：

“安吉爾，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

“我從不懷疑，未來有一天，你會站到比我更高的位置上去。”

“但是，在這之前，你需要明白一個道理。”

“真正偉大的人并不是他擁有多少才能，而是将他擅長的東西做到了極致。”

那一瞬，有什麽東西刻在了安吉莉娅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