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繡屏鳥

夜空中,無星無月。

告別炸毛的周洲,江連闕領着秦顏往商區的方向走。

餘光之末燈火明滅,走出去一段路,她忍不住問:“我們是不是搞砸了周洲的路演?”

“沒有。”江連闕答得果斷,複又心虛地摸摸鼻子,“反正,他做路演也是為年底的音樂節做宣傳,大不了我……”

多買幾百張票。

嘴角一咧,他拽着她拐個彎,轉移注意力:“我們去取蛋糕,然後吃晚飯。”

商場內燈火輝煌,走上扶梯,秦顏有些意外:“你還訂了蛋糕?”

他笑:“過生日,怎麽能沒有蛋糕。”

秦顏望着他的側臉,心下微動。

她向來喜歡甜食,但太多年都是一個人過生日,反而很久不再在生日時吃蛋糕。

失去慶祝意義,形式都變得無關痛癢。

但眼下……

滿懷期待帶地拆開奶白色的蛋糕盒,秦顏短暫地微怔,眼前一亮:“紅絲絨?”

暗紅色打底,奶油将墜未墜,紅白相襯,切割出不規則的邊緣。小號的紅絲絨蛋糕,零星點綴着尚帶寒露的覆盆子和草莓,衆星拱月,中心立着兩只交頸飲溪的翻糖麋鹿,麋鹿腳下,紅色果醬流淌成溪。

蛋糕不大,差不多是兩個人的分量,但視覺上的滿足遠超她的預估:“好漂亮。”

江連闕幫她把蓋子放到旁邊,順手将刀遞給她:“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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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啊,你今天送了我好多東西。”驚喜之餘,她一邊回憶,一邊數,“一罐星空糖,一首歌,一個蛋糕,還有……”

球場裏的“V”,和綠色的大象。

江連闕樂了:“慶祝生日嘛,開不開心?”

“開心啊。”秦顏不假思索,眼睛亮晶晶。他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麽純粹的喜悅,又渾然不自知,“但我覺得禮尚往來,我也應該送你一件禮物。”

江公子想也不想,把臉伸過去:“來,不要客氣,大膽親。”

非常應景地閉上了眼。

秦顏抓起筆,飛快地在他臉上畫三撇。

“喂!”臉上一陣涼意,江連闕睜眼就發現被騙了,急急忙忙要照鏡子,“你,你畫了什麽?你是不是在我臉上畫王八了?”

餐車推到面前,服務員微微弓身上菜,眼中也沾染上三分笑意:“久等了。”

掀開蓋子,火焰烹起尺高,龍蝦的香味帶着輕微酒氣,在空氣中迅速蔓延開來。

“好香。”她點起星星眼。

一興奮起來,更像小朋友了。

江連闕撐着腦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笑:“打算先吃蛋糕,還是先吃飯?”

“吃飯,會涼。”幹脆利落,不假思索。

根本不需要他轉移話題,就把禮物的事情忘記了。

江連闕哭笑不得,稍稍挽一挽袖口,笑着抽出筷子:“禮物呢?”

“什麽?”

“我的禮物。”

“已經想好啦。”她理直氣壯,臉上流露出一種可愛的認真,“如果我以後能成為很棒的小提琴手,就每一場音樂會,都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你。”

“條件狀語從句——這是空頭支票?”江連闕樂了。

“才不是,我的老師說了,我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小提琴手。”秦顏一邊說,不忘一邊搶鍋裏的蝦,“所以不管怎麽想,都是你賺了啊。”

聽起來好像很有的道理。

江連闕樂不可支:“可以呀秦顏同學,你耍起流氓來,一點兒不比我差。”

“青出于藍勝于藍。”秦顏低着頭笑,分解完一只蝦,突然想起什麽,“不過,你的生日,是在七月嗎?”

“嗯。”江連闕唇畔笑意未消,“怎麽,你也在學校裏,偷看了我的資料卡?”

秦顏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

七月末的獅子座,夏天的第二個星座……那時正是七月炎夏,他例行公事跑過來蹭吃蹭喝,飯間随口問他生日,傲嬌寡言的小公子跑到院子裏,面無表情地指指天。

她半夜看着天,思考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那意思是,喏,天上現在挂着的那個星座,就是我的生日。

這條好像……也合得上。

“沒有,但我看過你在社交網絡裏的資料。”秦顏不着痕跡,“非典型獅子座……你媽媽生你的時候,一定給了你少女心加成。”

江公子慢條斯理,對後半句話毫不在意:“跟你的星座契合度高就夠了,少女心有什麽問題?”

是沒毛病,但是……

“連闕的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這才是她想問的重點。

江連闕身體一頓。

“我見過你的爸爸。”她語速放緩,慢慢回憶,“但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是不是只有溫和而包容的母親,才能培養出,你這樣的孩子?

鍋底火焰未熄,錫紙上湯汁咕嘟咕嘟冒泡泡,帶起一陣一陣白汽。少年的臉龐隐沒在氣息後,一眼望過去,看不太真切。

店內爵士樂渺遠低回,江連闕的思緒飄向天邊複又落地,許久,舌根發苦道:“她啊……應該是一個,活得很不開心的人吧。”

秦顏微怔。

“你見過我的父親,但你一定不了解他。”江連闕看着忽明忽暗的火焰,神色不明,“對于他來說,誰來做妻子都無所謂,可我常常猜……我的母親生前,大概非常愛他。”

秦顏心下一動,注意到幾個限定詞。

生前,以及……大概?

“我媽媽以前是個明星,在我小的時候,還能見到很多關于她的廣告。”他陷入回憶,“那個時候,她教我彈鋼琴……”

女人的手落在黑白琴鍵上,像她的人一樣,美得驚心動魄。

可她還是那副樣子,羸弱又憂郁,一年四季靠藥物度日,在深夜裏輾轉難眠。後來漸漸離開娛樂圈,不再工作,甚少社交,成為宅子裏沉默的“江太太”。

直到死去。

他沉默得太久,火焰晃動,秦顏忍不住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她自殺了。”從高樓上跳下來,落在他面前。

視野之內,血色蔓延。

就連死去,也像是枯萎在錦繡屏風上的鳥。

而作為代價,也像某一種報應,他從那天起,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有風穿堂過,火焰微動,秦顏覺得自己像是愣了很久,才後知後覺,握住他的手:“對不起,連闕。”

掌心有熱意。

江連闕微怔,一擡頭,就看到她微微笑,表情裏帶着點兒歉意,又像是釋懷:“我也沒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可是,江同學。”

“我并不在意……你母親的事情。”

他看着她。

“你好像總是在提到母親的時候,會突然變得敏感又多疑。可是一直以來,明明沒有受到她的影響啊。”

他好像從來樂觀,從來和煦。

可這世上哪有人,能天生沒有負能量。

她抽出一張濕巾,手臂越過桌面,貓咪一樣,蹭掉他臉上的三撇。

在他顯得錯愕的目光裏,笑道,“請跟我一起……往前看吧。”

***

夜色微涼。

一頓飯吃到半夜,秦顏回到家洗過澡,被水一沖,突然冷靜下來。

其實她直到最後……也沒有問到重點上。

吹幹頭發,她趴到書桌上,咬着筆畫草圖。

如果顧笑悠此前告訴她的信息,都沒有出錯……

那麽,江連闕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生前是一個明星;而同時又有人在網上評論,說樂正謙的眼睛,長得像一個已經去世的明星。

假設這兩個代詞所指,真像她猜的那樣,是同一個人……

筆尖劃過紙張,在樂正謙和江連闕的名字之間,遙遙連起一條線。

想了想,她又在那條線的正中央,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那時候在濱川市,惜字如金的小公子從搬家住進她隔壁、到離開濱川市,短短幾個月,是真真切切地,一個字都沒有對她說。

離開前她問他名字,他只留了兩個字母,JC。

“JC……”

秦顏皺着眉頭在網上搜,搜出一串江家的産業。

她先前一直以為,“JC”代指的是“JC電臺”。

所以自然而然地,把線索轉移向樂正謙。

可是如果……

它代指的不是一個産業,而是一個人呢?

“呀,小秦顏。”

她正抱着腦袋苦思冥想,電腦那頭池素上線,視頻通話彈出來。

她一擡頭,正撞上池素一本正經、四十五度敷面膜的臉。自家老師在那頭舉着手機,皺眉問:“怎麽又問這種問題?”

她問了什麽?

秦顏趕緊看手機,發現消息還停留在前幾天那條,“正常人怎麽生活”上。

隔了這麽久,現在才看到……

“那是前幾天的問題,現在已經沒問題了。”她迅速斬斷話茬,“老師,您這幾天很忙嗎?”

不然怎麽這麽久,才看見留言。

“嗯,在收拾東西,打算出門。”

萬年宅男竟然有出窩的一天,秦顏很驚奇:“您要去旅行?”

“我要去見你。”

“咦?!”猝不及防。

“準确地說,是要去見你的父上大人。”池素頓了頓,“他告訴我,會在年底之前回到明裏市。”

秦顏呼吸一滞。

她突然有種,微妙的預感。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是打算……

“我們必須得一起商讨你的——”透過屏幕,池素挑眉,“教育培養方案。”

另一頭,江公子也剛剛洗完澡。

一邊擦頭發一邊抄起手機,發出去的消息還停在那句“你到家了嗎?”上。

嗨呀……這個節奏,她是回到家,就關機直接睡覺了嗎。

擡頭瞄一眼牆上的挂鐘,指針滴答滴答跳,時間剛剛過淩晨。他想了想,開電腦,給駱亦卿發消息:[視頻收到了嗎?]

那邊很快回複:[收到了。]

江連闕眯起眼:[我沒收到,給我看看。]

駱亦卿迅速甩過來一個文件。

文件不大,下載速度很快,他雙擊點開,調大音量。

音樂聲震耳欲聾,背後挂着巨大的音樂節廣告幅。燈光下,彈吉他的少年身形高大,嗓音清和,少女立在他身邊,連身高差都剛剛好,将兩個人刻成一幅畫。

視頻是周洲舉着手機拍的,像素再高也有噪點,只是離得近,吉他上的LOGO拍得最清楚。

駱亦卿家的樂器牌子。

他想了想,把屏幕放大再放大,放大到只能看到他和秦顏。

雖然一下子成了A/V畫質……

但順眼多了。

[不過,我有個問題……]視頻看到一半,駱亦卿的消息又彈出來,[這個熱搜推不上去啊。]

[胡扯。]江連闕想也不想。

兩個字剛敲過去,那頭的電話就火急火燎打了過來:“真的,我這邊通稿都寫好了,可他們說,跟秦顏有關的熱搜,全撤下來。”

鼠标拖着光标往前挪,江連闕又看了一遍視頻:“可她也沒露臉啊……這特麽都能看出是秦顏?”

他存着私心,特地為她準備了那頂帽子。

如果不是認識的人,應該認不出她才對。

“我也納悶,所以我正在找人查,上面頂着的人是誰。”

等等。

江連闕一個激靈。

秦顏之前曾經說過,父親是為了保護她,才讓她整個人都“查無此人”了。

劃重點,她、的、父、親!

夜深人靜,江公子心跳沒來由地加了個速:“你……你快查,快快快,快告訴我是誰!”

“別急別急……诶诶,回我消息了。”駱亦卿也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操控着電腦。公司小哥發來的圖片慢慢加載出來,他微微一愣,然後擰着眉頭轉發給江連闕,“咦……怎麽會是秦時……這年頭,影帝都閑得發慌嗎?幹嘛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你說他這是吃飽了撐的……”

“你放屁。”江公子撐着臉看着圖,滿眼陶醉,“你看秦時他這長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

“明明就是一張,我岳父的臉啊。”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是獅子座……因為獅子座,最容易出!霸!總!所以樂正謙肯定不是獅子座 >///<

這章越寫越餓,我打算明天就去吃紅絲絨……本章又名#南書百城的食譜,#數數我們立了多少個flag

以及我現在覺得秦顏的父上大人就像個通緝犯……仿佛人人都想找到他:)

江公子也要開始找岳父了,猜猜池素和他誰先聯系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影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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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w,我已經不相信我可以七點更新了,我對自己失去了信任,但我是愛你們的[爾康絕望臉]

鳥和屏風的梗來自張愛玲的《茉莉香片》,“她不是籠子裏的鳥。籠子裏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裏的一只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黴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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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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