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寫欠條

容塔的人生,在很多年之後,仍是人們眼中的傳奇。

她是德國籍的華人,肆意而張揚的鋼琴少女,除去天賦,還有一等一的容貌,和一等一的家世。第一次參加比賽就打破了“D&B”三十年的獎項記錄,名揚四海之際,得人交口稱贊,見過的人都稱她為天才。

她走在一條世俗意義的坦途上,貼在她身上的每一條标簽都讓人嫉妒。而唯一一件,值得打上問號的事情是……

二十年過去了,她至今未婚。

“嗨呀,怎麽又扯回到這個上了?”景年一番話兜兜轉轉繞回來,把林鹿逗笑了,“你們就愛為這種八卦又無聊的事情瞎操心,萬一人家容塔是個同呢?音樂家的性取向個個兒都是未解之謎,輪得到我們管?”

“那就不說結婚的事,說衣服。”景年憂愁地捧住臉,“我沒記錯的話,容塔二十年前參加‘D&B’,穿的是一件紅色的禮服……款式跟女神那件特別像。”

“所以?”

“所以,怎麽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女神家那麽有錢嗎?”景年碎碎念,“容塔的衣服,是一個設計師私人訂制的,那個人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昂貴且難請。”

原本還覺得可以接近的人,突然又變遠了。

好像就是過了這麽幾年,她就變得讓他怎麽也追不上。

林鹿納悶:“你問題怎麽這麽多,反正你女神還沒走,直接去問她不行麽?”

噫。

景年抗拒:“我不去!她诓我!”

還說自己不是來參加比賽的,騙子!

而“騙子”小姐現在正在收拾東西,打算跑路。

縱使今日天晴出了太陽,入冬之後的風,依然帶着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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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廳,秦顏從江連闕手裏接過外套,乖乖穿上:“謝謝你。”

音樂廳離酒店不遠,後臺人來人往,她打算回去再換衣服,“我們走吧。”

“現在就走?不等複賽結束嗎?”他有些意外,“畢竟現場就能結果。”

“那也還得等一會兒,可我不想等了。”每一次拉完曲子,她都快樂的像只出籠的鳥,“我想請你吃飯——”

天朗氣清,她轉過來看着他,眼睛中的笑意亮晶晶:“吃大餐。”

江連闕微怔,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他覺得,秦顏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無意間被喚醒了。

不可阻擋,勢如破竹地,要吸引世界的目光。

“好。”拍拍她的腦袋,他笑:“吃大餐。”

走出去一段路,她憋了憋,沒憋住:“我是不是很棒?”

眼睛眨啊眨,裏面寫滿“快誇我快誇我”。

江連闕毫不懷疑,如果她有尾巴,這會兒一定會一陣猛搖。

“你,一級棒。”

“曲子棒,還是人?”

“呀,當然是人。”

“可我覺得,”秦顏的眉毛糾結地皺起來,“還是曲子比較有參考價值,‘喜歡人’也太主觀了。”

“但巴赫幾百年前就去見上帝了,我又不能跟《恰空》談戀愛。”江連闕微微俯下身,一臉正經,“所以‘人’在這種事情上的優勢遠遠大于一首曲子,比方說……來,我給你一個機會,趁着現在沒有人,你快偷偷親親我。”

“……”死也忘不了親親抱抱舉高高。

他認真地補充:“或者換我親你也行,當做禮服的謝禮。”

噫。

“你今天上午還說,那是你賠給我的!”記憶閃現回幾個小時之前,她刷地紅了耳根。

一大清早,晨光熹微,她剛剛起床洗漱,就收到他的消息。

确認她已經起床之後,他站到她的卧室外,不急不緩地敲門。聲音低沉,字字句句咬得百轉千回:“小姐姐,特殊服務了解一下嗎?”

“哪有早上來送特殊服務的?”秦顏好氣又好笑,上前拉開門:“一點都不專業,差評!”

她出門時沒有帶睡衣,穿着前夜随意的白T和牛仔褲,長發随手紮成馬尾,膚色凝白,有種天然去雕飾的清麗。

江連闕短暫地愣了愣,手撐在門上,堅持把自己的造型凹完:“早安,小朋友。”

但秦顏根本沒有看他。

給他打開門,她就不打算管他了,一邊折身去收拾東西,一邊告訴他時間安排:“等會兒大家會去音樂廳抽簽,我打算帶着衣服過去換。比賽不會很久,你不用帶太多東西,把腦子捎上就行了。”

不帶腦子是最可怕的。

“喂。”江公子氣哼哼,“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秦顏快速掃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光鮮亮麗帥氣逼人,快收拾東西,等會兒跟我一起去會場……對了,早餐你想吃什麽?”

“……”

嗨呀,生氣。

他決定給她一個提示:“你有沒有注意到,我今天跟昨天不太一樣?”

“我說了呀。”秦顏從善如流,“你一如既往光鮮亮麗帥氣逼人。”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想我怎麽誇。

“……”江公子調整戰略,放棄了凹造型。

整理一下袖口,他搖着狼尾巴,一步步走向她,“這位長相可口的小姐姐,你知道我今天來這麽早,是打算做什麽嗎?”

随手一碰,嘭地關上門。

封閉的室內,短暫地出現了三秒鐘寂靜。

秦顏了然,眯起眼。

“我懂我懂。”她示意他別太躁,“客房特殊服務嘛,你說過的。”

“……”

江公子沉默兩秒,炸了:“你為什麽就看不到,我身後那個大盒子!”

從他出現起,就故作神秘地将一只手藏在背後,還頗有心機地故意露出一個白色的角。

就等着她問,那是什麽。

可她就是不問,就是不問啊!

“我看見了。”秦顏笑眯眯,“但我懶得問。”

“……”

“反正你自己肯定會忍不住,告訴我那是什麽。”

……噫。

趾高氣昂的江公子,郁悶地捧住自己帥氣的臉。

思考人生,到底是誰把她教壞的。

秦顏收完東西,發現他還坐在那兒。她樂壞了,上去戳戳他:“生氣啦?”

硬氣的江公子睨她一眼,發出硬氣的冷哼。

“那我求求你,告訴我盒子裏是什麽呗?”她也學他捧住臉,眼睛眨啊眨,“我猜,肯定不是你昨天說要送給我的那個禮物吧?”

“……”

“你才不是那麽沒有創意的人。”她一臉誠懇,“對不對?”

眼睛亮閃閃,骨子裏蔫壞蔫壞。

江連闕看着她,半晌,還是沒崩住。

算了,反正也贏不了,在她面前永遠是輸家。

看見她就想笑……仿佛面部神經壞掉了一樣。

“就是昨天說的禮物。”手指一勾,他把盒子放到她面前,笑得有些無可奈何,“拆開看一看,喜不喜歡。”

四四方方的奶白色禮物盒,系着香槟色的蝴蝶結。

輕輕一拉,綢帶從指間流過。

秦顏幾乎以為,這會不會是個大蛋糕。

然而打開盒子,她微微一怔。

“這個是……”有些遲疑地把裙子拿起來,她不敢置信。

月白色的小禮服,剪裁幹淨利落,有着不規則的下擺。收腰帶着少女的俏皮,暗處卻點綴着繁複不冗雜的花紋,仿佛一路蜿蜒進針腳。

足夠可愛,又大方古典。

這樣鮮明的個人特色,讓她想起那位……享譽國際的大師。

容塔曾經,也擁有一件這樣的禮服。

秦顏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收禮物的人表現出驚喜,本身就是對送禮物的人的肯定。

江公子十分受用:“快誇我,快。”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秦顏一時找不到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魔幻現實。”

“……”這詞怎麽聽着這麽怪。

“可是,當年給容塔定制禮服的那位設計師,不是在國外嗎?”

“前段時間,回國了呀。”他眼中笑意閃爍。

所以第一時間,就讓沈稚子去捕捉對方了。

“可是,為什麽……”要送她這個。

昂貴的禮物,和他發燙的心。

“第一次見面,弄壞了你的裙子。”少年笑吟吟,“所以賠一條新的給你。”

漂亮的驚喜。

仿佛看透她的想法,他笑着補充:“不是驚喜,是祝福。”

“我媽媽生前,與容塔阿姨是摯友。”他的聲音平緩輕和,“小時候,他給我看照片,我就記住了她……和她那件禮服。”

紅色最挑人,可那禮服與她相得益彰,仿佛為彼此而生。

後來許多年,他都沒再見過氣場那樣凜冽,又那樣幹淨的人。

直到遇見秦顏。

他預想過無數遍,她也應該有那樣一條裙子。不為別的,只為……

“我祝秦顏同學啊,以後能成為——”他拖着長長的尾音,聲音在晨光裏破開一線,“容塔那樣厲害的人。”

風聲柔和下來。

少年懷中一軟,他睜大眼。

“……謝謝你。”少女展臂,踮起腳抱住他。

江連闕呼吸一滞。

“我也給你一個祝福。”她說,“無論以後身在何處,做什麽,希望你每天都很開心。”

在我小的時候,有很多很多願望。我想要變漂亮,想要有不可思議的天賦,想要被很多很多人喜歡。

可是走出半生回過頭才發現,什麽都沒有開心重要。

好像小學畢業時,寫在同學錄背後那些蹩腳又不走心的話,最後才發現,生活的意義全藏在最簡單的話裏。

祝你快樂,希望你快樂。

思緒兜一個大圈子繞回來,江連闕埋頭笑,腆着臉不肯動:“今天早上是我沒睡醒,你那算什麽祝福,有誠意的話,別讓我彎腰彎得這麽酸啊。”

上午的比賽還沒有完全結束,音樂廳門口零零散散仍然有人進出,他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的組合有多打眼,可秦顏憋得臉頰泛紅,壓低聲音戳他:“別在這兒鬧,我……我給你寫個欠條。”

“那得乘以二。”江公子順杆而上。

“……”

“不乘二的話,就在這兒。”他耍賴,“快點兒,腰酸。”

秦顏想戳他眼。

從包裏掏出一本便利貼,她惡狠狠地咬着筆蓋,寫:“吶,欠江連闕同學一個吻——我簽好名了,來,按手印。”

“兩個,改成兩個。”他探頭過來看,一本正經,“呀,這個沒有保質期吧?什麽時候兌現啊?”

“你……”

“秦顏!”她正想暴擊江公子,林鹿從背後蹿了出來,笑眯眯地鑽到兩個人中間,“你倆寫什麽呢?”

江連闕眼疾手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在紙上添了一筆,順勢把便利貼收進口袋。

很好,欠條從今天開始生效。

秦顏手中一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江連闕攬進了懷。他對着林鹿笑,禮貌而客套:“小~秘~密。”

林鹿的眼神一下子暧昧起來。

怕他聯想到什麽奇奇怪怪的play,秦顏剛要解釋,就被江連闕扯開了話茬:“沒記錯的話,你的比賽是在下午吧?可惜我倆訂的是中午的返程票,不然就能去給你加油了。”

言下之意,有什麽話趕緊講,我們趕時間。

“那是小事,不重要。”林鹿随和地笑,把不情不願的少年從自己背後扯出來,“我就是帶着學弟來給你們打個招呼,告個別,順路讓他死一下心。”

景年別扭地走過來,乖巧地朝秦顏颔首:“秦顏。”

她剛要回禮,江連闕搶過話茬問:“死心了嗎?”

林鹿:“……”

噫。

“你幹嘛欺負他?”秦顏手肘碰碰他,小聲抱怨。

細小的動作落進景年眼中,變成了親密的互動。

“……死心了,死心了。”景年同學心如死灰,哭唧唧地回到學長的懷抱。

揉揉小學弟頭上的呆毛,林鹿笑吟吟地向兩人颔首:“那麽兩位,山水有相逢。”

和風拂面,他們互相道別。

剛打算轉身,林鹿突然又叫道:“秦顏。”

她疑惑地回過頭。

“如果你以後,遇到了什麽麻煩……”林鹿猶豫了一下,“雖然我們的力量很小,但這個圈子說到底也就那麽大,澄清一件事的能力,還是有的。”

秦顏一愣。

“如果相信我們,以後可以多跟我們聯系。”他笑笑,“有空的時候,就去群裏陪我們打打狼人殺,讓你當好人。”

五味雜陳,到心裏化成一片純粹的暖。

風從眼前過,秦顏也笑了:“謝謝你。”

謝謝萍水相逢的善良。

“哦對了,還有!”她走出去沒兩步,林鹿又高聲道,“我把你的比賽視頻傳到網上了,你記得也去看一眼啊!”

秦顏身體一僵,停下腳步。

交換一個眼神,江連闕眼皮一跳,目光一點一點冷下去。

他覺得,可能……

要有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抱歉……不知道說什麽。

過年時去處理了一些私人的事,沒來得及請假就跑了。

我……

總之謝謝你們,非常感激。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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