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太矮啦
秦顏明顯感覺到,這幾日,曲映寒都心不在焉。
她壞心眼地猜,可能是因為“D&B”沒入圍。
作為代表性的國際音樂大賽之一,“D&B”的影響力不僅僅在亞洲,在世界範圍的地位都很高。往年選拔出的年輕人們有的被推薦入知名音樂高校,有的加入了頂級的樂團,後來無一例外,都成為了了不起的音樂家。
而“D&B”的含金量之所以高,是因為評委們的耳朵挑剔到極致。能被他們挑出來的演奏者一定各方面都堪稱佼佼,倘若那一年沒有遇到足夠完美的演奏者,寧願懸着首獎不發,也不會退而求其次地在剩下的人裏選第一名。
所以即使這個比賽已經辦了一百來年,算下來得過獎的華人也屈指可數,最近一次,已經是二十多年前了。
手指停在教輔上,秦顏望着書架發呆,思緒懸在九天雲外。
以前她跟着池素學琴,池素老是騙她,只要自己能在“D&B”的決賽裏露個臉,哪怕不拿獎,她爸爸也會放下工作,立即回到她身邊來。
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她準備好材料,準備好推薦信,等到她因為受傷而沒辦法錄初賽錄像,此前種種都作了廢,也沒有見到他。
秦顏在心裏長嘆一口氣,幾乎是與此同時,聽見書架的另一端也傳出長長一聲嘆息:“唉——”
她一愣,擡起頭,隔着密密麻麻的教輔書籍,隐隐窺見一張少女的臉。女生面容白淨,穿着件黑底印白骷髅頭的棒球衫,懷抱一摞五顏六色的教輔,表情痛苦地皺成一團:“這麽多書,我要看到什麽時候才能……”
“少跟我來這一套。”江連闕站在旁邊無動于衷,“年年這樣,一到開學考前幾天就四處抱大腿……要我說,你還不如哭一場來得痛快,要是把我哭得心軟了,難說考試前幫你打小抄。”
少女立刻眉梢微動,戲非常足地泫然道:“江家小哥哥……”
“喂沈稚子,你要不要這麽拼命!”江連闕一轉頭被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找紙,“我算是服了,叫你祖宗,這兒人多,咱能不能換個地方丢人現眼?”
沈稚子的淚說停就停:“那怎麽着吧,你給我想個辦法。”
“離開學考還有一個星期呢,這麽長時間,你就算開天辟地都來得及,犯不着求我啊。”
沈稚子眨眼睛:“可我不想開天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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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找你的祥子!”
沈稚子跟着駱亦卿江連闕從小厮混到大,自從同學們給駱亦卿取了外號叫駱駝,她就一直追着喊祥子。
她不服氣:“可你的數學明明就比他好!”
“但沈同學你認清一下事實,我是不可能幫你補習的。”江連闕一臉誠摯,“我這周要跟着下一屆一起軍訓,軍訓一結束就是開學考,根本就抽不出時間幫你。”
“你沒時間嗎?可我聽祥子說,你最近天天為了一個女生魂不守……”
“你放過我。”江連闕微默,痛苦地抱住頭,“我把我的筆記全給你,你放我一條生路。”
“真的嗎!”暖光垂落,沈稚子亮着星星眼往他身上撲,把毫無防備的少年撞得一個趔趄,“江連闕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咦你不要躲嘛……”
秦顏躲在這邊看了一會兒,從書架上抽兩本書,付完錢,默默轉身出書店。
街頭的風帶動萬家燈火撲在臉上,她清醒幾分,站在路邊等紅燈,卻覺得身邊更空。
吃完晚飯洗完澡,她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機,略一踟蹰,打開通訊錄,找出被标記為“方院長”的人。嘟聲響了三下,那頭響起一個中年男人和藹的聲音:“喂?您好?”
“方院長,您好,我是池素老師的學生,我叫……”細細說明來意,秦顏有些無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池老師他跟我說,我可以去您那兒……”
那頭耐心聽完,笑道:“沒事沒事,你如果這周末有空的話,這周末就可以過來。知道地址嗎?”
“知道的。”
“那我等着你。”方院長笑道,“如果你住得遠,就晚些過來。你不要緊張,平時我這裏的義工也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經常有作業要做,就下午才過來。”
秦顏有些感動:“謝謝您。”
挂了電話,她拿着有些發燙的手機,無端又想起池素那日的話。
深吸一口氣,攤開剛買的教輔。
既然要回歸正常人的生活,那的确也要好好準備開學考啊——
臺燈在窗前打出光影,牆上的鐘将時間無聲地朝後推移。夜深,街道上昏暗的路燈暖光暧昧,明明滅滅之下,仿佛将整座寂靜之中的城市推入睡眠。
咔噠,分針秒針對準到一起。
像是無形之間觸發了某個按鈕,架子上的收音機屏幕突然一亮,烏拉烏拉地播起廣告來。
秦顏微怔,擡頭,想起自己設置過定時自動播放。
不過……
伸手把收音機拿下來關掉,她扣着邊緣,又想起樂正謙前幾天剛剛發的那條微博。
其實也确定不了是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D&B”公布入圍名單後JC電臺的微博賬號挂出一條算不上通知的通知,只說那個古典樂的欄目要暫停一段時間,至于暫停到什麽時候、以後還會不會繼續,都沒有交代。
而她也是在這時候才真切地覺得,樂正謙……是真的沒什麽粉絲。
但凡有什麽欄目停播,底下總要有人象征性地幹嚎幾句,獨獨這條,JC電臺好歹也挂着不知真假的十幾萬粉絲,卻幾乎沒人理他。
可是,她是真的有在聽啊。
埋下頭,秦顏苦笑。
怎麽能這麽草率。
“你都不跟我……我們,做個道別嗎?”
手指一抖,她回過神,發現語音已經發出去了。
再向上滑,前幾日留言的那句“晚安”,仍停留在未讀狀态。
長嘆一口氣,秦顏退出來,點開浏覽器,想了想,又關掉。
她以前也不是沒在網上搜過樂正謙,想看看他這些年在做什麽,可關于他的報道着實寥寥,媒體吝啬得連一張照片都不肯給。
沮喪得想搖尾巴。
窗外夜色低沉,高樓上的航空障礙燈一閃一閃,背後隐隐有星子閃爍。
浴室裏水聲漸停,江連闕走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低着頭打字,水珠順着發梢落下來,啪嗒滴在屏幕上。
[方院長,我明天能晚點兒過去嗎?]
靠着鋼琴坐在窗前,少年颀長的倒影映在落地玻璃上,另一側燈火璀璨,襯得他像一把待發而未發的弓。
對方很快回道:[能啊,你什麽時候來都行。]
他發去兩個龇牙咧嘴的笑臉。
手指微頓,又打開沈稚子的對話框:[我的筆記在三中怎麽也算有市無價,你就這麽一次性全給我一窩端了,好意思嗎?]
半晌,沈稚子回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表情包:[你不能看我可愛就欺負我呀.jpg]
他一字一頓地打:[你什麽時候有空?還我個人情,陪我去買條裙子。]
沈稚子震驚地回了串語音:“天吶江連闕!你終于被你爸逼變态了嗎!”
“……”
“你不要這個樣子!就算缺愛,也要心向光明啊!”
江連闕:“……”
江連闕:嘟嘟嘟……
***
翌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天朗氣清。
車只能走到山腳,江連闕抱着巨大的零食袋爬山,在半山腰的院落前停住腳步。
薔薇花凋謝得七七八八,綠藤纏在圍牆上,年久失修的大門上挂着白色的牌子,上書一排大字:明裏市第一福利院。
他上前一步,推開門。
這家福利院建在城西,現任的院長方慎敏與江連闕的母親有些交情,算得上故友。母親去世後,他輾轉治病的年歲裏也跟方慎敏相處過一段時日,是在那之後,兩個人的交集才多起來。
他會被那個家夥吸引,大概是因為……
江連闕想。
他有包容的氣度,無上的耐心,和廣博的愛。
跟自己的父親不一樣。
一眼掃過去,方慎敏不在辦公室。
“又跑到哪兒去了……”
江連闕心裏蹊跷,思考半秒,轉身走過教學樓,穿花拂柳來到後院。
草地上有群小朋友在做游戲,他擡腿正想往那邊走,餘光一掃,卻看到另一頭的滑梯背後正有水霧噴出來。水柱一晃一晃,一副氣息不穩的樣子,像是有人在清洗滑梯,卻夠不到最上面的把手,于是一下一下地往上跳。
他心裏一松,又覺得好笑,放下手中的袋子走過去:“方院長,不是我說,就你那點兒個頭,還不如放着讓我……”
繞過拐角,他突然頓住。
風搖草色,有雲在天上飄,陽光從高高的天穹上傾落下來。
青草叢生的院落裏,短衣短褲的少女艱難地控制住亂跑的水管,擡頭的瞬間,四目相對,有風起。
半晌,她不疾不徐地抹了一把手臂上的水,擡手打招呼:“又見面了,江同學。”
“我前幾天忘了一件事,今天又在這兒遇見你,才想起來。”秦顏說,“我的校園卡好像落在你那兒了,你可以把它還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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