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謝晚春想到這裏忽而對自己那個只見過幾次的小堂妹生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氣怒和悲憫來,她胸中一腔怒火難平,下意識地擡腳踹了一下陸平川——若是放在以前,這用盡全力的一腳足以叫猝不及防的陸平川腿骨盡斷,跪倒在地,可如今卻只能将他整個人踢開了一些。

謝晚春仍舊氣恨難平:“若不是你,我又怎麽會想死?!”她一雙眼睛瞪着陸平川,亮得出奇,似是燒着火,“總之,我現在不喜歡你也不想死了,你給我滾開些!最好這一輩子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陸平川冷不防被她踢了一腳,雖然因為力道不大并未覺得多痛,但仍舊是慣性的松開手,後退了一步。他過去雖然也見過謝晚春發瘋的樣子,可是還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添了幾分驚怒——這種感覺就他不得不收養一只厭惡的野狗,也習慣了心情壞時踢幾腳洩憤,可忽然間居然反被狗咬了!

陸平川氣得笑了一聲,目光在謝晚春氣得通紅的面上一掠而過,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好,你能說出這話來,我倒是求之不得。”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可別再和以前一樣,哭哭啼啼的來求我。”

陸平川比任何人都清楚謝晚春對自己的感情,覺得她必是在說氣話,現今就算是強撐着,日後怕是要哭着來求自己。所以,他也沒再多說什麽,很快便轉身走了。

莫名其妙的遇上陸平川又争執了一回,如今手腕處被捏得紅腫疼痛,踢人的腳隐隐作痛,連帶着渾身的骨頭好似都疼起來。謝晚春心中更是惱怒:這陸平川是該死的王八蛋,可這身體也着實不争氣!必要快些解了毒才是!

這般想着,謝晚春的步子便快了許多,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她要的那盆牡丹——那是鎮國長公主最是心愛的一盆花,往日裏必是要擺在殿中日日看着。可如今鎮國長公主都死了,這花少不得也要泯然衆花,與這些普通的花一同擺在園子偏僻的角落。

她今日忙了一整日,除卻一時興起給容貴妃和皇帝添的堵之外,為的便是這盆花。

如今已是四月,那朵白色的牡丹花開得正好,鵝黃色的花蕊羞答答的風中輕輕晃動,端莊秀美,儀态萬方。最要緊的是,墨色的花盆上是當初的謝池春拔了自己的金簪,學着那人的字跡,一字一字刻上去的一句詩,勻衡瘦硬,鐵畫銀鈎——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清楚而直接,猶如日光下直接亮出的刀刃,刀光鋒利,直直的插入心口。

謝晚春就像是受不了刺目的陽光,不由自主的得閉上眼睛。

她想起來了,她也曾跌坐在那人懷裏,一邊親吻他的鬓角一邊與他柔聲撒嬌:“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耳鬓厮磨,說盡情語的時候,她和他大概是真的從未想到最後竟是“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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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別宮裏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日移西山,霞光照遍茂林,映得最頂端的樹梢隐隐的生出紅光。謝晚春緩步自青石小道走出來,身後宮殿巍峨,周側是郁郁林木。

她一身紅衣,容色極盛,清極豔極,端得是風姿絕佳,恰如林下仙子忽履凡塵。只是可憐了跟在她身後的小宦官,一手端着一盆牡丹花,懷裏還抱着一盆,步履蹒跚,氣喘籲籲。

瓊枝和碧珠兩人皆是侯在馬車邊上,早就等急了。好容易見着人,碧珠忍不住先迎上去,似是有話要說:“少奶奶......”

謝晚春擡手打斷她的話,指了指身後那些個太監,囑咐道:“那三盆牡丹是陛下賜的,你找幾個護衛搬回去。”

瓊枝這時候也走過來,欲言又止:“少奶奶,其實......”

“有事回去再說。”謝晚春今日事情實在有些多,現下又倦又累,掀了車簾正打算上去閉閉眼歇一歇,忽而見到了車裏還坐着一個人,不由止住聲音,轉頭去看瓊枝。

瓊枝這才小聲的把自己還有碧珠沒說完的話補完了:“少奶奶,其實今日大爺正好得空,便來接您了。”

謝晚春盯了瓊枝和碧珠一眼,直把兩個丫頭看得羞愧低頭,這才終于認清事實,不得不轉頭去面對馬車上端坐着的丈夫王恒之——平日裏有閑有興,她自然樂得去逗人,可是如今心力憔悴,她還真沒有什麽功夫去應付王恒之。

王恒之倒是安之若素的模樣,他穿了一身蓮青色繡祥雲紋的直裰,發間束了竹冠,用來固定的青色發帶柔順的垂落在烏黑的發間,顯得格外的自然優雅。

他就那樣安然的端坐在馬車上,看上去仿佛是端坐在他自己的書房裏,意态閑适,從容自若。見着謝晚春掀了車簾上了車,也不過是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卷,輕輕擡了眼,淡淡問了一聲道:“今日怎麽這麽晚?”

謝晚春爬上車,扯了個緞面枕頭靠在後面,稍稍舒了口氣,随口應聲道:“我和陛下說了幾句話又逛了逛牡丹園子,一時就忘了時間。”她不習慣處于防守的位置,此時又有些心煩意亂,索性反問道,“相公素來事忙,今日怎地想起要來接我?”

王恒之聞言一怔,擡眼打量她,忽而蹙了蹙長眉。

他那雙微揚的劍眉微微蹙起,好似遠山映在水中的墨色倒影跟着水紋的晃動微微皺起,帶着一種些微的涼意,眉睫下黑沉的眸子因此便顯得格外的冷,把那如月光一樣微涼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謝晚春的手腕上——那裏适才被陸平川抓了一下,已經紅腫了。

謝晚春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垂下手,用自己大紅色的袖子遮了一下,心裏不知怎的有種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就好像被丈夫抓着自己爬牆似的。她被自己的聯想逗得一樂,回過神來便很是理直氣壯的想:爬牆又怎麽樣?就算真的爬了,只要王恒之沒瞧見也沒什麽啊......

反正,她的節操一貫很低,全大熙的人都知道。

只是,節操很低的謝晚春此時卻被王恒之幾句話問住了。

“你的手是怎麽回事?”王恒之慢條斯理的合上手上的書卷,一言一行皆是世家子才能養出的好風儀,語氣淡淡卻透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力,“誰抓的?”

謝晚春深吸了口氣,想: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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