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聽不見(1)
居然在這兒都能遇到。
……也太巧了。
小江同學還有點兒回不過神:“什……什麽?”
她于是放下水管,又和和氣氣地重複了一遍:“校園卡,我的校園卡找不到了。想來想去只有那天坐公交車時有可能掉出去……你有見到嗎?”
“喔,那個啊,我好像确實見到了。”他佯作恍然大悟,“沒關系,我回去幫你找找。”
秦顏點頭:“謝謝你。”
“不過話說回來……以前沒在福利院見過你,你是突發奇想還是體驗生活,怎麽會跑到這兒來當義工?”他一邊說着,一邊自然而然地伸手要去拿她握在手裏的水管,“夠不着就別跳了,方院長也老是夠不着,偏偏爬上爬下又很麻煩,所以清洗滑梯的事情大多數時候都是我……”
水花四濺,他的手擦過她的指尖。
秦顏的手在水裏泡久了,微微發涼。猛一碰到對方的溫熱,她觸電一樣往回縮。
連帶着人也往後退了半步。
江連闕微怔:“你怕跟人肢體接觸?”
“也……算不上。”
只是被人碰到,會情不自禁地想躲開。
陌生人也好,身邊的熟人也好。好像太長時間沒有重溫過牽手和擁抱的感覺,就連最基本的生活也無法應付。
“咦?這樣嗎?”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江連闕眼睛突然亮起來,“那如果我——”
唇畔噙着抹未消的笑,他扔下水管,踏着沾滿水珠的草地,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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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顏來不及反應,眼前流動的陽光驀然投下一道暗影,少年的氣息已經鋪天蓋地籠罩了下來。
——然後,将自己的手握進他的掌心。
風聲和緩,她愣在原地,看到他放大的笑臉:“如果我這樣呢?”
秦顏回過神,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卻被握得更緊:“……放開我。”
女生懊惱的樣子認真極了,像一只炸毛的小怪獸。
江連闕突然一樂:“我以為你會尖叫,或者掐我。”
話音沒落,氣場一秒破功,“喂喂我就随口一說,怎麽你還真掐啊……”
“聊什麽呢你們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身後傳來帶笑意的男聲,秦顏也轉頭望過去,見方慎敏正朝這邊走過來。中年男人穿着簡單的運動裝,鼻梁上駕着副眼鏡,臉上一派和氣的笑:“我剛剛聽見了什麽?誰要掐誰?”
兩個人齊齊打招呼:“方院長好。”
方慎敏笑眯眯地揪住江連闕的後衣領,把他從秦顏身旁拽離:“多大的人了,別老欺負人家小姑娘。”
“不是,我沒欺負她,她欺負我來着……”
方慎敏仍然笑眯眯:“多大的人了,別跟人家姑娘計較這種小事。”
秦顏:“……”
果然眯眯眼的都是怪物。
“小秦顏?”下一刻把江連闕扯開,他笑吟吟地道,“走吧,我帶你去見小朋友們。”
說着,拍拍秦顏的肩膀就要帶人走。
江連闕:“那我呢?”
“洗滑梯啊,不然你還能幹什麽?”
他垂死掙紮:“我就不能幹點兒非體力勞動的活兒嗎?”
“但我今天,其實是想找個人上周末的小提琴課。”方慎敏想了想,上下打量江連闕,“怎麽,你也會拉小提琴?”
“……不會。”
方慎敏眯着眼笑:“那就乖乖洗滑梯。”
秦顏猶豫了一下:“方院長,其實我也不……”
不會拉小提琴。
後半句話沒說出口,架不住對方的盛情。方慎敏揣着二十二分的熱情攬着她笑,邊走邊不遺餘力地誇:“不要謙虛了,我老早就聽池素提過你,他天天跟我炫耀他的得意門生,我嫉妒得都快有絲分裂了……”
頓了頓,“哦對了,下次再遇到那種洗滑梯的事情,你不要幹啦,那種不需要動腦子的事情留給連闕做就好……”
江連闕:“……”
他聽到了!
這種話就不能走遠點兒再說嗎!
秦顏“唔”了一聲:“方院長,您跟池老師很熟嗎?”
“對啊,我們倆一起長大的。”
她小聲道:“哦,那難怪……”一個德行。
教學樓離福利院的前院有一段距離,推開教室門,她微微愣了愣,看到一群正追逐打鬧的小朋友。
見院長進門,幼崽們紛紛睜着圓滾滾的眼望過來。
“好了好了都坐下來。”方慎敏走向講臺,笑眯眯地朝大家做噤聲的手勢,“你們也知道的,提琴課的老師病了嘛,所以我這周就先給你們找了個代課的小姐姐。”
無數雙好奇的眼睛落到秦顏身上。
“你們別看小姐姐年輕又可愛,她拉小提琴很厲害的。”方慎敏笑,“喜不喜歡小姐姐呀?”
幼崽們齊齊答:“喜——歡——”
“那要不要跟小姐姐問好呀?”
幼崽們站起來,紛紛朝她鞠躬:“小姐姐好!”
秦顏受寵若驚。
為……為什麽這麽懂禮貌!這麽有儀式感!
“我……我其實……”回過神後,她有些尴尬,對上這些亮閃閃又飽含期待的眼,她那句“我其實不是來教你們拉琴的,因為方慎敏從一開始就沒通知我這件事”有些說不出口。
“其實只是有點緊張。”方慎敏有模有樣地鼓勵她,趁機塞過來一把琴,“放輕松,他們都很聰明的,又不用從頭開始教識譜,今天能把《小星星》過一遍就行了。”
“我……”
秦顏擡頭,對上他無辜的眼神:“小姐姐,別讓我的豆丁們失望呀。”
她深吸一口氣,認命地将琴架上肩。
初秋的午後,天高草莽,流雲在空中游走。
江連闕俯身擰上水管,直起身子時,耳畔傳來遙遠低回的樂聲。
簡單的曲子,深沉而溫柔,在風裏飄。
心下一動,他擡腳往後院走。走得越近樂聲越近,心跳慢慢變得變得不受控制。
他也很久、很久沒有聽見她拉小提琴了。
哪怕是這樣簡單的曲子,這樣熟悉的——
樂聲戛然而止。
江連闕微怔,腳步在教室門口停下來。
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有些孤獨有些纖細,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仿佛只是将她籠進去就已經拼盡了全力。
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幼崽們被唬住了,可他是聽力很好的人,他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
一秒,兩秒。
江連闕的目光一點一點沉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顏艱難地開了口:“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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