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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王妃教導得好嗎?”
晉陽王妃咬了咬牙,再不願與這個不孝女說話,只是一甩袖子,哼了一聲:“你也就只有幾日得意了。皇後謀害龍嗣,倘若真是罪證确鑿,不僅是皇後要被廢棄,就連王家怕是都要跟着治罪。”
一想起這不孝女落魄不堪,哭着跪着求自己原諒的模樣,晉陽王妃便覺得痛快的很——對她來說,謝晚春已不是她的女兒,反倒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日日夜夜就盼着她早日倒黴呢。
謝晚春目光極冷的看了看晉陽王妃離開的背影,這才擡步入了公主府,她很清楚:她能在門口碰上晉陽王妃,怕是少不了安樂公主的安排——安樂公主乃是個最最勢利的人又一貫欺軟怕硬,這個時候恐怕是不願插手皇後之事。
果然,安樂公主府上的女官雖是态度恭謹但也十分疏冷,只是道:“公主午間才睡下呢,要不然您先回去吧,遲些兒再來。”
“那我就在這兒等着好了。”謝晚春并不想就這麽離開,索性便坐在公主府裏等着,反正這裏有茶有點心,半點也不差。
那女官無法子了,只好轉身又去回了安樂公主。謝晚春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方才等到安樂公主的大駕。
因是在自己府上,安樂公主只梳了一個烏黑的髻兒,穿着杏黃色繡長枝白臘梅的長襖和淺綠色的長裙。她緩步從裏間出來,一臉的慵懶散漫,語聲亦是懶洋洋的,開口先笑:“我這幾日越發懶了,成日裏躺着,倒是不知道晚春你來了?”
謝晚春上前行了個禮,這才接着問道:“公主可知皇後之事?”
她故意把問題問得含糊了些,主要還是要從安樂公主嘴裏得些話——王家雖有眼線但如今坤元宮被團團圍住,怕是傳不出什麽特別的消息來,但內中之事恐怕安樂公主知道得更多些。
安樂公主撫了撫鬓角那支牡丹樣的寶石簪子,長長嘆了口氣:“自是知道的。容貴妃肚子裏的到底是皇上頭一個孩子呢,也難怪皇上這回這般生氣。”她握住謝晚春的手,語聲輕柔的道,“其實啊,也是皇後她行事不周,聽說容貴妃昨夜裏就肚子疼,特意派了人去請皇上過去,偏叫皇後讓人給攔住了。你說說,事關龍嗣,她這一攔,豈不就是給人留了口柄?”
“可我聽說,容貴妃借着肚子疼這事,已是從皇後宮裏拉了兩回人。公主您也是個明白人,怕也明白這‘肚子疼’是怎麽回事。皇後又不是個面團捏的,難不成真是叫人三番兩次的欺負到頭上?”謝晚春忍不住便為王望舒說了一句。
安樂公主聞言一怔,面上神色微變,随即又掩唇一嘆,懶懶的道:“哎呀,這裏頭的事兒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就這麽一說......”她話鋒一轉,反倒說起另一頭來,“最要緊的還是林忠從容貴妃喝的那盞茶裏頭查出了落子藥,你看,這一前一後兩樁事正好撞在一起,可不就是百口莫辯了。”
這落子藥的事情,謝晚春還是剛剛從安樂公主口中聽到。她不由怔了怔:她本以為應是容貴妃懷相不穩,一時失了孩子,索性就耍賴把事情栽到皇後頭上了——以容貴妃以往的作風,這還真有可能。可既然真有落子藥,那就恐怕真有問題了:既不是皇後下的藥,那又會是誰下的藥?
難不成是蕭妃,自皇後入宮以來,容貴妃屢有動作,出盡了醜相,可蕭妃卻是按兵不動仿佛真的是安分得很。可倘若蕭妃真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又豈會一力向皇帝推薦王家女為後?這麽幾出戲,容貴妃和皇後一個失了孩子、一個被禁足,反倒是蕭妃依舊幹淨無辜的好似白蓮花。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謝晚春垂眸細思了片刻,忽而道:“可否請公主替我給皇後娘娘帶幾句話?我想娘娘身處局中,怕是知道些什麽我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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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公主聞言連忙搖手,連連道:“不是我不幫你,皇上這回實在是氣急了,我也不敢去和他說什麽。”她十分體貼的撫了撫謝晚春的肩頭,柔聲道,“你先回去吧,若皇後果真是清白無辜的,林忠自會替她查個明白的。”
謝晚春一見着安樂公主這一副無事高高挂、自掃門前雪的模樣,就知道自己這回必是要先把她說服了才好。于是,謝晚春心中思忖了片刻,忽而擡起眸,看着安樂公主笑了笑。
安樂公主被她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由道:“晚春,你這是怎麽了?”
82|30.31
“公主可還記得先承恩侯的事情?”謝晚春索性也不再裝模作樣,擡眼看着安樂公主,坦然的直言問道。
安樂公主那張慣常含笑的嬌面極其微妙的變了一下,她勾畫的極其纖細精致的眉尖蹙了起來,語聲已散去适才的慵懶散漫,慢慢的沉了下去:“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晚春你何必再提?”
謝晚春卻彎了彎唇,開口道:“我只是想起了公主當初寫給先承恩侯的那封信。”謝晚春頓了頓,語聲柔柔的道,“日日思君不見君,惟願君心似妾心,方不負......”
“夠了!”安樂公主厲聲呵斥了一句,神色亦是變得十分難看,她一貫明豔張揚的面上已然顯出幾分少見的厲色,冷冷道,“那封信,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先承恩侯姓林名存周,乃是先皇後林氏的親侄子也就是謝池春的親表哥,因着這一份關系在,他自小便常常入宮,與公主、皇子們一同長大。那時候,安樂公主生母不過是個美人,位卑言輕,故而她少時算得上是爹不疼娘不愛,過得很不如意,反倒是常受林存周的照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
愛是什麽東西?對于那時候的安樂公主來說,或許林存周不及齊天樂英俊潇灑、位高權重但已足夠體貼,他會照顧安樂公主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會想方設法給安樂公主送各種各樣的禮物;會真實可靠的愛着她.......對那個時候的安樂公主來說,那已算得上是她僅有的愛情了。然而後來謝池春先後毀了兩樁婚事,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林存周的身上,與林存周定下了婚事。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安樂公主對自己與林存周的愛情從明轉暗,更添了許多複雜的感覺——她一邊歡喜的享受着林存周的愛,一邊暗自生出許多難以用描述的得意之情:看啊,謝池春從小到大什麽都比她好,可謝池春的男人卻愛着她謝華年。
這樣的歡喜,這樣的得意,在事情被謝池春發現的時候蕩然無存,只剩下深深的、無以言說的恐懼。以至于直到最後,安樂公主都不敢過問那份被謝池春發現的情信是如何處理的?先承恩侯林存周是否真是驚惶而死?她什麽也不敢問,只能像是個瞎子或是聾子,安安生生的躲了幾年,然後又低調的嫁出了宮門。
她本以為,從此以後再不會有人與她提起先承恩侯林存周的事情又或者那份早已被謝池春收走的信件。
謝晚春直接把鍋推給了她自己:“那封信和那件事都是大堂姐告訴我的。”
安樂公主思及過往,面如沉水。她擡目打量着謝晚春的神色,口上冷冷的道:“怎麽,晚春你如今也學會威脅人了?”她斂去了笑意的面容顯得格外刻薄,帶着一種冰冷冷的譏诮意味,“如今已是時過境遷,你再把那封信拿出來,又有什麽用?”
“至少能提醒那些人又或者是皇上,公主您以前做過什麽啊......”謝晚春神色不動,語調沉靜,慢悠悠的接着道,“我并不是威脅公主,只是想問一問您,那封信您還要不要?”
那份信只能證明安樂公主與先承恩侯的私情,實際上并不能如何傷害到安樂公主,至多只能影響安樂公主的名聲罷了。但是倘若真的公布出去,自然會叫那些知道內情的人的想起這樁舊事,就連皇帝也會記起安樂公主曾經暗地裏與鎮國長公主的準驸馬偷情,那安樂公主所想要的長公主封號怕是又要晚幾年了。
安樂公主一雙極犀利的黑眸緊緊的盯住了謝晚春,忽而揚眉一笑:“好,好一個‘要不要’。”她頗為高傲的揚起下巴,眸光犀利,“這一次,我替你去給皇後傳話。只是,我不僅要那封信,還要你保證從此以後再沒有第二個人能看見或是知道。”
“自然。”謝晚春也不想拿這種東西威脅安樂公主,很痛快的就應承下來了,“此乃舊事,倘不是因為今日一時情急,我亦是不願說出口。我與公主到底是姐妹。”
安樂公主聞言只是冷笑,好一會兒才意味深長的道:“你也就會說這些好聽話了,和長姐一樣。”她擡手撫了撫謝晚春的肩頭,拂去那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意态冷然,“平日裏裝的有模有樣,真到了關鍵時刻果真是一張嘴就會咬人。”
謝晚春沉默着垂下頭,送了安樂公主去隔間更衣打扮,然後入宮。
等安樂公主把王望舒要說的話傳過來的時候已是傍晚,謝晚春順手便把自己特意仿制出來的那封舊信送了回去——那封信她本已經燒了,只是她熟知安樂公主的筆跡也記得信中內容,仿制一封信并不算是什麽難事。更何況,以她對安樂公主的了解:這封信無論真假,八成都是要被安樂公主直接燒了的。
日落黃昏,夕陽的霞光就那樣柔軟明豔的照在屋檐上,謝晚春與宋氏一同在屋子裏看了那張王望舒親筆寫的紙條,大約礙于安樂公主這麽一個轉交物件的第三人,王望舒寫的紙條十分簡單,上面只有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
這确是王望舒親筆所寫,可無論是謝晚春還是宋氏都看得有些糊塗起來,一時也不知道王望舒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麽。
假的是指什麽?真的又是指什麽?
宋氏頗是疑惑,想了一會兒又道:“難不成,她是說那茶盞裏的落子藥是假的,有人陷害她?”
“未必。皇後特意傳了這麽一張紙條來,自是極關鍵又或者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謝晚春手裏抓着那張紙條垂眸細思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娘這兒可有容貴妃最近幾次請脈時候負責的太醫?”
宋氏關心王望舒之事,太醫院那頭确實已經暗暗派人查過了,此時倒把那從宮裏太醫院抄錄出來的文件遞給謝晚春看。
其實,似容貴妃這般的身份,把自己的身體和命看得尤其重要,看脈診治一般都是用自己信得過的人。之前替她診出喜脈的姜太醫就是容貴妃的心腹,可據說是昨夜一時冒犯了容貴妃,就叫容貴妃氣急之下給賜死了,後續則是由李太醫接手的。後來容貴妃在乾元宮喝了那一盞摻了落子藥的茶,嘴裏嚷着“皇後要害我”,死也不肯用其他人,只叫了李太醫來。
謝晚春翻了記錄,心中思忖片刻,隐隐有些感覺了,忽的靈光一閃,很快便沉聲道:“容貴妃許是假孕,說不得她假裝滑胎的時候露了破綻,叫皇後給看出來了。”她轉頭看向宋氏那寫滿了愕然的面容,很快便又理了理思路與言語,慢慢的解釋起來,“容貴妃多年不孕,卻偏偏趕在皇後入宮前有了身孕,此事豈不奇怪?”
确實是奇怪得很,不過大多人都心裏暗自揣摩或許先前乃是鎮國長公主從中使了手段,這才使得容貴妃專寵多年卻不孕,所以鎮國長公主一死,容貴妃有孕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謝晚春心裏清楚的很,容貴妃一直不孕是她本人身體的原因。
之前,謝晚春初聞容貴妃有孕的時候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因為那個時間實在太巧妙了:皇後三月一日入宮,容貴妃二月初就被查出一月左右的身孕。可這懷疑的話卻又是不好說出口的,畢竟說不準容貴妃就是運氣好這麽快就養好了身子、懷上了呢。
可這還沒滿三月,都還沒顯懷,孩子直接就沒了,豈不就更奇怪了?
宋氏也是精明之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确實是有些藥物可以讓人有顯出有孕的脈象。難不成,容貴妃是一開始就想以此設計皇後?”說罷,她心裏已經有了些計較,連忙喚了人來去查一查那位當初替容貴妃診斷出喜脈的姜太醫和今日這位救治了容貴妃的李太醫。
等人派出去了,宋氏不由以手扶額,長長一聲嘆息:“我就知道,後宮那種地方,哪裏是那麽簡單的?容貴妃這般手段,簡直是防不勝防。”
這般想來,恐怕容貴妃這一局棋早已在王望舒這個新皇後入宮前就已經布置好了:先是故意假孕;然後大婚三日幾次三番惹怒皇後;最後在坤元宮假滑胎陷害皇後,真真是一石二鳥——既能掰倒新皇後也能在皇帝面前樹立一個受害者的形象,說不得皇帝腦一熱真就把她這個“失了孩子的可憐人”扶上皇後的位置了。
事情已理得差不多了,可謝晚春卻仍舊覺得不大對勁,她蹙了蹙眉頭,不由道:“不對,以容貴妃的智慧怕是想不出這般的缜密周祥、步步為營的計劃來。”她垂眸細思着,忍不住又道,“還有,那位姜太醫既然能替她把假孕的事情做實了,必是她心腹中的心腹,昨夜裏她又何必無端端的出手将人弄死?反倒又換了個李太醫?”
被謝晚春這般一說,哪怕是宋氏,也覺得這般環環相扣的布局手段不是容貴妃所能有的——誰都知道,容貴妃的腦子裏大半裝着水呢,也就能糊弄糊弄比她還糊塗的皇帝罷了。宋氏細白修長的指尖慢慢的揉着額頭,想了半響仍舊想不通,索性便道:“說不得她邊上有人給她出主意呢,又或者她就是正巧想把姜太醫給滅口了。此事先不提了,倘她先前真是假孕,必是能查出什麽來的,只需想法子把事情揭出來就好了。”
謝晚春點了點頭,只是心裏仍舊覺得不大對,又把事情理了一遍。
宋氏見她如此,便又握着謝晚春的手柔聲道:“皇後那頭一出事,我這心裏就慌得跟什麽似的,多虧還有你在邊上替我理一理呢。”她頗為慈和的打量了一下謝晚春的面色,目光十分柔和,忙又推了她一把,“你忙了一整日,進進出出,想這想那的,午膳怕是都沒用吧。好孩子,趕緊回去吃點兒,躺着歇會兒。倘那頭有了消息,我再讓人去和你說。”
謝晚春只得謝了一聲:“謝母親體諒。那我就先回去了,母親您也躺一會兒吧。皇後娘娘那頭必也是惦記着您的身體呢,要知道您跟着受累,她心裏頭必是不好過的。”
提起王望舒,宋氏眼裏也不由跟着一濕,随即緩了聲調:“哎,你們的孝心,我自是都知道的。”
謝晚春這才緩緩起身,踱着步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心裏惦記着容貴妃這麽一樁事,自是沒有什麽胃口,只是略用了一小碗燕窩粥,吃了一塊紅豆糕,便躺在臨窗的美人榻上想事情,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歪着睡過去了。
這一睡,竟是睡到了天黑,等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坐在榻邊看書的王恒之。
謝晚春拉了拉不知何時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忍不住伸手摟住王恒之的腰,把臉貼在他身上,細聲道:“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叫我?”
也不知怎麽的,她原是因為王望舒和容貴妃之事心頭梗了一口氣,憋得慌。可此時一見着王恒之,反倒覺得心中一寬,許多煩惱也仿佛變得不是煩惱了,一整顆心都跟着舒了一口氣。
“才回來。想着你這一日怕是為了望舒的事情忙得很,便想着叫你多睡一會兒......”王恒之一面這般說着,一面伸出手替謝晚春攏了攏鬓角散落的烏發,語聲柔軟,“我聽碧珠說,你午間只喝了一碗粥,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叫人給你端些吃的來?”
謝晚春往他懷裏縮了縮,慢慢點了點頭,仰頭看了看他那張清俊出奇的面容,軟軟的出聲撒嬌道:“要你喂我。”
“好,”王恒之低頭在她紅潤的唇上輕輕吻了吻,十分溫存的一吻,語調亦是軟了軟,“這麽喂,好不好?”
謝晚春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唇,露出一點笑容來,然後又把頭埋到了王恒之的懷裏。
******
因着容貴妃滑胎之事,皇帝既是驚怒又是悲痛,一整日都陪在容貴妃身邊。蕭妃亦是跟着來獻殷勤,垂着頭細聲道:“好在貴妃姐姐人沒事,我還是第一回見着那麽多血,真是吓死人了......”說罷,又垂頭落下淚來,一副純善的模樣,“貴妃姐姐必是很疼的,心裏怕也是難過得很呢。”
那到底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容貴妃懷的,皇帝心裏也難過得很呢。他聽蕭妃這般一提,亦是不由得跟着落了淚:“可不是,朕瞧着貴妃的臉到現在都還是白的呢。也不知那女人的心肝究竟是如何的黑,貴妃不過鬧了幾次罷了,她竟是連那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言辭之間,皇帝顯然已沒把王望舒這個皇後當做妻子,直接便叫“那女人”。
蕭妃自也是聽出來了,也不多勸,只是上前摟住皇帝的肩頭,低低泣聲道:“陛下快別難過了,你這一哭,貴妃姐姐若是在裏頭聽見了,怕也要跟着哭呢。”
皇帝心中大痛,想起裏頭躺着的愛妃和那無緣的愛子更是止不住的流淚。他擺擺手,起身便往外去,嘴上卻道:“你在這兒陪陪貴妃,朕去外頭走一走。”
蕭妃柔順的應了下來,恭恭敬敬的起身送了皇帝出門,然後才回殿去看正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容貴妃。容貴妃此正閉着眼睛躺着,身上蓋了一張海棠紅的錦被,越發襯得她面色蒼白,憔悴可憐,與往日裏的張揚耀目毫不相同。蕭妃面上神色微微一變,眼中倒是露出一點兒意味深長來,她上前替容貴妃捏了捏被角,聲音細小的好似殿中被暖氣捂過的水仙花香一般柔軟綿長:“容姐姐,咱們都是這般的交情了。在我面前,你還裝什麽?”
躺在床榻上,容貴妃果是慢慢的睜開了眼。她一雙黑眸就像是兩顆黑寶石一般黑沉沉的,裏頭映着蕭妃那張堪稱絕色的面容。
蕭妃年紀比容貴妃小了許多,如今正是容色最盛之時,柔和的燈光之下,一眼望去當真是:肌膚瑩白猶如細雪,眉若遠山,眼似橫波,櫻唇一點嫣紅似血。
她美得就像是一縷豔魂,令人不由心生愛憐。
容貴妃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道:“是你?”
“是我。”蕭妃不避不讓的看着容貴妃,反倒十分體貼的彎腰替容貴妃整了整軟枕,嘴上不緊不慢的應道,“是我讓蕭家買通了姜太醫,讓你以為自己真的懷孕了。”
容貴妃一雙黑眸好似燒着火,恨恨的瞪着蕭妃,咬牙切齒的問她:“為什麽?!”
蕭妃聞言只是彎了彎唇,甜甜的笑了一聲,好似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般。她語聲柔軟的接着道:“容姐姐這些年忙上忙下,苦心積慮,求神問佛的,可不就是想要個孩子,我這是成全姐姐你啊——假的也比沒有好啊,對不對,容姐姐?”她說到這兒,忍不住又掩了掩唇,故作好奇地道,“對了,容姐姐你是如何發現姜太醫有問題的?”
蕭妃的美貌、蕭妃的聰慧、蕭妃的言語都不斷地提醒着容貴妃“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她頗為疲倦的阖上眼,沉默片刻才道:“昨夜裏我一時動怒,竟是湊巧來了月事,我這才起了疑心,叫了姜榮來問。”也正是因此,她一怒之下直接處置了姜榮。
假孕之事畢竟是假的,做不得真,倘若不做些手腳,再過一兩個月說不得就要顯形了。所以,容貴妃也只能破釜沉舟,直接在坤元宮玩了那麽一手。
蕭妃一邊聽,一邊漫不經心的垂首撥弄着自己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她點點頭,道:“還是容姐姐你聰明呢,反應得快。”
容貴妃卻是冷笑了一聲:“是我該說你聰明才是。你怕是早就算好了,把假孕的時間弄得這般微妙,不過就是逼我替你對付皇後罷了。”從容貴妃真以為自己已有身孕起,她便已經入了局,一步一步只能靠着蕭妃替她畫好的路走下去。
“是啊,所以我才說容姐姐聰明嘛。”蕭妃朝着容貴妃軟軟一笑,甜蜜蜜的道,“不過容姐姐日後可要小心些才是,倘你假孕的事情洩露了,那就真的是——萬劫不複了。”
先拿容貴妃去對付皇後,再拿假孕的事情威脅容貴妃。這才是她的一石二鳥呢。
容貴妃簡直把蕭妃恨得咬牙,可蕭妃手裏捏着她假孕的事情,她一時也拿蕭妃沒法子,只能咬牙忍了。
兩人說話間,忽而聽到外頭跪地請安的聲音,心裏都知道這是皇帝來了。容貴妃與蕭妃面上神色也都跟着一變,很快便顯出一副哀切的模樣。
蕭妃抽空看了容貴妃一眼,意味深長,随即便又起身迎了出去,一副破涕為笑的模樣:“皇上,貴妃姐姐醒了呢。”
皇帝聞言亦是跟着一喜,快步進來,瞧着床榻上已經醒了的容貴妃與在床榻邊亭亭而立的蕭妃,這才放心了些,口上道:“你們姐妹情深,朕亦是欣慰呢。”
蕭妃好似嬌羞的垂了頭,容貴妃也只能咬牙忍了,應一句:“确是多虧了蕭妃。”字字都是含恨。
只可惜皇帝是個瞎子,什麽也沒瞧出來,見着兩位愛妃頗為親密反倒覺得心中略微寬慰了些,坐下與她們說起來話。
******
謝晚春此時正陪着王恒之喝粥,忽而想起了什麽,眨了眨眼睛,一時竟是笑了起來,只覺得是豁然開朗:“我明白了,容貴妃那腦子怕是想不出這麽缜密玲珑的計劃的,她怕也是一不小心就入了旁人的局,不得不殺姜太醫,不得不跟着去坤元宮假做滑胎。”
王恒之聽得一怔,只是他思緒轉得極快,倒是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你是說,蕭妃?”皇帝偏心的厲害,後宮裏也只有蕭妃和容貴妃算得上是成了氣候。
謝晚春點點頭:“蕭妃倒是好生的算計。先是一派賢良的勸皇上迎王家女為後,再是故意卡時間叫容貴妃‘有孕’,說不得也是她派人告訴容貴妃她并非真的有孕,逼着容貴妃不得不在乾元宮‘滑胎’。她手裏又捏着容貴妃的假孕的把柄,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對付容貴妃。”
王恒之面色微微變了變,他把手上的碗筷放到邊上的紅木案上,忍不住開口道:“王家與蕭家本是世交,沒想到如今竟是直接就翻了臉,這般的步步算計。”
謝晚春正要與他說幾句,忽而見到外頭來了個人小丫頭,先是上前禮了禮,然後方才恭恭敬敬的開口道:“大爺、大奶奶,夫人那頭說是有了消息,讓我們來請您兩位過去商量呢。”
王恒之與謝晚春對視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應了,一齊起了身。
臨出門時,王恒之拉了拉謝晚春的手,轉身替她取了件大紅底繡長枝玉蘭鑲白狐貍毛的披風披上,用手理了理披風上的帶子,然後方才用自己寬敞的手掌捂了捂謝晚春還有些泛涼的手掌,頗為關切的道:“夜裏風涼,你小心些。”
謝晚春心中一甜,面上不變,可嘴裏反倒要額外嗔他一句:“哪裏用得着這樣小心?娘還等着呢。”
王恒之只是看着她笑了笑,伸手牽了她,緩步出了門。
明月皎皎,落下一地清輝,他們的影子與院落邊上的樹影一般,随着風輕輕的晃了晃,親密的交纏在了一起。
83| 30.31
三月四日一整夜,皇城裏頭許多人都沒睡好。
安樂公主盯着那端進了她房中的火盆,看着那封信又或者說她少女時候真摯熱烈的愛情,一點一點的燒幹淨,只剩下風一吹就會散開的灰燼。是啊,林存周死了、謝池春死了,可是她還活着,而且還會活得更長更久,她會得封長公主,她會生兒育女,一生一世的福壽安康、尊貴無匹。
王望舒也沒有睡,她讓左右宮人皆退下了,自己一人獨坐在坤元宮的正殿內。只是,當她推開窗往外去看時,只能看見黑漆漆的天空與圍在宮牆外換班的錦衣衛腰間那雪亮鋒利的繡春刀。她站着看了一會兒,然後又踱着步子回到床上,拉了被子蓋在自己身上,靜靜得想了一會兒事。
容貴妃則是躺在床上,身上蓋着繡着大朵團花的錦被,越發顯得她憔悴,神色複雜。她等着邊上的皇帝睡下了,方才睜開眼睛看着床帳頂上繡着的鳳鳥圖案,眸中神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
第二日,皇帝早朝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找了林忠過來,直接就問:“坤元宮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因着昨日裏讓人圍了坤元宮,今日朝上皇帝就被言官罵得狗血噴頭,只是他心裏頭早已把皇後認作是害的容貴妃滑胎的幕後兇手,自是想着早點找出證據砸回那些只會開口罵人的言官的頭上,也能名正言順的廢後。
林忠弓着身,低眉順眼的應道:“奴才已查過了,這段時間,坤元宮裏并無人去太醫院取藥,貴妃所用的那盞茶中的落子藥确實有些不大對勁。”
這也是常理,畢竟容貴妃從知道真相到訂下計劃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罷了,哪裏有時間安排陷害皇後的人手?許多手段也因此都顯得十分粗劣。
皇帝卻是不耐,拂了拂袖,冷聲道:“說不得那藥就是皇後從王家那邊帶進宮裏來的呢。”
林忠忙擡頭打斷了皇帝的話,連聲叫道:“皇上......”
皇帝也知道自己是一時失言,徐徐的在鋪了明黃色繡龍紋的褥子的坐榻上坐下,手上端了一盞茶悶悶的喝着,倒也不再開口了。
林忠暗自嘆息卻還是接着說了下去:“王家歷來忠心,皇上這話可不能再說,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叫外頭的人又要跟着嚼舌根?”
皇帝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接着道:“不提這個,你接着再說下去。”
林忠慢慢的道:“那泡茶的水、茶葉、杯具以及端茶泡茶的宮人,奴才都已一一審查過一遍,并無問題。按理來說,貴妃那盞茶是不該也不會有落子藥的。”
“你的意思是,貴妃她自己給自己下了藥?”皇帝聞言不由嗤笑起來,微微眯了眯眼,已然有了一絲不悅之色,“貴妃腹中懷的乃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最是尊貴不過,又怎會這般犯傻?”
林忠那雙看透了世事的老眼卻閃過一絲極複雜的光色,他垂頭沉默片刻,忽而擡眸注視着皇帝,緩緩道:“奴才是看着皇上長大的,知道皇上素來重情,後宮裏的人也少得很,想來是不曾見過那些人的手段。可奴才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先皇後宮裏服侍過一段時間,可是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情......”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一字一句的道,“陛下也曾讀史,武後因何而得以封後,您忘了嗎?”
武後扼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禍給王皇後,因此而為後來唐高宗一意廢後而埋下引子。
皇帝先時聽林忠提起“先皇後”也曾跟着緩了緩面色,只是聽到“武後”這一節也不由跟着色變。他雙眉緊緊蹙起,沉吟片刻,語聲之間已有了幾分猶豫:“......這,不至于吧,貴妃怕不是這般心狠之人。”
林忠卻緩了聲調:“皇後尚且年少又是世家嫡女的出身,想來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以奴才看,此事怕是另有玄機,陛下何不親去坤元宮,去和皇後說個明白?”
皇帝原還對皇後滿心怒火,可此時被林忠這般勸解下來,心頭那團火好似也跟着緩了一緩。想起那夜皇後嬌羞柔弱的模樣,皇帝心一軟,倒也跟着點了點頭:“倒是有理。是與不是,總也要與皇後說個明白。說不得,是有小人在背後調撥皇後與貴妃呢。”說到底,皇帝心裏頭還是盼着一後一妃全都安好才是。
這般一想,皇帝便開口吩咐道:“你去準備一下,朕現在就去坤元宮。”
林忠垂首應了一聲,很快便出門安排去了。他到了廊下時,一貫在林忠身邊服侍的小太監忙趕着上前來問安。林忠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就知道對方的心思,故意吊着對方的胃口靜了片刻,然後方才緩緩應聲道:“皇上已準備擺駕去坤元宮,王家那頭既已安排妥當了,那就應該無事了。”
小太監笑得眼睛都彎成月牙,嘴裏忙不疊的奉承道:“還是幹爹您老人家有本事,一勸一個準。”他手裏頭捏着一個一個大荷包,小心翼翼的遞給林忠,“這是城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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