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哥斯拉
沈稚子接起電話,被問得一愣:“好像是吧,我有點兒記不清了……可是,你沒事問他媽幹嘛?為什麽要用‘也’?”
“今天遇見一個很少見的姓,就想起這茬事來了。”駱亦卿撓撓頭,“也沒什麽,我就随便問一問。”
“不過說起這個,你還記不記得……也就三四年前,連闕的媽媽去世之後,他曾經一個人跑到濱川市治病?”他沉默一陣,“我前陣子問顧笑悠,連闕的失語症是怎麽治好的,她說她也不知道。”
少年沉重的呼吸打到話筒上。
“……駱駝?”沈稚子若有所覺。
“我……”駱亦卿澀然,“我很後悔,那時候沒能陪在他身邊。”
夜風穿堂而過,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
偶爾也會覺得這些事巧合又富有戲劇性,原以為吵完架後頂多冷戰幾天,大不了像以往一樣打一架,也就能和好了。
可他們吵完架的第二天,江連闕的課桌竟然就跟着空了。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上課,一聲不響地辦理了休學。而駱亦卿是在某日回家後看到父親口袋裏專屬葬禮的白花,随口一問,才知道去世的人竟然是江連闕的母親。
“總是……總是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不該跟他吵架,不該沖動地說那些絕情的話,”駱亦卿艱難道,“我是不是不小心,也成了壓在他身上的稻草?”
夜風撞在玻璃上,發出低沉的嗚咽。
一別半年多,重遇時江連闕一如往常,他卻覺得對方心裏自此有個洞,那是他錯過之後就再也無法抵達的遙不可及的角落。此後他究極一生都再也無法體會好友那時的心情,就像他同樣不知道,那個黑洞有沒有被另一個誰填滿過。
沈稚子沉默了很久,安慰他:“但是祥子,樂正阿姨都去世那麽久了,你跟連闕不也還是好好的嗎?不管怎麽樣,還是眼下的生活比較重要吧?”
“總之……不要想太多啦!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以為你跟他有什麽……心疼他這件事,還是留給女孩子去做吧。”頓了頓,她努力活躍氣氛,“何況比起樂正阿姨,更應該關注他現在的心理狀态吧?他不正常很久了诶,你感覺不到嗎?”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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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亦卿眼皮一跳,這是什麽騷轉折?
沈稚子一言難盡:“前段時間,他讓我帶他去挑裙子。”
“……?!”
駱亦卿震驚地回頭,透過小小一方玻璃,将風中淩亂的目光落到江連闕身上。
江公子毫無所覺,正神情愉悅地試音。
秦顏終于回複了他的消息,女生格外受寵若驚,回話也小心翼翼:[咦?你,你竟然還沒走嗎?OAO]
天吶,怎麽可以這麽可愛啊。
江公子抱着手機星星眼陶醉,很想跳起來指天大笑。
這種披着別人馬甲的感覺,真是讓人心裏頭有點兒……
有點兒……
酸溜溜的。
睜開眼盯着私信,他鼓起臉,兇巴巴地問:“喂,你到底喜歡樂正謙還是喜歡我?”
語音一秒一秒地跳,在抵達上限之前,又懊惱地上滑取消。
好吧,放棄了,認慫。
[想聽什麽……]
手機微震,少女像是在思考,半晌才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之前彈李斯特,還差一首曲子。]
江連闕手指一頓:[哪首?]
[愛之夢。]
江公子呼吸一滞。
愛之夢啊……
[好的。]
夜色深沉靜谧,風從窗縫間溜進來,帶起內側輕盈的窗簾。少年坐到鋼琴前,微微垂頭,落下第一個音。
夜幕下星子繁集,隔着無法測量長度的電磁波,山遙水闊,版圖另一頭的少女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耳畔鋼琴的曲調溫柔輕和,微怔的剎那也被無限拉長,眼瞳所及之處,周遭一切仿佛都飛快地褪色。
時光朝前倒流。
上一次聽見他彈這首曲子,還是那年在濱川市。
想想又覺得很有趣,畢竟印象裏的初遇極其不愉快。記憶中是個惱人的周末,炎熱夏季日光繁盛,她懶洋洋地縮在空調屋裏不想動,卻在練琴時被汽車刺耳的鳴笛聲打斷思緒。
鳴笛锲而不舍,一聲接一聲地響徹整個街道,沒完沒了,仿佛彙聚了一整個擁堵的車隊。
她早知道隔壁那棟一直沒人住的玻璃別墅這段日子可能會有人搬進來,卻沒想到……什麽鬼鄰居,竟然這麽吵!
鳴笛響了半個小時,秦顏耐心告罄,忍無可忍地扔掉琴弓換衣服開門,打算捋袖子去跟缺德的新鄰居好好理論一下。
結果還沒走出自家大門,就隔着花園裏的竹籬笆,看到了她的“新鄰居”。
濱川島上環境好,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開,她望過去的角度植被繁盛,恰有綠蘿勾出天然的邊框,将黑色外套的少年輕輕巧巧框進去。他低頭坐在巨大的銀色行李箱上,正戴着耳機玩兒手機,日光透過婆娑的樹影傾落到少年身上,映得他鼻梁高挺,神情淡漠,漂亮得好像一幅畫。
雖然不大能認清臉,但空氣裏一點一滴流動的……都是美少年的氣息啊!
秦顏心裏的氣一下子消去一半。
不過……
美少年制造出的噪音……它,仍,然,是,噪,音。
秦顏煩躁得想抓頭發,耐着性子走過去打招呼:“不好意思,請問後面這幾輛搬家車是你們家的嗎?”
少年一動不動。
“你好,我是你的鄰居,住在你隔壁這棟的……呃,請問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讓司機鳴笛……”
秦顏有些尴尬。
人家連一眼都不看她。
“不好意思,”耐心二度告罄,她強撐着笑意問,“請問,你聾嗎?”
少年玩手機的手微頓,半晌,慢悠悠地擡起頭。
日光下徹,風聲和煦,他眼瞳深處一片漆黑。仿佛潭水深處光線照射不到的暗淵,想一探究竟,卻又令人畏懼不敢上前。
秦顏微怔,下一刻,見他摘下耳機挂到脖子上。
心裏一松,以為這是打算交談的意思,立刻就想要迎上去解釋剛剛的話:“我的意思是……”
結果話沒說完。
少年朝她冷笑一下,翻個白眼,就頭也不回地朝家門方向走了。
秦顏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咦?莫名其妙就被、被嘲諷了?!
搬家具的大叔從她身邊經過,好心地解釋:“不好意思,但多多少少還是希望你能體諒一下,雖然偶爾也覺得挺煩人……但大多數時候,我們都覺得他蠻可憐的。”
“哈?”明明被騷擾的鄰居更可憐好嗎?
大叔望着男生離去的背影,感慨:“小小年紀就一個人被扔在這兒,我猜他是找不到別的方式宣洩情緒吧。”
秦顏恍然大悟,這回看懂了他的眼神。
哦,腦子有問題啊。
難怪被家裏人扔在這兒。
好在搬家公司效率高,沒多久就帶着令人躁郁的噪音離開了。
可事情還沒有完。
當晚秦顏做完作業練完琴打算上床睡覺,不等關燈,就聽到隔壁傳來的響聲。那是手指落——不,砸在鋼琴上的聲音。
她聽了半天,才辨認出是他彈的是李斯特。
少年下手極重,像是帶着綴着千斤在彈琴,偏偏挑的曲子是《死之舞》,死神拖着步伐,舉起鐮刀,朝毫無知覺的人們揮去——大半夜的,全化成了隔壁刮過來的陰風。
秦顏絕望得想報警。
她盯着天花板抑郁地被動聽了半宿,覺得住在隔壁的那個男生,心裏一定圈養着頭哥斯拉。
樂曲進入第二部分,增強情感起伏的轉調,仿佛難以抑制的愛與熱情在高漲的情緒裏爆發,內心獨白發展成熾熱的傾訴——
秦顏的注意力被轉折拉回來。
不過好在……
抱着錄音機,她心裏的情緒百轉千回,最終定格在前所未有的滿足上。
好在最後是他征服哥斯拉,而不是哥斯拉吃了他。
雖然直到分別,他都一句話也沒有對自己說,但是……
“我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啊。”秦顏笑眯眯,“我能靠曲子認人,是不是超厲害?”
世界上哪裏去找第二個這樣的人,像他一樣溫柔,一樣明朗,一樣澄澈的——
樂正謙啊……
江連闕啊……
手指在黑白鍵上跳,江公子的理智稍稍回流,在心裏默默地念自己的名字,哭笑不得。
圖什麽呢。
披着別人的號,幹着別人的事。
樂曲進入最後一部分,高潮漸落,溫柔純粹的追求慢慢歸于平靜,仍像不可思議的美夢。
夜間航班的飛機轟鳴着從樓頂飛過,雲層翻滾,在寂靜的夜空中留下一道白線,無聲地隐沒進月色裏。
夜色幽靜,四下沉寂。
琴聲停下來,秦顏若有所覺,睜開眼,客廳裏白色的燈光流水一樣傾瀉下來。
皺皺眉頭,還是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想了想,她斟酌着給他發消息:[為什麽今天彈琴的時候……這麽安靜?]
因為鸠占鵲巢,李代桃僵,害怕被戳破。
江連闕苦笑:[畢竟是最後一首了,留給你做個完整的紀念。]
秦顏微怔,旋即心裏一軟:[謝謝你。]
[但是,]猶豫了一下,她又問,[能離開電臺,去參加很久之前就期待入圍的鋼琴比賽,不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嗎?為什麽今天突然又變得不開心了?]
江連闕一愣。
不是吧?真的能聽出來?
他學鋼琴那麽多年,一直以為那些所謂的“曲子能聽出人的心情”、“演奏者的情緒狀态會影響曲子”都是騙鬼的,畢竟他……他就聽不出來啊!
半晌,他試探着回:[你,你不是在詐我吧?]
發完這句話之後陡然發覺自己蠢得不可思議,立刻想撤回,可對方肯定已經看到了……江連闕懊惱得想剁手。
秦顏笑出了聲:[你今天像變了一個人。]
卧槽!
吓得江連闕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
這麽快就要掉馬了麽!
這還不到兩小時,好歹讓他裝逼裝完這一晚啊!
作者有話要說: 秦顏:一眼都不看我,一句話都不說:)
江連闕:神他媽天……天道好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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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安利大家去聽一下李斯特的《死之舞》。
也能列入 #神你媽敢半夜在我家隔壁彈這種曲子# 系列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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