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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契,您上回不是就瞧着那宅子寬敞亮騰?等您老家的侄子來了,也能有個落腳的地。”

林忠并沒有立刻接下手,只是挑高了眉梢看了那小太監幾眼,淡淡問道:“這是你孝敬我的,還是王家送來的?”

那小太監連忙笑應道:“都是,這不是借花獻佛嘛。”

林忠伸手接過那荷包,瞥了對方幾眼,還是提點了幾句:“你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只是你既然叫我一聲幹爹,我總也要與你幾句話——咱們做奴才的,心裏頭要有根尺子才行。什麽事能勸,什麽錢能收,心裏都要有數才好。”

這回他會幫王家勸幾句,自然也是懷着廣結善緣、讨些好處的心思,而且坤元宮這事實在蹊跷,皇後多半是無辜的。更何況,容貴妃素來張揚跋扈,往日裏常得罪人,林忠雖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卻也跟着受了不少氣,就像是上回容貴妃因着容父被彈劾一事硬闖東暖閣,當場就讓林忠在一衆人面前丢了個打臉。這回碰見了事,林忠自然也樂得睜只眼閉只眼、小小的給容貴妃添個堵。

教訓好了自己認來的幹兒子,林忠很快便又服侍着皇帝上了龍辇,幾十個太監宮人圍着皇帝,徑直就往坤元宮去。

王望舒一夜無眠,倒是起的極早。聽說皇帝來了,她也不驚,只是令左右服侍的女官替她換了一身輕便簡單的衣衫便出門迎駕了。

皇帝見她衣衫單薄、形容楚楚,頗為可憐,心下一軟難免就上前,伸手扶了一下。

王望舒握着皇帝的手起了身,方擡起頭,還未言語便已落下淚來。她哽咽着道:“臣妾還以為陛下不會再來了呢。”她想起昔日裏謝晚春所說的示弱法子,此時自是欲語淚先流。

皇帝的神色果真又是一緩,只是想起病榻上的容貴妃與那無緣的孩子,到底還是狠了狠心腸,冷聲道:“就是因此,朕才想來坤元宮與你說個明白。朕冊你為後,待你甚重。你為何卻對容貴妃下此毒手?”

王望舒不由垂眸咬唇,面上顯出幾分委屈和倔強來,輕聲道:“陛下心裏,既已把我視作天下第一等的毒婦又何必來坤元宮,何必來看我?”

皇帝只得幹幹的接了一聲:“所以,朕才來問你。”

王望舒垂下頭,身側的手掌已然握成拳頭,她知道皇帝今日會來必是因為王家在裏面暗暗使了力氣。可她并不知道家裏是否已明白了昨日裏她傳出去的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意思,又或者已經暗暗把那些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然而事到如今,既然皇帝都已經到了坤元宮,到了她跟前,她必然不能再猶豫下去,只能拼命一搏了。

王望舒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之色,等着皇帝與她一同入了殿內,她便垂首跪了下去,語聲堅決,猶如玉碎一般清脆悅耳:“陛下,臣妾有事要說。此事事關重要,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王望舒到底是皇後,她當着衆人的面這麽一跪,她周側服侍的女官太監們也都跟着跪了下來,烏壓壓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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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怔,左右看了看,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揮手叫退左右:“都下去吧,朕和皇後說幾句話。”

林忠領着頭待人下去,臨去前看了看王望舒這個新皇後,心中倒是不覺琢磨起來了:這新皇後倒是有些手段,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卻是硬得很。若是能熬過此回,說不得就能柳暗花明,從此無憂。

殿中只剩下皇帝與王望舒兩人,一跪一站。皇帝又上前扶了她一把,開口道:“何至于此,起來說話吧。”

王望舒卻抿了抿唇,仍舊跪着:“還請陛下等臣妾說完了,再叫臣妾起來吧。”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仰頭去看皇帝,一雙黑眸亮得出奇,好似夜空中的寒星一般耀目,“陛下,容貴妃在坤元宮喝的那盞茶本就無害,其中的落子藥,乃是她自己下的。”

皇帝聞言一蹙眉,先前反駁林忠的話不覺間就說出了口:“怎麽會!貴妃腹中懷的乃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最是尊貴不過,又怎會這般犯傻?”經過林忠那一回勸解,皇帝心裏頭已是隐隐有些感覺了,只是不願相信,“貴妃平日裏雖是任性了些,但心還是極軟的,不至于如何狠心。”

“那是因為容貴妃想要借此陷害臣妾。”王望舒一字一句的應道。

皇帝不由更是詫異,忍不住呵斥道:“那可是龍嗣?!”

“可倘若貴妃并未有孕,而是假孕呢?”王望舒咬着唇,認認真真的回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道,“正是因為臣妾知道了這件事,所以貴妃不得不釜底抽薪,以此來陷害臣妾,以此隐瞞真相。”

皇帝更是驚怒,聲音也跟着轉厲:“胡言亂語!貴妃有孕乃是太醫院看脈診治得出的結果,怎會出錯?”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叫貴妃宮中的宮女楊柳過來,讓她把事情說清楚。”王望舒說得斬釘截鐵,可心裏頭實際上還是并沒有多少底。

因着王望舒要入宮,宋氏和王老爺便把王家在宮裏頭的許多暗線和人手都交給了王望舒。故而王望舒知道容貴妃宮裏頭的那個楊柳乃是王家的人。倘若要揭穿容貴妃假孕之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容貴妃宮中宮人的口把事情說出來。所以,王望舒思來想去,都覺得王家的安排應是在楊柳身上。

皇帝沉吟片刻,一時竟是沉默無言。

王望舒卻蹙眉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問道:“陛下既是信任貴妃,不信臣妾,何不叫人來問個清楚?倘陛下不信貴妃,那也該叫人來問個清楚。陛下乃英明之主,何至于猶豫至此,有如婦人?”

“大膽!”皇帝聽着王望舒那話不覺就皺了眉頭,冷下聲音,“誰給你的膽子,在朕面前這般說話?”

“臣妾只知自己嫁的乃是大熙的主君,而非優柔寡斷的婦人。”王望舒一邊以言辭激着皇帝,一邊輕聲撫慰道,“陛下,此事倘不問個清楚,您心裏真能放心?”

皇帝聞言微微猶豫,面上顯出幾分掙紮之色,頓了一頓,随即揚聲道:“來人,去貴妃宮裏,把那個叫楊柳的宮人叫來。”

皇帝吩咐了一句,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帶着楊柳上殿來,王望舒自然也已起了身。

楊柳緩步入了殿門,先是恭敬的跪下給皇帝、皇後行禮,得了話後方才起身。她穿着黃衣綠襖,頗為亭亭,擡眸時仿若不自覺的與王望舒對視了一眼,随即便默然垂首立在一側。

王望舒與她對視了一眼,立時就放心了許多,很快便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口出聲道:“楊柳,你知道我和陛下叫你來,是為了什麽?”

楊柳垂着頭,額前的烏發遮住了她的眼神,她的聲音柔柔的:“奴婢知道......”她頓了頓,仿佛有些怯怯然的,“娘娘是為了上回,奴婢來坤元宮暗告之事。”

王望舒心中大定,揚起下颚,接着道:“是,你把那事直接與陛下再說一回吧。”

楊柳點點頭,似是看了看皇帝與皇後的面色,随即又垂着頭接着說道:“奴婢是伺候貴妃娘娘梳頭的,平日裏倒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一回撞見姜太醫匆匆出來,落下來一張藥方子。後來姜太醫發現了這事,又趕回來把藥方子要走了,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告訴旁人。姜太醫說這是安胎藥,可奴婢的父親乃是鄉裏的郎中,醫術雖是不甚出衆,但也知道安胎藥大致應是什麽樣子的。那藥根本就不是安胎藥......”

王望舒已然會過意了,她接着把話說了下去:“楊柳心中忐忑,便偷偷把這事告訴了臣妾。臣妾便拿着楊柳默背下來的藥方子問了太醫院一回......”她語聲淡淡,似是在回憶一般,“太醫院的裏的太醫言辭鑿鑿,都說這藥是——”

王望舒微微一頓,擡眼看了皇帝一眼,慢慢的把話說完了:“太醫院的太醫都說,這藥是叫人假孕之藥,而非安胎之藥。也正是因為臣妾去問了太醫院,反倒叫貴妃那頭也知道此事洩露,這才兵行險着,有了坤元宮這麽一樁事。”

皇帝聽着聽着,面色已然蒼白如紙,就連薄唇也褪去了顏色。他極慢極慢的阖上眼,試圖說服自己:“那藥方只不過是楊柳背下來的,一個普通宮人的口供,算不上是什麽可信的證物。”

楊柳忙跪下磕頭:“陛下明鑒,此事确是真的。如若陛下不信,大可讓人去太醫院查看姜太醫最近幾月的用藥記錄,還有給貴妃煎藥後剩下的藥渣......”因着容貴妃把自己這一胎看得十分小心,故而安胎藥什麽的也不假他人之手,直接就要姜太醫包辦了,這才被騙了個結結實實。如今楊柳說起來,反倒頭頭是道,“倘貴妃娘娘不是心虛,何必把煎藥的活交給姜太醫?還不是害怕這假孕的藥方子洩露出去,方才不敢叫宮裏的人煎藥。”

皇帝咬着牙,沉默了片刻,這才揚聲開口喚道:“林忠。”

林忠連忙從外頭進來,眼角看了看皇後和楊柳,面上還是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樣:“陛下。”

皇帝閉着眼,似是沉默了許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忽而道:“你去,去太醫院查一查姜太醫最近幾月的用藥記錄,還有他給貴妃煎藥後剩下的藥渣,讓人看一看貴妃所用的安胎藥,藥方子究竟是什麽樣的。”

林忠聞言一驚,忙應了一聲,出門忙去了。

等林忠出了門,一直挺着腰站在那裏的王望舒不覺出了口氣,手心裏已然滿是濕汗,可她心裏卻知道自己這回已然是過了大劫,反倒是容貴妃有好苦頭吃了——假孕這事可大可小,倘若往深處想,說不得就能給容貴妃安一個意圖“貍貓換太子”、混亂皇家血統的罪名。

********

等到晚上的時候,王家家裏已是得了消息:皇後宮外圍着的人都已散了,皇帝親自下旨把容貴妃送入冷宮,這一夜皇帝便是歇在坤元宮中。

外頭那些人,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家手段了得,先抑後揚,這皇後方才入宮五日不到,就把以前宮內的第一寵妃給拉下馬,直接送去冷宮了;知道的也道王家手段了得,這般險地竟然也能反敗為勝,直接把容貴妃送去冷宮。

不過謝晚春倒是仍舊有些不大滿意:“只可惜蕭妃太過小心,反倒不能把她給拉下來。”

“算了,”因為兩人此時正躺在床上,王恒之倒是伸手替她捏了捏被角,又十分好心情的開口勸了她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蕭妃她手段太過,日後總是會露出行跡的。”

謝晚春還是不高興,只轉頭瞧了瞧王恒之那張賞心悅目的臉,心裏頭到底還是稍稍緩了一口氣,她伸手抱住王恒之的脖子,纖長的黛眉輕輕一挑,跟着溫聲笑了一下:“唔,我想......”她湊到王恒之耳邊,吹了一口氣,語聲柔柔的撒嬌道,“我想喝茶......”

我還以為你想‘那事’呢。

王恒之只覺得她摟着自己脖子的兩只手柔軟細膩,說話時更是呵氣如蘭,胸膛裏的那顆心不覺跟着一跳,下頭那已經開過封的‘利劍’更是跟着蠢蠢欲動。

只是想着謝晚春這幾日亦是跟着很是勞累了一番,王恒之到底還是軟了軟心,從床上起來,親自從暖爐邊上提了一壺正熱着的茶水,倒了一盞來遞給謝晚春,嘴裏道:“晚上少喝些。”

謝晚春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水,然後又伸手在王恒之握着茶盞的手臂上撓了一下,對他眨了眨眼睛,笑着問他道:“你要不要也喝點兒?”

她本就膚白勝雪,此時燈光之下,更是猶如雪堆玉砌一般的。而她望着王恒之的一雙明眸猶如寶珠,爍爍生輝,美得不可思議。

王恒之一時間只覺得口幹舌燥,只是他面上還端得住,到依舊是一副冰雪之姿,輕聲道:“你喂我?”

謝晚春極輕、極輕的笑了一聲,慢悠悠的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仰起頭去吻王恒之的唇,将一大口的茶水渡到他嘴裏,然後又吻了吻他的唇角,再往下咬了咬他的喉結......

等把火撩得極旺了,謝晚春這才慢條斯理的擡起頭,笑盈盈的看着王恒之,微微彎着的眼角竟是顯出幾分罕見的豔色來:“你要不要......”她眨眨眼,一笑之間百媚生,軟軟的道,“要不要我?”

王恒之真想直接把人弄死在床上算了。他咬了咬牙,忍了忍,方才道:“當然。”

也顧不得把茶壺和茶盞放回案上,王恒之随手一丢,便徑直上了床,寶劍出鞘,好生教訓了無事也要生非的謝晚春一回。直到謝晚春嘤嘤嘤的讨饒,他還抓着她的又來了一回,直到半夜才叫了熱水,略擦了一把,兩人這才安置下來。

謝晚春一時忍不住撩了人,真折騰起來又困乏的不行。故而,她早早就閉了眼睛,由着王恒之替她擦洗,嘴裏倒是不忘嘲笑起王恒之,只是語聲懶懶的道:“明天叫碧珠她們給你弄點兒粉,要不然你喉上那一塊怕是要遮不住了。”

王恒之真替她擦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咬牙道:“這麽說,你是故意專挑那裏咬的?”

謝晚春哪裏敢應,連忙抱住王恒之的手撒了一回嬌:“我這不是想法子告訴別人,此人有婦嘛~~~~”說罷,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睡吧睡吧,明日你得去上朝、我還得去安樂公主府上一趟。此回之事還需和她道聲謝,免得她記恨在心。”

“家裏的事,倒是麻煩你了。”王恒之瞧着她垂下來的烏黑眼睫與柔軟睡顏,忍不住柔聲道。

謝晚春全然沒有這般柔腸百結的少女心,懶懶的應了一句,“......唔,又不是什麽大事,要是你覺得對不起我,那下回讓我在上面一次?”她說到這個,一時有些興奮,忍不住睜開眼道,“我上回看畫冊,好似那個姿勢叫觀音......”

謝晚春話還未說完,直接就叫王恒之用手堵了嘴。

王恒之壓低了聲音,一雙黑眸緊緊的盯住了謝晚春,低聲道:“快睡!要不然再來一回!”

謝晚春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抱着被子睡了,只是難免嘟囔了幾句:又不是什麽大事,哪裏用得着這樣認真?世家裏頭專出老古板,這不行,那也不行!哼!

為表憤恨,謝晚春特意轉了個身,用背對着王恒之。

王恒之哭笑不得,卻也只能撫了撫她的後背,安撫她早些睡下。

大約是晚上太累了,第二日謝晚春不可避免的睡了個懶覺,直到窗外的晨光透過茜紅色的紗窗,徐徐的穿透金紗帳,她才抱着被子,懶洋洋的睜眼醒過來。

王恒之自然是早已去上朝了,床榻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

謝晚春頗為無聊的在床上滾了滾,湊到王恒之的枕頭那邊嗅了嗅,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想起昨夜裏的事情,她也不由跟着紅了紅臉,清了清嗓子,揚聲叫了丫頭進來。

碧珠、瓊枝幾人也知道昨夜裏的事,面上紅了紅,卻也沒說什麽,反倒是十分小心的服侍着謝晚春更衣洗漱,一同去給宋氏請安。

因着皇後那頭的事情解決了,宋氏昨夜裏睡得極好,今日一早氣色也不錯,瞧着晚來的謝晚春倒是有空開個玩笑:“我聽人說今日早上恒之險些誤了早朝,就知道你必也是要晚到的。”

在側的一衆人自是都明白宋氏話中之意,跟着笑了起來,獨獨李氏笑得有些勉強。

謝晚春倒也不臉紅,反倒笑着應道:“我就知道,母親早上必是要拿我說笑的,這才故意晚來了些呢!”

宋氏笑得不行,頭上的鳳釵跟着晃了晃,忙叫她坐下,嘴裏卻又親昵的嗔怪道:“就你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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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在邊上瞧着倒是很不是滋味,她與王游之的關系總也是好好壞壞,上回因着李柔的事情鬧了一場,至今還沒好全呢。偏謝晚春與王恒之倒是越發的融洽起來,如今真真是蜜裏調油一般,叫她看着極是嫉妒又是心酸。

王若蓉瞧了眼李氏神色,到底明白李氏那矛盾的心思,便把手上的茶盞擱下了,轉開話題道:“對了,月底便是蕭家老夫人的壽辰了,咱們是和往年一樣上門賀壽?還是備份禮盡盡心意?”她今年八月就要出嫁,故而也正跟着宋氏學管家,這人際往來自也是放在心裏的。

蕭家和王家如今頗有些龌龊,只是面上仍舊還未揭破,這個度要如何把握就是個問題了。

宋氏眉心微蹙,沉思片刻便道:“往年都去,今年倒也不好不去。先按着往年的禮單子備好禮吧,說不得便要去一趟——仁至方才能夠義盡。”說到這兒,宋氏又瞧着謝晚春,“我這幾日正教二丫頭管家呢,你若得閑也來瞧瞧,我如今精力頗有些不夠,也想着能偷個閑。說到底啊,這些家業最後到底也是你們的呢。”

這話頗有幾分要把家事交給謝晚春的意思,依着宋氏的為人自然不是随口說的。

不過謝晚春如今也懶得管那些事,只是笑應了幾句。

******

又過了幾日,宮裏傳了消息出來,說是皇後想念家人,便叫宋氏與謝晚春一同入宮去了。

因着這幾日,皇帝日日都歇在坤元殿中,故而坤元宮上上下下的宮人們皆是喜氣洋洋,精神氣兒都顯得格外不一樣。即便是幾個在皇後邊上貼身伺候的女官亦是頗為輕松的模樣。

一個姓吳的女官親自引了宋氏等人入內,掀了簾子進了殿門,便見着王望舒獨坐在榻前,正閉目養神,聽着一個穿着綠襖紅裙的宮人以枝頭黃鹂一般輕柔悅耳的聲音念着書。

因是午後,金色且又柔軟的陽光自朱紅色雕花木窗外折入,照在王望舒的身上,使得她光潔白膩的額上也映了一層薄薄的柔光,仿佛還能看到細細的絨毛似的,越發顯得她嬌嫩、明麗。

王望舒聽到傳報聲與腳步聲,忽而睜開眼,烏黑猶如墨畫的眼睫一揚,面上已是顯出幾分喜色來。她親自從榻上起來,快步迎上前,直接伸手扶住了正要行禮的宋氏與謝晚春,連聲道:“娘和嫂子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快些坐吧。”

說罷,拉着宋氏與謝晚春在一張木桌子前頭坐下。

那位吳女官甚是聰慧,不一會兒就親自端了從小茶盤,捧了茶遞與宋氏與謝晚春,嘴裏道:“今兒天涼呢,外頭走了一圈,先用口熱茶吧。”

那木桌上擺了幾碟點心和果品,配着熱茶倒是正好能用。

謝晚春與宋氏皆是接了茶,垂頭喝了一口,倒是覺得稍稍緩了口氣。

王望舒想着有事要與母親和嫂嫂說,便又擡高聲音吩咐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我與夫人有話要說。”

吳女官應了一聲,十分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領着左右伺候的宮人們猶如行雲流水一般的退了出去。

王望舒見着周側再無旁人,不由松了口氣,伸手握住宋氏的手,眼眶微微泛紅:“這幾日我都睡不好,因着心裏惦記着娘和家裏,就連做夢都夢見小時的事情。這才想着要叫娘和嫂子入宮來說說話......”她瞧着宋氏發上新添的白發,眼底更是酸澀,羞愧得不行,“都怪女兒不孝,不僅不能在父母膝下盡孝,反倒要叫家中上下都替我操心。”

宋氏聞言亦是心中一酸,她擡起眼她細細的瞧了瞧女兒如今的模樣,仿佛怎麽瞧也瞧不夠似的。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宋氏總覺得女兒比之前更瘦了許多,她忍着眼淚,握緊了王望舒的手,啞聲與她道:“快別多想,家裏頭都好呢,只盼着你也能好......”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鬓角,柔聲道,“你過得好,我們才能放心呢。”

王望舒瞧着母親溫柔如昔的笑容,只覺得眼前微微有些模糊,眼淚險些都要掉下來了。

她想說自己的日子并不算好:每晚都要和那麽一個惡心讨厭的人睡在一起還要想方設法的讨好他,她都快要被逼瘋了;後宮裏頭那些女人貌似恭謹實則各懷鬼胎;還有左右伺候的陌生宮人、繁雜而毫無頭緒的宮務......

可話到嘴邊,王望舒反倒深深的吸了口氣,把哽咽聲咽了回去,咬着唇笑了起來,安慰宋氏與謝晚春道:“我好着呢,容氏都已關進冷宮裏了,陛下因着冤枉我的事情,這幾日怕也愧疚得很,事事寬待,宮裏頭誰不高看我一眼?娘和嫂子現今卻也不必再為我擔心。”

謝晚春左右瞧了瞧殿中的擺設,不由暗自點頭:确實,坤元宮裏怕是有不少東西都是新賜下來的,都是皇帝內庫裏的珍藏,這就很能顯出皇帝如今的态度來。不過,想着蕭妃那根毒刺,謝晚春與宋氏都有些不放心,謝晚春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既然容氏已去,那蕭妃呢,她怎樣了?”

王望舒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細聲應道:“蕭妃這幾日正抱病呢,說是因為容氏的事情難過,整日裏哭着。陛下這幾日除了在我這兒歇着之外,便是去她宮裏頭安慰她。”

蕭妃顯然比容貴妃高明得多,不僅手段了得,甚至還很了解皇帝。她這幾日和皇帝哭哭啼啼,不僅能夠在皇帝面前表現出“純善重情”的模樣,更能勾起皇帝對容氏的舊情。也許現在皇帝深恨容氏欺騙,愧疚于王望舒;可時間久了,想起往日裏與容氏之間的情意,皇帝未必不會遷怒于王望舒。

宋氏一聽也明白了蕭妃的打算,不由冷哼了一聲:“蕭家養出的女兒,果真是能幹的很。”從被鎮國長公主弄死的蕭淑妃再到如今的蕭妃、乃至于當初在王家玩手段的蕭琪......每個都是會耍手段、裝無辜的黑蓮花。

謝晚春想了想倒是開口道:“早前蕭淑妃還在的時候,皇帝邊上便有幾個妃嫔死的莫名其妙,蕭家的姑娘大約都懂些醫毒手段,似蕭妃這種早早調.教好了準備要送進宮的恐怕懂得更多。旁的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心裏大約也是有底的,只是吃食穿戴上都要當心些,莫要中了旁人的手段。”

“對對對,你嫂子說得對,”宋氏也覺得謝晚春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忙又道,“找幾個會醫的在邊上伺候,那些香料、布料、蠟燭什麽的也要提點心......”

宋氏一腔慈母之心,總也有交代不完的話,正要接着往下說,忽而聽到外頭有人進來通報。

“皇後娘娘,蕭妃娘娘來給您請安了。”女官掀了簾子,垂着手入內禀告道。

王望舒來回看了宋氏與謝晚春一眼,心裏已有幾分計較,倒是十分沉靜的點了點頭:“讓她進來吧。”

衆人等了一會兒,果是見着蕭妃領着兩個年輕美貌的宮人,袅袅娜娜的從外頭進來。

待蕭妃往裏走了幾步,衆人此時方才看清她全身的裝扮:一件水綠色領淺黃底繡綠萼梅花的對襟厚緞褙子,中間系一條橘黃色的腰帶,上挂一塊雕工精致的黃玉,依稀可見裏頭的白色交領中衣和白色長裙。

只見蕭妃頭上鴉羽似的烏發被梳了個極簡單的彎月髻,用幾支祥雲頭的玉簪子固定住,烏黑的鬓上還有插了一朵黃寶石雕成的寶石花,中間的花蕊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做成的,光華內斂,猶如蕭妃本人一般。

比起容貴妃那樣華貴精致的打扮,蕭妃這身裝扮已算是十分的樸素簡單。不過,因蕭妃本人生得年輕又美貌,自是無需用華貴珠翠來吸引旁人目光,如此的裝扮,倒是能顯出她清麗秀逸的容色來。

蕭妃先是上前給王望舒這位皇後行了禮,然後又轉了目光不易察覺的打量了一下宋氏與謝晚春,嘴裏柔聲笑着道:“聽說王夫人和郡主今日來了,我方才在殿門口還猶豫了一會兒,就怕自己打攪了皇後娘娘和家裏人說話呢。”

“哪裏算得上是打攪?快些坐下吧。”王望舒輕輕的應了一聲,“我方才還和王夫人她們說起你的,病了這些日子,可是好點兒了?”

“勞娘娘關心,今日已經是好多了,所以我才想着要來與娘娘問個安。”蕭妃笑了笑,一副柔順溫婉的模樣。

謝晚春擡眸細細的看着蕭妃,忽而道:“只是‘好多了’,那豈不是還未好?倘過了病氣給皇後娘娘,那可怎麽辦?對了,聽說這幾日陛下日日都去探望你,可要小心些,要是陛下有個萬一,豈不是你的罪過了。”

如今正是春寒之時,皇帝又是個一貫多病的,說不得還真會病上幾次。偏謝晚春這時候說出這話,日後皇帝病了說不得就有人要聯系到蕭妃身上。

蕭妃自是個伶俐的,面上笑容一僵,随即垂下頭撇清道:“郡主說的是,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了。只是陛下來時,我都是隔着簾子說話的,應是無事。”

謝晚春這才點了點頭,并沒再多再多說什麽。

王望舒忍着笑,給謝晚春打了個圓場:“郡主一貫心直口快,又惦記着我和皇上的身體,你莫要多心才好。”

蕭妃只得咬着牙應聲,笑着道:“怎會,郡主一片好心,我自是明白的。”頓了頓,蕭妃又挑了長眉,緩緩轉了話捎,“對了,前些日子我娘來瞧我,說是我家七哥兒房裏新納的阮姨娘有了身孕,晉陽王妃常來看呢。聽人說,王妃現今一說起郡主,便要落淚呢.......”

蕭妃生了一雙極美的杏眸,看人時候好似秋水一般溺人,她說話時輕聲細語,語聲亦是十分柔和:“如今王妃年紀也漸大了,膝下唯有郡主一女,自是日思夜念,每每說起就要落淚。常人都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晉陽王妃有再大的不是,對郡主你也有生育之恩。還盼着郡主能念在父母生恩的份上寬宏些,莫要再惦記着那些舊事,早日和王妃和好。”

蕭妃生得清麗絕豔,說起話來亦是娓娓動聽,有條有理,句句在理,好似謝晚春不答應那便是大不孝一般。

王望舒倒也知道些謝晚春與晉陽王妃之間的事,忍不住便要開口謝晚春開口說幾句,邊上的謝晚春卻忽的站了起來。

“蕭妃這話好生奇怪,說是‘聽人說’,也不知是聽誰說的?難不成是那個阮姨娘?娘娘何等身份,何必要聽信一個姨娘的話?”謝晚春不給蕭妃反駁的機會,直接往下道,“我與王妃之事,陛下亦是知道的,倘若娘娘真有什麽不滿,不若與我一同去陛下跟前把事情說開了?”

蕭妃還是第一回知道嘉樂郡主的厲害,暗罵一聲潑婦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好半天方才勉強道:“是我一時失言了,郡主莫要放在心上。”說到這兒,蕭妃又忍不住柔聲接了一句道“只是為人子女,總也要知道‘孝順’二字,順是何意,郡主也該明白才是。”

謝晚春深深覺得自己留晉陽王妃一條命風風光光過日子已是極大的孝順了,如今聽得蕭妃這話,正要冷笑幾聲,眼角餘光卻瞥見了窗外一閃而過的明黃袖角,她心念一轉,反倒擡袖擦了擦眼角本就不存在的眼淚,軟了聲調:“我為人女,又怎會不想着孝順母親?自我少時入宮起便每每惦記着王妃,常送東西過去,哪怕是出了嫁也不曾落下半點。可王妃雖是收了東西,但每每見了我總也是咒罵不斷,倘真是事事都要順着王妃,頭一件怕就是要我去給我那苦命的兄弟賠命呢......娘娘莫非真要逼死了我才好?”

蕭妃還未來得及開口,皇帝便從外邊快步入了門,應聲道:“晉陽王妃之事,朕亦是知道的,此事确是蕭妃多言了。”他擡擡手免了在場諸人的禮,倒是扶了謝晚春一把,柔聲道,“朕自小與郡主一同長大,郡主待王妃的孝心朕亦是看在眼裏,十分清楚。可惜,大約真就像是先帝說的那樣,‘父母緣淺’吧......”

蕭妃被皇帝當着衆人的面說了一句“多言”,幾乎就相當于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罵“多管閑事”,簡直是一點臉面都不留了。她雖是臉皮極厚卻也不免有些羞臊,只是因她素是能屈能伸,不一會兒便調整了情緒,低眉順眼的給謝晚春道歉:“都怪我偏聽偏信了,倒是惹得郡主念及舊事,這般傷懷。”

謝晚春只顧着掩着袖子假哭,一言不發。

皇帝在側溫聲安慰了謝晚春幾句,心裏亦是有些怪罪蕭妃多嘴,太不懂事,也沒接蕭妃的話茬。

王望舒和宋氏瞧着蕭妃那臉色,心中很是出了口氣,大為暢快。王望舒忍了忍笑,這才沉聲開口道:“蕭妃既是身子還未好全,那便先回去歇着吧,身子要緊。”

蕭妃咬了咬唇,擡頭看了看皇帝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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