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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家人心裏頭多是期盼着能夠早些懷上孩子的,在宮裏頭有個依靠,但念及王望舒如今方才十五歲,衆人心裏頭便都有些不是滋味。
宋氏心頭更是複雜:王望舒自小就養在她膝下,吃好穿好,養得極好,十歲初便來了月事。後來宮裏頭下了诏書,宋氏便又忙着給女兒弄些滋補身子的藥,日日夜夜的調養着,只盼着她入宮後能早些有孕,不必擔驚受怕。可如今真聽說了皇後有孕的事情,宋氏便又禁不住的擔憂起來:“皇後年紀還這麽小......”外頭許多姑娘就是生得太早了,這才傷到了身子啊。
謝晚春只好安慰她:“這可是皇後嫡子,宮裏頭上上下下都看着呢,必是不會出事的。”
宋氏撫了撫胸口,忍不住又嘆氣:“偏宮裏頭還有容妃、蕭妃這樣不安穩的,皇上又是......真真是一時兒也放不下心,我這幾日都連睡都睡不安穩呢。”
提起蕭妃與容妃,謝晚春一時也沒了話:她實在不知皇帝那腦子是如何長的。當初容貴妃犯了那般的事情,差點累得皇後被廢,事情揭露之後,皇帝一怒之下也就廢了容貴妃的貴妃之位,把人扔去冷宮,不管不顧了。可前不久牡丹宴後,皇帝不知怎地又和容氏搭上了,皇後也是聽說了這事,一時氣急昏了過去這才查出的身孕。皇帝臉皮厚,既然事情走漏了風聲,索性便接着皇後有孕這個借口赦免了容氏之罪又封她為容妃,一應份例皆依舊時——這種事,大概也就是皇帝那種腦子壞了的人才能做得出來。要放在先帝時候,容氏當時就得要被賜死了。
說歸說,過了一會兒宮裏派人來接宋氏與謝晚春入宮探望皇後,宋氏面上的擔憂之色已然盡數收斂起來。她甚至還甚是親切讓丫頭給兩位宮人遞了荷包,溫聲問起了皇後的狀況。
來的也是坤元宮裏的人,自是樂得與王家人交好,故而接了荷包後又熱絡的應聲道:“夫人盡管放心好了,娘娘腹中的乃是陛下嫡子,不僅太醫守在偏殿日日看脈,就連陛下都是日日探望呢。太醫也說了,娘娘身體調養得極好,懷像似也不錯。”
宋氏心頭稍稍放心了些,只是順口又問了些皇後的起居飲食,聽說王望舒如今喜酸,不由笑起來:“酸兒辣女,我記得我懷她兩個哥哥的時候,也是喜歡吃酸的呢。”
謝晚春在旁聽了兩句,忍不住思忖了一下:她這幾日倒是飲食如常,大約....是沒懷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謝晚春今日下腹隐隐有些墜痛的,不免更添了幾分煩躁感,于是便靠着引枕閉眼稍稍養了養神。
車轎上的幾人各懷心思,不一會兒就到了坤元宮邊上,宋氏與謝晚春下了轎子,這才随着引路的女官入了殿門。
王望舒這會兒正穿了一身寬松的便服,獨自坐在榻上看書。她聽見傳報聲,見着宋氏與謝晚春來了,便從榻上起來,親自迎了出來。
宋氏連聲道:“娘娘如今有身子,坐着就是了,何必起來呢?”
王望舒忍不住一笑,一手挽着宋氏一手拉着謝晚春,嘴裏道:“哪裏就到了這份上?太醫也說,偶爾要多走動一會兒呢......”她拉着兩人在木案邊上坐下又叫茶水過來,嘴裏道,“我知道家裏怕是正替我擔心,所以一有了消息便叫人把娘和嫂子請來了。”
宋氏見着女兒神色頗好,這才放心了些。
邊上伺候的女官端了茶水上來遞給宋氏與謝晚春,這才行了個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見着邊上無人,宋氏這才壓低了聲音,輕輕問女兒道:“你和皇上現下如何了?”
王望舒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還未顯懷的肚子,眉睫微垂,聲調跟着一緩:“還好吧,我如今有身孕也不好伺候他,不過是坐着說會兒話罷了。”
宋氏有些憂心可也知道皇帝那德行,這般的相處估計更輕松些。她按下此事不提,想了想又開口道:“那容氏與蕭氏,如今可安分了些?”她就怕女兒如今懷着孕又不再與皇帝同床,因此吃了那兩個女人的暗虧。
王望舒眸光微動,很快便伸手握住了宋氏的手,她認真的道:“她們如今都安分着呢,娘你就放心好了,我心裏都明白的。”
宋氏瞧她模樣便知道事情怕是不簡單——她千嬌萬寵養出來的女兒,往日裏喜怒随心,如今卻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然而,她也不願戳破女兒“善意的謊言”,陪着女兒微微笑了笑便端起木案上的熱茶,抿了幾口道:“這是新進的獅山龍井?嘗着這味兒倒是不錯。”
謝晚春則是從桌上的幾碟小點心裏頭捏了個南酸棗糕吃了一塊,忍不住笑起來:“這坤元宮裏的小廚房可是換了一幫人?這味道可比上回的酸多了。”
王望舒聞言倒是有幾分羞赧,不由抿着唇笑了笑,這才道:“其實才一月多,按理也吃不得那麽多酸的。可我也不知怎地,就是忍不住想吃些酸的,上回夜裏一時睡不着,還險些叫人倒醋水來喝呢。”
這話宋氏聽得既是想笑又是心酸,握着女兒的手又細細的問了一回她的吃穿來,很是傳授了一些經驗。
謝晚春則是坐在邊上一邊喝茶一邊用着糕點,飲了半杯的熱茶,腹中那點兒墜痛倒是減輕了許多,謝晚春這才舒服了些,只是心裏頭不免起了點疑心,不由蹙了蹙眉頭。
恰在此時,外頭忽而傳來通報聲——皇帝帶着容妃來了。
王望舒連忙帶着宋氏以及謝晚春從木案邊上起來,一同出門迎駕,還未走到殿門口就見着皇帝挽着容妃的手大步而來,親手扶起了王望舒以及宋氏、謝晚春,笑着道:“不必多禮,朕就是來坐坐。”
容妃去過一趟冷宮,看上去果是清減了許多,依然不複當初的明豔跋扈。她如今穿了一件湖藍色的襖子與月白色長裙,盈盈立在皇帝邊上,好似一朵玉蘭花一般的清雅溫柔。她先是給王望舒行了個禮,然後才擡起頭,一雙鳳眸緩緩地掃過謝晚春以及宋氏忽而一笑,容色灼灼:“聽說今日王夫人和晚春要來,我和皇上這才想着要皇後這兒讨頓飯吃呢......”她軟軟的笑了一聲,拉了皇帝的胳膊晃了晃,笑着道,“陛下你說對不對?”
皇帝垂眸看着容妃,見着她這少有的溫柔之态,不由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又擡眸看着王望舒,語聲溫溫:“可是叫廚房備了晚膳了?倒是不如叫王夫人還有晚春一起留下,與朕還有你一起用頓晚膳吧?”
王望舒沉靜的應了一聲,喚了歌女官上前吩咐了一句,這才引着皇帝以及容貴妃入內坐下,笑着道:“我還以為今日蕭妃會來呢,上回我母親和郡主來的時候,蕭妃不就是正趕上了?”
皇帝這才想起先前那回蕭妃還有蕭家出的“醜”,面上略有些不好看。只是蕭妃素來能說會道又是個楚楚依人的,早已把皇帝一顆心說軟了,故而皇帝這時候嘴裏仍舊是忍不住替蕭妃說了幾句道:“她這兩日身子不大好,正躺着呢。”
因為皇帝在場的緣故,晚膳的時候,幾個宮人特意搬了木案上來。
皇帝與皇後坐在上首,一左一右,面前各自擺了一張長幾,上頭是宮人們依次端來的膳食。容貴妃按理該坐在下手,可她偏依偎在皇帝邊上,一副伺候皇帝用膳的模樣。
謝晚春與宋氏則是在下首的案幾邊上坐下,等上頭的皇帝動了筷這才開吃。
因着多了個皇帝和容妃,坤元宮裏的這一頓晚膳顯然吃得叫人很不舒坦——尤其是上頭容妃故意撒嬌賣乖,吃到一半都快縮倒皇帝懷裏去了,你侬我侬的,簡直像是專門來皇後跟前表恩愛的。
宋氏在旁瞧着也是眼疼加堵心,暗道自家女兒命苦,只好眼不見心不煩,自顧自低頭吃東西了;謝晚春則是蹙眉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這要是換個心氣高點的皇後,非得被這兩個“賤人”給氣心口疼。可王望舒本就不大把皇帝放在心上,自從有了身孕之後更是寬心了許多,她反倒是最平靜的一個,還額外抽空關心了一下皇帝:“這飯菜可是不對陛下的胃口?倒是臣妾疏忽了。”
皇帝看着自己案前面前沒動多少的飯菜,這才覺出幾分尴尬來,伸手把容妃推開了些,勉強一笑:“味道不錯.....只是之前用了些茶水和點心,一時用不了許多。”說着又端了一碗淮山鲈魚湯喝了幾口,笑着道,“這魚湯鮮得很,皇後也嘗嘗?”
王望舒擡眼看了看邊上的女官,那女官立刻會意的彎下腰給她舀了一碗魚湯遞過去。只是,王望舒方才喝了兩口便捂着嘴側開頭,一副惡心欲吐的模樣。
皇帝被吓了一條,忙道:“這是怎麽了?”
那女官此時方才輕聲道:“......自娘娘有孕後便近不得油腥味,今日也是因為陛下來了這才讓廚房做了魚湯的。”
皇帝瞧着王望舒那蒼白的面色想着她腹中懷的乃是自己的孩子,心頭一時軟了軟,頗有幾分愧疚:“是朕疏忽了。”
王望舒此時似乎已經緩過來了,她面色微微有些蒼白,更顯得一雙黑眸格外明亮漆黑,她擡頭看着皇帝,虛弱的笑了笑:“無事,偶爾喝幾口也是挺好的,今日的淮山鲈魚湯确實做的不錯。”
那笑容就好像一根細細的穗子輕輕的在皇帝心頭掠過,叫他整顆心癢癢的,不知不覺便把邊上的容妃推得更開了些又溫聲道:“是朕叫皇後辛苦了。”
王望舒垂下頭,露出一段柔軟白皙的脖頸,仿若不勝嬌羞,柔聲嗔道:“陛下......”
皇帝心頭越發的癢,只是想着皇後素來面薄也就沒再說些什麽,反倒是端起那碗魚湯慢慢的喝了起來,只是眼角餘光卻又忍不住看向邊上的王望舒。
宋氏和謝晚春看在眼裏,倒是放心了些:王望舒入宮許久,或許不及蕭妃、容妃那般得寵可到底還是摸清了些皇帝的性子,應付皇帝也已足夠了。
邊上的容妃自然是把帝後二人這你來我往的一段看在眼裏,那染了豆蔻的指甲緊緊的扣在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
認真算起來,容妃在冷宮前後只待了一個月左右,可就這麽一段時間卻着實是叫她受夠了罪——她氣盛已久,宮裏頭嫉恨她的人自然也數不勝數,故而多是落井下石之人。可她到底還是熬過來了,借了蕭妃遞來的消息,故意裝病引了皇帝過來,假裝是病重昏迷,一面念着皇帝的名字一面默默落淚,好容易才把皇帝的一顆心哭軟了,好容易才又重新出了冷宮。可她心裏很明白:此一時彼一時,到底是不如從前了——往日裏她仗着多年獨寵養,還能與皇帝撒嬌發脾氣;可如今她靠的不過是皇帝的一絲舊情,自然只能對皇帝更加的百依百順,日日夜夜憂心着自己是否會失寵。她知道,現在的她不該和王望舒這個正宮皇後争鋒相對,可她心裏卻已然恨極了王望舒。
是王望舒奪走了她朝思暮想的皇後之位;是王望舒揭穿了假孕之事害她淪落至此;是王望舒懷上了她想了半輩子都得不到的皇嗣......
怎能不恨呢?
容妃恨得咬牙,可面上卻仍舊笑靥如花,她靠在皇帝邊上,端着酒一杯杯的喝下去——她很清楚,自己如今什麽也做不了,至多不過是借着皇帝氣一氣王望舒罷了。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晚,宋氏與謝晚春自然也該離開了。夜裏風涼,謝晚春又是一貫的體弱,便叫拿了一條披風來披着禦寒。
王望舒難得見一回家人,自是十分的不舍,于是便親自送了她們出門,容妃也跟着去了。因謝晚春走在皇後左邊,便拉着皇後的手,在她耳邊輕聲幾句話,一副親密的模樣。一直走到玉階邊上,她才掃了眼站在皇後右後邊的容妃,看了看容妃手裏那個镯子,忽而開口道:“容妃娘娘手裏這镯子倒是有些眼熟呢。”語聲輕輕卻顯得意味深長。
容妃面上神色微微一變,笑容一淡,好一會兒才掩飾一般的點頭應道:“是鎮國長公主留下的東西。”
謝晚春聞言眨了眨眼睛,忽而掩唇一笑,嘴裏道:“怪不得呢.....難不成這就是當初太/祖宗送給孝慈高皇後的那個镯子?聽說太宗朝起了亂子,亂民搶了內庫,這镯子也流了出去。後來是被....齊天樂送來給鎮國長公主的。怎地在娘娘手上呢?難不成,這镯子是長公主賞給娘娘你的?”
容妃當真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咬了咬唇,細聲道:“不過是個镯子,郡主何必這般在意呢。”說罷,又笑道,“若是郡主喜歡......”
“娘娘難不成想說——若是我喜歡,就送給我?”謝晚春笑了一聲,探身到了容妃邊上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那個镯子,嘴裏卻是一笑,挑了挑那勾畫的極其纖長的黛眉,“哎呀,這東西可是孝慈高皇後的,我可不敢用呢。”
容妃險些咬碎一嘴銀牙,她心裏那口氣堵得厲害,面上一青一白,最後卻也伸手摘了镯子下來,咬牙道:“這镯子,是該皇後娘娘帶着才好......”
容妃氣得不行伸手就摘了镯子要遞給皇後,也不知是否是一時氣急失了重心,她忽的一踉跄,整個人朝着皇後半摔了過去。
謝晚春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小心”,然後動作迅速的伸手攔了一攔,用另一只手把皇後往裏護了護,可她自己一只腳還站在下頭的臺階上,被容妃那下摔的力道一推,整個人也有些站不穩,腳下一滑,便半仰着從玉階上滾了下來,一連滾下了三個臺階。
容妃自然也沒得好,她摔了個底朝天,雖是疼得很,可她心頭一跳卻也是驚慌得很,顧不得自己那灰頭土臉的模樣甚至來不及嚷疼,邊急慌慌的連聲解釋道:“适才是有石頭絆了我一跤。”
王望舒沒理會容妃,只是一疊聲的叫人道:“快去扶郡主起來,順便把偏殿休息的陳太醫叫來。”這位陳太醫與王家素來親密,故而十分得王望舒的信賴,此回因着王望舒有孕,他也就成日裏在不遠處的偏殿裏候着,以防萬一。
邊上的宮人都是極機靈的,動作迅速的跑上去扶着謝晚春,有個宮人順手解開了謝晚春身上那沾了一地灰塵的披風,不由掩着唇叫了一聲。
只見謝晚春的衣衫下擺已然滲出了血色來——這幾日天氣尚有幾分涼意,謝晚春又是入宮來,穿的自然是厚衣服,這要流多少的血,才能滲出血色啊?
宋氏站在邊上看着那一抹血,一時間面色都顯得蒼白起來。想起長子與謝晚春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她心裏頭既是心痛又是憂心,不由自主的擡眸看着王望舒,嘴裏催促了一句:“......陳太醫人呢,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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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站在邊上仍舊忍不住辯解着:“.....我适才,真的是被石頭絆了一腳方才......”
皇後王望舒此時卻已經收斂起面上的神色,她冷冷掃了容妃一眼,神色之間甚是冷淡:“坤元宮周側哪裏來的石頭?”
容妃垂下頭咬了咬唇,一時竟是應不出聲來,只是握緊的掌心裏頭滿是滑膩膩的濕汗,頗有幾分心驚肉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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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醫聽到消息後連忙從偏殿趕了出來,老腿險些都要被朱紅的門檻給絆倒。待他入了內殿,見着皇帝、皇後都在,不由心裏微驚,只是仍舊行禮如儀。
皇後王望舒親自上前扶了他起來,輕聲道:“郡主大約是有身孕了,沒成想竟是跌了一跤......無論如何,還請陳太醫以郡主身體為重。”也不知是否是陳太醫的錯覺,王望舒故意把“身孕”二字咬得重重的,那看過來的目光更是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模樣。
陳太醫心頭一跳,若有所得,可他也是宮裏頭混老了的人,面上倒是一絲情緒也沒透出來,只是點了點頭,輕聲應道:“臣遵旨。”
王望舒這才松了手,讓陳太醫入內看脈。
陳太醫掀開簾帳看了看榻上面色蒼白、閉目養神的嘉樂郡主謝晚春,暗暗嘆了口氣這才伸手按了按謝晚春手上的脈象,随即面色微微一變。
......這脈象,看着是......陳太醫指尖輕輕一顫,不由蹙了蹙眉頭。
陳太醫一時沉默下去,榻上正躺着的謝晚春卻仿佛若有所覺,恰在此時睜開了眼睛。她有一雙極美的黑眸,如白水銀裏頭浸着的兩丸黑水銀,黑亮得出奇,看人時尤其顯得專注認真。
陳太醫被謝晚春那輕描淡寫的一眼看得心頭一凜,他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行了個禮,輕輕喚了一聲:“郡主。”
謝晚春點頭示意,随即啞聲道:“我的孩子,可是沒了?”
陳太醫與她對視片刻,很快便垂了頭,會意的輕聲應答道:“郡主尚年輕,身體康健,此回亦是不曾傷到身體,日後自然子嗣無憂。”
謝晚春這才微微閉上眼,烏黑濃密的眼睫搭在奶油一般白膩的肌膚上,聲調輕輕的:“恩,你出去吧,替我與皇上還有皇後告聲罪,就說我想回去了。”
陳太醫俯首應是,行了禮後很快便擡步出去了。他對着皇帝與皇後倒是更添了幾分恭敬:“前三月本就有些危險,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但只要好好保養,也就倒也不會傷到根本......”
“那就好,朕總算也能放心了......”皇帝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他對着謝晚春這個小堂妹亦是有幾分真情的。要知道當初謝晚春能嫁到王家也多是他看顧的緣故——皇帝素愛柔弱女子,謝晚春年紀最小又養在宮裏,對皇帝來說就像是個可憐的小妹妹一般。
邊上的王望舒此時卻冷笑了一聲:“好從何來?陛下所言,恕臣妾不敢應是。”她似乎已然再忍不住滿腔的怒火,盈盈一雙妙目就那樣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道,“郡主與我哥哥成婚多年,方才有子,如今卻因容妃而失,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容妃?”
王望舒氣盛之下,聲調铿锵,猶如金石相撞一般的清楚明白,擲地有聲。
容妃早知道皇後會拿自己開刀,此時聽到這話渾身也不由得顫了顫,她立時跪了下來,抓着皇帝明黃色繡雲龍的袍角依依哭求道:“陛下,妾适才實乃無心之失,絕無半點惡意......”她哭得滿面通紅,不能自己,一雙被淚水打濕的手卻仍舊不敢松開皇帝的袍裾,眼睫濡濕,貝齒則是緊緊的咬着唇,柔聲泣道,“陛下,陛下.....求陛下看在妾侍奉多年、一片真心的份上繞過妾這一回吧?”
皇帝看着容妃那張楚楚的淚容又想起床帳後頭躺着的謝晚春,一時之間頗有幾分猶豫躊蹴,竟是沒有開口。
王望舒卻知道此時不能有半點退步,她目光淩厲的掃過容貴妃那張楚楚可憐的嬌面,聲調愈發嚴厲:“事已至此,陛下難不成還要再包庇容妃?”她咬了咬唇,竟也跪了下來,“陛下,容氏先是已假孕蒙蔽聖聽,再是以此陷害臣妾——此等大罪,家法國法具是難容,可陛下最後卻是這般輕拿輕放的饒了她一回。臣妾念及她多年侍奉君側,素得君心,也就沒說什麽忍了下來。可如今呢?倘不是郡主替臣妾攔了一攔,今日摔在階下的便是臣妾,今日痛失愛子的便是臣妾與陛下.......”
王望舒說到最後聲色俱厲,目中卻淌下兩行滾熱的淚水來,一雙含水的黑眸就那樣看着皇帝,帶着一種令人無法不動容的堅定:“陛下,您為人君、為人夫、為人父,難不成真就讓容氏這般心思惡毒之人橫行後宮?”她一言畢,鄭重其事的對着皇帝行了個大禮,看似謙遜卑弱,可口中的言辭猶如刀劍出鞘一般,已見鋒銳,“求陛下為臣妾、為嘉樂郡主、為王家做主。”
皇帝的目光似有幾分動容,他盯着王望舒那低低垂下的頭和鴉青色的長發許久不曾移開,随即又轉頭看了看跪在自己邊上滿面彷徨、驚恐的容妃。
容妃十歲出頭便入了宮,不久之後便受寵于皇帝,多年以來養尊處優,哪怕是先前冷宮偶受苛待,到底還是沒吃多少苦。故而,保養極好的她看上去也猶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容色灼灼、神容明豔。
如今的她跪在下首,淚水漣漣,滿目驚惶,早無當年明豔驕橫,已然跌落塵埃矣。
很多人都不知道皇帝究竟愛容妃那一處,可皇帝直到如今卻依舊記得初見容氏時候的情景——那穿着石榴裙的美麗少女站在綠柳下對着他笑,容色明豔,不可直視。她頰邊梨渦好似盛着融融的陽光,雙目猶如明珠一樣的耀然,望着他的目光裏更是熱烈至極的仰慕之情,猶如一團灼灼燃燒的火焰:“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适我願兮......适我願兮!
那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一句話,皇帝一直記得很清楚,因他知道那一刻的容氏至少曾經真正的愛過他,真摯的、熱烈的愛過他。只那一瞬的愛,也足以令他寬恕她無數次。
可是如今的容氏,還是當初的她嗎?
皇帝慢慢的閉上眼,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皇後或是容妃,他用帕子掩着唇輕輕的咳嗽了幾聲,握着帕巾的手更是青筋畢露,面上更顯蒼白,薄唇已然毫無一絲血色,但是他的言語之間卻絕無半點的猶豫:“自容氏入宮以來,懷執怨怼,數違教令,禍亂後宮。當廢其妃位,貶為庶人。”
王望舒擡起頭,慢慢的道:“還請陛下為子嗣故,遣容氏去皇廟為我大熙皇室祈福。”皇帝先前就已經廢了一次妃,偏容氏還能複寵。所以,王望舒是打定主意要把容氏趕出宮,直接斷了她所有後路。
皇帝沉默片刻,方才輕輕的點了點頭:“就依皇後之意。”
話聲落下,容氏的哭叫聲頓時緊跟着響了起來,她嗓子仿佛都要喊出血來了,聲音猶如杜鵑泣血一般的令人凄切,聲聲斷腸:“陛下!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我......你當初說過的,你說過‘永不相負’......陛下......”她語聲未盡,便有幾個嬷嬷上前來,将她雙手按住,堵住她的嘴,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只是,容氏凄切的苦求聲一直就在皇帝耳邊回蕩着,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只和皇後點了點頭,直接拂袖而去。
王望舒一直等到皇帝的背影遠去了,方才扶着女官的手慢慢起身來。她轉頭與母親宋氏笑了笑:“時候也不早了,我讓人安排車轎送娘和嫂子出去。”
宋氏适才直接見着帝後這麽一番對峙,百感交集,不由長嘆一聲:“娘娘果真是長大了......”已然有了幾分一國之母的氣度。
“人總是要長大的,更何況是在這宮裏,在陛下身邊......”王望舒的笑容裏帶了一點複雜的意味,可神色之間頗為溫柔,一言畢後便側頭吩咐了幾句,安排人送謝晚春與宋氏回去。
因着宋氏不放心謝晚春的身子,故而回去的馬車上兩人是坐在一起的。想起那早逝的孫子,宋氏不免又是一嘆,可還是輕聲安慰起媳婦來:“好歹沒傷到身子,孩子總會有的。”
“是啊,孩子總會有的。”謝晚春唇角微揚,面上神色卻有幾分古怪,随即附在宋氏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娘放心好了,我只是來了月事。”
宋氏冷不防聽到這話,不由一驚,擡頭看了兒媳一眼,許久才沉聲道:“你和皇後,膽子也太大了。”居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只靠着那一點心領神會的默契就演了這麽一出戲。
謝晚春的語聲倒是不疾不徐,笑着拉了拉宋氏的胳膊,柔聲道:“也是今日的月事來的太巧了些又是在皇後寝室之內,就連偏殿的陳太醫亦是我們的人。天時地利與人和皆有,倘真不做些什麽,我倒怕自己以後會懊悔呢。”
謝晚春早上入宮的時候小腹便覺得有些墜痛,只是當時還未在意,後來入了皇後寝宮喝了點熱茶方才覺得好些,心裏卻已經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來了月事。後來晚膳的時候果真有了感覺,也不知是不是來晚了的緣故,竟是留了挺多的血。謝晚春那時候便已有了主意,索性便借着“體弱”之名向皇後借了個披風遮一遮,故意在臺階那裏算計了容氏一回。
更何況,容氏此回複起怕是少不了蕭妃在後面推波助瀾,還不知蕭妃肚子裏藏着什麽心思呢。
謝晚春想到這裏,忍不住與宋氏道:“此回确是冒險了些,可如今皇後有孕,無論是容氏還是蕭妃皆是心懷叵測,若不做些什麽,後宮怕是不知要出多少事。”她語聲從容,不緊不慢,“容氏此時複起,其間必是少不了蕭妃算計。此次能直接以雷霆之勢廢掉容氏,也算是廢了蕭妃一步棋,亂她陣腳,說不得能震懾一時。如此,皇後娘娘也能安心養一養胎。”
“還是你想得細呢。”宋氏聞言點了點頭,随即又伸手捂了額角,若有所思的道,“容氏到底心思淺薄不足為慮,可蕭妃,她如今抱病,說不得真有什麽謀劃呢......”
這亦是謝晚春如今所憂之事——畢竟蕭妃與蕭家甚至還與齊天樂暗中有所往來,期間不知藏着多少波濤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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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氏被廢,連夜被逐出宮的消息,自然是瞞不了蕭妃的。
此時華清宮裏,蕭妃正坐在棋盤前,美玉一般白皙的素手上捏着一顆白玉做的玉棋子,頗為悠閑的打量着面前的棋局。她聽到宮人說起容氏之事時不過微微蹙了蹙眉,就像是聽說一只螞蟻被人踩死了一般,語聲依舊穩的出奇:“皇後倒是好生的雷霆手段,一出手直接就把人給送出去了,一點餘地也沒留。”
報信的宮人名叫抱玉,穿了一身碧色的宮裝,生得婀娜多姿,白淨秀美。她乃是蕭妃邊上的心腹之人,素得信重,故而此時也能應和幾句:“皇後這般不留情面,陛下心裏怕是也有幾分氣呢,聽說直接就擡步出了坤元宮。皇後雖是逐了容妃,可到底還是失了聖心啊,如此因小失大,實在愚蠢。”
“蠢的是你!”容妃手裏捏着棋子,懶懶的擡眼掃了抱玉一眼,神态之間頗有幾分慵懶的媚色,“皇後如今第一重要的便是保胎,只要安穩生下了孩子,無論是聖心還是其他自然都會回到坤元宮。容氏這般心懷怨憤、不受控制的人,她有機會,自然是要除之而後快。”
抱玉聞言不由垂頭受教,溫聲道:“娘娘說的是,是奴婢愚鈍了。”
“容氏也是個蠢的,倒是可惜了我原先替她費的心思。”蕭妃冷冷淡淡的嘆了一聲,言辭之間卻全無絲毫的憐憫,只有居高臨下的輕蔑。
邊上的宮人垂首屏息,斂容而立,不敢多言。
蕭妃卻是一笑,看似随意的落下一子,側頭與那報信的宮人說道:“抱玉,你看這一局,白子和黑子,哪一邊會贏呢?”
抱玉擡眼看了看棋盤上那縱橫交錯的黑白兩字,此時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應聲道:“奴婢驽鈍,看不出來。”
蕭妃面上笑容莫測,語聲卻是柔柔的:“這黑棋棋風淩厲,步步逼人,确是難擋。可......”她頓了頓,看着棋盤上的黑白交錯的棋子,“到底還是失了先手,一步落後,滿盤皆輸啊。”
容氏不過是她随手布下的棋子罷了,若是能叫皇後吃些虧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沒用,那也無事.....反正,自她入宮以後便布下的大局已然走到了最後幾步,天羅地網都已布下,再不會有失。
蕭妃想着自己那些打算,面上的笑容不由更加盛了。她猶如白玉一般的手指重又捏起一顆黑玉棋子來,言語淡淡:“對了,容氏被廢、逐出宮門,陛下心裏必是難過得很,我倒是頗有些憂心呢,是該送個好消息去給皇上了。”
抱玉眼睛一亮,不由笑了起來:“娘娘既有此念,倒不如叫奴婢讨個巧,去皇上那兒做一回報喜鳥?”
蕭妃擡眉一笑,猶如春花之豔,清極美極,擡手點了點抱玉的鼻尖,頗為親昵的道:“就你數最伶俐了。”
抱玉只是笑得一臉歡喜,忙又道:“對了,得先去太醫院找岳太醫說一聲呢......”她行了個禮,忙不疊的擡步出門去了。
只留下蕭妃一人仍舊坐在棋盤前,手裏捏着棋子,端詳棋局,一面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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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晚上回去的時候,王恒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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