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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猶如冰淩一般冷冷的掃了那些太醫一眼,仿佛揭開他們身上披着的那層皮直接看到了他們的骨頭裏,語聲淡淡,“我知道,你們素日裏只求個安穩,一貫都不敢行險。可如今,皇後和小皇子若有個萬一,你們一個個都別想逃!”
這會兒,太醫院的副院判何太醫倒是站了出來,口上道:“皇後娘娘自有孕以來便是多思多慮,難免傷身,偏又胎位不正,這才生得艱難。倘若再拖下去,哪怕真的撐過去了,小皇子怕也要憋壞了......”他頓了頓,行了個禮,又轉了話捎輕聲道,“臣這兒倒是有一副藥方,用過之後,可有激起夫人體內生氣,順利産子。可娘娘本就體弱,若是此時透支生氣,難免氣血兩虛,等孩子一出世恐怕就要......”
何太醫能做到如今這個位置,除卻醫術之外自然還是有些手段的,他也深谙說話的藝術,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他只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上頭的人——這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王望舒自是聽到了這話,她已痛得有些神志模糊,握着宋氏的手甚至是汗津津的。她忽而睜開眼睛去看何太醫,咬着牙擠出聲音來:“你們都給我聽着!我腹中的乃是陛下嫡子,身份貴重,萬萬不容有失,你們都明白嗎?”她的聲調雖是虛弱無力,可內裏卻帶了不容置喙的堅定。
這是,要保小的意思。
宋氏再忍不住淚,一滴滾燙的眼淚就砸在王望舒的手上,甚至也顧不得規矩,只是垂着眼低聲道:“我的兒,何至如此?何至于此啊!”這真真是拿着刀剮着宋氏的那顆心啊。
随着宋氏那一滴淚落下,窗外的飛檐上化開的冰霜也跟着落下一滴滴的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花葉上,就像是晶瑩的雨露一般。
恰在此時,一個站在邊角的小太醫忽而站了起來,開口道:“臣有一套家傳的針法,或可一使。若是使用得宜,不僅能激起娘娘的氣血,或許可以止住血氣下行,避免血崩。可保母子平安。”
這小太醫大約平日裏為人不怎麽樣,他一站出來便有好幾個太醫出聲反對——
“哪有這樣的針法?老夫我行醫數十載,從未聽過,簡直聞所未聞!”
“荒唐!不過是鄉野出身,哪來的家傳針法?”
“此等大事,怎能如此胡言?你這是要救人,還是害人啊?”
......
至于太醫院的副院判何太醫便更加不屑于和這種鄉野出身的小太醫說話了,他只是站在那裏,目光輕蔑的掃了對方一眼,很快便提了筆寫了藥方子交給外頭等着的宮人讓她們去煎藥。
那小太醫也不避那些人言,掀了袍角跪在地上,揚聲開口道:“娘娘,我這針法真能保您母子平安啊。”
一方是太醫院裏頭資歷深厚的何太醫,保小不保大。
一方是名見經傳的小太醫,鄉野出身卻誇口說是祖傳的針法能保母子平安。
要選哪個,還真是個問題。
宋氏握着女兒的手也抖得厲害,她真想叫那小太醫試一試,可倘若反倒害得一屍兩命豈不更是罪過?
屋內之人正在徘徊之際,謝晚春卻忽然開口道:“先讓他試試針法吧。”她頓了頓,垂頭看着那個小太醫,目中是了然之色,語聲雖輕卻是擲地有聲,“你本是鄉野出身,哪怕醫術再好,想要在太醫院出頭恐怕也要苦熬上數十年才行。如今你若能救下皇後娘娘和小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功勞。無論是娘娘還是小皇子,都會記你一功。倘若不行,那便是你的大罪,你全家上下怕也逃不了。你明白嗎?”
這小太醫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駁何太醫的話,必是懷揣了一顆功利心——富貴險中求。所以,謝晚春直接把話說得明白了,然後才凝目看着他。
那小太醫目中神色微微一凜,很快便鄭重其事的應了下來:“臣以性命擔保,必能保娘娘與小皇子,母子平安。”
床榻上的王望舒已然快要閉過氣了,只是艱難的撐着罷了,邊上的宋氏握着女兒的手聞言不由也心中一動,開口道:“娘娘,讓他試試吧?”
王望舒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好一會兒才掀了掀眼簾,在衆人的目光下慢慢的點了點頭。
那小太醫此時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氣,從自己背着的醫箱裏頭取出一整套梅花針來,也不避着人,竟是直接當着衆人的面施起了針。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針法真的起了效果,過了一會兒,王望舒的眼睫輕輕顫了顫,居然睜開了眼睛,整個人仿佛也有了點精神。
邊上的接生嬷嬷看這模樣似乎還好,便試了試,開口道:“娘娘,您再用用力,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王望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兒來的力氣,很快便又閉上眼睛,使勁兒往下用力,渾身的骨頭仿佛都要疼得散開了,忽而身下一輕,仿佛有什麽順着羊水滑下來了。
接生嬷嬷喜得差點兒要掉眼淚,連忙用消毒過的剪刀剪斷臍帶,把濕漉漉的孩子抱到王望舒的邊上,口上道:“恭喜娘娘,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健康着呢。”
嬰孩很快便被用明黃色繡雲龍的襁褓包裹起來了。不一會兒,癟着嘴哭了起來,哭聲宏亮,顯然很有精神。
王望舒心一松,不由的想要睜開眼看一眼,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疲乏感慢慢的湧了上來,她甚至還未說一句話便閉了眼睛,暈了過去,而她身下更是淌出一灘黑濃的血來。
宋氏被吓了一跳,連忙開口問:“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能母子平安嗎?”
那位小太醫加緊施針,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子來,他甚至顧不得開口說話,雙手靈活的上下動着,好容易才把一整套的針法施完了,長長嘆了一口氣。他一面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一面笑着與宋氏道:“王夫人不必擔心。這只是娘娘體內的淤血,流出來就好了。”
果然,王望舒下面流了一會兒血,便漸漸止住了,換過幹淨的被褥後,明顯好多了。
那位小太醫又緊接着道:“接下來,只要補一補氣血,調養好身體,那便可以大好了。”
宋氏與謝晚春都跟着松了一口氣。
只有邊上的幾個太醫看着有些尴尬,要知道何太醫之前吩咐去煎的藥才剛煎好呢,只是王望舒顯然已經不必去喝了。
宋氏和謝晚春才沒有功夫顧及邊上這些太醫的想法,先是賞了一回人,又叫人去把剛出生的小皇子收拾收拾。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正當衆人心中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外頭忽然來了幾個太監和十多個宮人。
那領頭的太監謝晚春也認識,乃是乾清宮裏頭的管事林德厚。
林德厚比之林忠要更年輕些,眉目清秀,身段頗高,話說得時候也格外的恭敬小心,處事亦是十分的圓滑。他先領着人上前來見禮,然後才道:“聽說皇後娘娘今日生産,皇上病重起不來身,特意交代奴婢等人來瞧一瞧。娘娘和小皇子可是平安?”
謝晚春叫人抱了小皇子過來,嘴裏道:“勞陛下關心,邀天之幸,母子平安。娘娘如今正在裏頭躺着呢。”
林德厚聞言一張臉仿佛都要笑成一朵大大的菊花,他滿口奉承了幾句,很快便叫身後跟着的宮人們把皇帝賞賜坤元宮得子的東西給送上來——雖不過是些金玉珠寶一類,但既是內庫裏頭撥出來的,皇帝賞賜下來的,自然是有些名頭的。
然後,就在衆人都暗自松氣的時候,林德厚伸手把手裏的浮塵往後一揚,笑着道:“皇上派奴婢等來,一是為了問一問娘娘的身體;二是為了給坤元宮送賞賜;這三嘛......”他拉長了聲音,目光自在場諸人的面上一掠而過很快便便溫和的笑起來,“三則是為了要抱小皇子過去給皇上他看看——到底是皇後嫡出的皇子呢,皇上他病床上都惦記着,就想着看幾眼。”
無論是林氏還是謝晚春都知道皇帝如今已在用寒食散,說不得已受了蕭妃或是楚美人的控制。倘若此事把孩子交過去,其實不就是直接送了自家的軟肋去別人手上?
宋氏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語聲也換了下來去:“這,這不太好吧。皇上他不是還病着嗎?”
“您放心,只是隔着簾子瞧一瞧。陛下一片愛子之心,想來皇後還有夫人您都會體諒的,對不對?”林德厚的每一個字都慢吞吞的咬着牙,似是若有深意。
宋氏瞧着謝晚春抱在懷裏的小皇子,一時兒也想不出拒絕的詞來。
林德厚卻忽然變了臉色,也沒給衆人猶豫的時間,直接便擡着下巴道:“難不成,諸位是想要抗旨?”他的理由太充足了,皇帝畢竟是小皇子的父親,他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兒子,于情于理都是不容拒絕的。更何況,皇帝還是君主,更是不容拒絕。
宋氏生來便是宋家嫡長女,後來又嫁入王家做主母,還從未被一個宦官就這樣當着面駁斥。她一張臉漲的青白,咬着唇許久都未出聲,邊上的謝晚春此時卻忽然開口道:“這樣吧,我正好也要去看看陛下,我抱着小皇子和你們去一趟吧。”
林德厚聞言微微一怔,不由道:“陛下病重,不見外人。”
“那怎麽就忽然想起要見小皇子了?”謝晚春擡眸看了林德厚一眼,忽而道,“還是說,乾清宮裏頭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林德厚聽到“見不得人”這四個字,手心不覺隐隐的冒出汗來,他沉默片刻,忽而開口道:“既如此,那便請郡主抱着小皇子跟我們走一趟吧。”
謝晚春笑了笑,點點頭:“理應如此。”說罷,她轉過身,握住了宋氏的手,輕聲道,“我跟他們去一趟,很快便回來......”說着,她故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身後人的視線,悄悄的在宋氏手心寫了幾個字。
“時候也不早了,您記得早點回去,等皇後娘娘醒了,讓人和她說一聲便是了。”謝晚春故意把話慢吞吞的交代了一遍,拖延着時間在宋氏掌心寫完字,然後才抿唇一笑,重又轉頭與林德厚道:“走吧。”
林德厚這才找到點主動權,他擺擺手應了聲“是”,看似恭敬,可那态度裏頭又帶了點疏離和倨傲。他在前領着,一路匆忙的帶着謝晚春等人回了乾清宮。
乾清宮裏的人顯然已被整頓了一番,許多舊日裏熟悉的面孔都已不見了,已然換上了各式各樣的新面孔。林德厚領着謝晚春到了西暖閣便止住了步子,開口道:“郡主請先在此稍後片刻,奴才這就進去和蕭妃娘娘說一聲。”
“怎麽是蕭妃娘娘?”謝晚春擡高雙眸,仿若意味深長的開口問道,“難不成,如今乾清宮裏做主的竟是蕭妃娘娘?”
林德厚眼中閃過一絲的不耐之色,可他到底還是有些城府,忍了忍又笑道:“瞧郡主您說的。陛下如今正病着,只蕭妃娘娘和楚美人在邊上服侍,如今能不能見人,自然要先問一問蕭妃娘娘。”
謝晚春點了點頭,似乎沒有什麽意見了,很快便接口道:“那公公您就先進去吧。”
林德厚悄悄松了口氣,暗罵謝晚春多事麻煩,但還是小心的掀了簾子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裏頭出來引人的卻又不是林德厚而是穿着粉色長襖和湖藍色長裙的楚美人。楚美人年紀尚輕,不過方才十八歲,便是不施脂粉也是依舊的美貌出衆。只是,她似乎熬了幾夜未睡,眼底下有些青色,面上神情麻木,聲音亦是沙啞的:“郡主請進吧,公公正在服侍陛下起身,一時也脫不開身。”
謝晚春上下打量了楚美人一番,忽而道:“早聞楚美人容色過人,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倘若我有個長得像您這樣的妹妹,怕是要樂壞了。”
聽到“妹妹”二字,楚美人略顯得麻木的臉上忽而微微一變,她瞪大了眼睛去看謝晚春,似是想要說些什麽。
謝晚春仿若未覺,手裏拿着一個鎏金銀制镂空香薰球,狀若無意的逗弄着懷裏的小皇子。
楚美人看着那個香薰球,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縮,似是怔了怔。許久,她方才咬了咬唇,頗有幾分楚楚之态,輕聲道:“郡主今日來得巧,适才禁衛軍蕭統領才來過。”
“是麽?”謝晚春這才轉過頭去看楚美人,對着她眨了眨眼睛,纖長濃密的眼睫跟着一揚。她看人時,一雙明眸猶如寶珠一般爍爍生輝,“聽說蕭統領素來盡職,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宮裏當差,不曾歸家呢。怕也顧不上家裏的事情,也不知他的夫人該如何惦記......”
楚美人似是會意過來,很快便重又垂下頭,緩步引着謝晚春往裏走。暖閣裏頭的窗扇都是關着的,光線極暗,燈亦是只點了幾盞,昏沉陰暗。
楚美人沉默了片刻,忽而開了口:“蕭妃娘娘已等了郡主和小皇子許久了,今日大約還好,只是明日恐怕就要......”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似是怕驚動屋內的浮塵一般的小心翼翼。
只是,還未等楚美人的話聲落下,裏頭忽然傳來蕭妃的聲音——軟軟的、嬌嬌的卻又帶了一點倨傲和譏諷。
“我原還想着是不是要請郡主來,沒想到你倒是自個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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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抱着孩子随着楚美人往裏頭走去,果然看見蕭妃正坐在臨窗的木椅上,白膩猶如美玉的手上拿着一支梅花,正含笑回眸看着她。
臨窗的木桌上擺了一只汝窯白瓷花囊,蕭妃只穿了一身鵝黃的衣裙,釵環盡去,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的模樣。她手裏握着一把剪刀,頗為閑适的修建着宮人從外頭折來的梅花枝。因她生得甚美,清雅中隐約透着一點灼人的豔色,此時手持一支猶如胭脂般殷紅的梅花,回眸一笑果真是容色灼灼,哪怕出言不遜,旁人大多也會看在這張美人面上稍加寬容。
林德厚則是微微低頭,雙手垂着,站在蕭妃身邊服侍着,顯然已被蕭妃收服。
謝晚春卻沒理會那臨窗持花一笑的蕭妃以及林德厚,反倒轉頭打量了一下屋內,這才發現皇帝躺在另一邊的床榻上。他半阖眼躺着,神色不清,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
蕭妃見着謝晚春不理自己微微蹙了蹙眉,不一會兒便擱下手中的花枝,緩步上前來看了看謝晚春懷中的孩子,笑着道:“這便是小皇子嗎?果真生得頗似皇後,雪玉可愛。”
謝晚春此時方才擡眸去看蕭妃,微微一笑:“我和小皇子都來了,難不成蕭妃娘娘竟還要這般雲山霧裏的和我繞着說話嗎?”
蕭妃看着似笑非笑的謝晚春,本還要逗弄小皇子的手不覺便又收了回去微微握緊,指甲尖已然抵着掌心。她面色微微一變,已然冷了聲調:“事到如今,我勸郡主還是收斂些吧,這般趾高氣揚,實是令人厭惡。”
“難不成,我改了态度,蕭妃娘娘您反倒會喜歡我?”謝晚春嗤笑了一聲,意态到是依舊的從容。
蕭妃緊緊盯了她一眼,目中神色極冷,仿佛恨不得立刻就處置了謝晚春。好一會兒,她方才拂袖起身,轉頭吩咐左右道:“替我好好招待郡主和小皇子。”
蕭妃拂袖而起去,林德厚自是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唯有楚美人依舊立在一側,輕輕道:“郡主先坐吧,我替您倒杯茶去。”
謝晚春也不挑揀,就着方才蕭妃坐過的那張木椅坐下,端詳着那被插着花囊中、被蕭妃修剪過的花枝。
過了半響,方才見着楚美人端了茶盤過來,遞了一杯熱茶與謝晚春。她本就是蕭妃宮中的奉茶宮人,這一套動作自然做的十分流利,猶如行雲流水一般。看着謝晚春捧盞喝茶,她才有些按耐不住,試探着問道:“郡主可是見過我家妹妹了?”
謝晚春端着茶盞的手極穩,可唇邊到底還是顯出了一絲笑意。
之前,謝晚春讓陸平川去查那蕭五郎的外室,本也不過是覺得此人怕是有些來歷。沒想到陸平川從頭查了一遍,這才查出點來:原來,蕭五郎所謂的外室便是楚美人的同胞妹妹。
可細細思量過後,謝晚春也明白過來了:要誘哄皇帝服用寒食散自然要有人主動配合,可寒食散本就傷身,蕭妃自然不會親自去做。再者,日後倘若真是事發,必也要有個口風緊、肯認罪的替罪羊才好。所以,蕭妃才會選了楚美人——只要蕭家捏着楚美人的妹妹,便是捏着楚美人的軟肋,來日便是讓她出面頂罪,恐怕也不敢說出什麽,更不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謝晚春直到這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錦衣衛的人暗暗把楚美人這位妹妹請出去,控制在手裏頭。如此,方才能策反楚美人,留了翻盤之機。
聽到楚美人這般問話,謝晚春這才緩緩拿出适才的香薰球,适才不過粗粗一瞥,楚美人不過有些疑心,此時謝晚春把東西就這麽舉到她跟前,楚美人方才看清了,知道這确實是自己托人送出宮,贈予妹妹的香薰球。
那是一個鎏金镂空花鳥球形銀香薰球,上頭的花鳥紋飾栩栩如生,嵌了幾顆珠玉,極是精致華美,只用一根細細的金鏈子系着,懸在空中的時候還會輕輕的轉動着。謝晚春把東西遞給楚美人,随後方才擱下茶盞開口笑道:“前日方才見過。我見令妹手中的香薰球頗為精致,竟似宮中所造,便問了她幾句來歷,方才知道她竟是楚美人你的妹妹。我瞧她妝扮談吐皆是不凡,很是喜歡,這才請她去我那兒做幾天客人。”
楚美人聞言不由蹙了蹙眉,面色跟着慘白起來。她腿一軟,依然跪倒在謝晚春跟前,泣聲道:“郡主,家妹年幼無知,什麽也不知道,還望郡主能大發慈悲,寬恕一二。”
“楚美人這是什麽話,似令妹這樣的姑娘,我是喜歡都來不及的。”謝晚春伸手扶起楚美人,看着她那雙如玉一般的小手,笑着道,“只要,你能替我做兩件事。”
楚美人雙眸盈着淚珠,已然泫然欲泣:“郡主,我,我真的什麽做不了.......”她吓得快要哭出來了,可又怕外頭的人聽見,仍舊是竭力壓着聲調,“蕭妃娘娘已令人傳了旨,明日召內閣諸臣進宮議事。到時候便會傳旨給諸位臣工,宣布要立大皇子為儲。”
蕭妃至今不動皇帝便是為了名正言順的立大皇子為儲,而她不動謝晚春和小皇子則是以此為人質脅迫王家和皇後。倘若明日內閣真的就通過了這一道立儲诏書,恐怕皇帝、謝晚春還有小皇子的性命馬上就要不保了。
楚美人仍舊是抽噎着,香腮含淚,極是楚楚:“我真的什麽也做不了,郡主,我甚至連乾清宮都出不了。”她說到這兒,不由磕頭求情道,“求郡主繞過家妹吧,她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
她神态戚戚極是哀婉,言語之間亦是十分的懇切,一番愛護幼妹之心自然是十分感人的,可謝晚春卻是不為所動的模樣,反倒微微一笑,輕聲與她道:“我說了,只要你替我做兩件事,倘若真成了,令妹自是安然無恙,此生平安康泰。若是不成,那我也沒法子了。”
楚美人波光盈盈的目中閃過一絲決然之色,咬着唇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不知郡主想要我做什麽?”她本就卑賤之身,微不足道,偏偏又因着幼妹而處處受制于人,先是蕭妃、再是謝晚春,本就只能俯首聽命。
謝晚春擡起手輕輕的拉了她起來,溫聲寬慰了兩句,随即便附在她耳邊交代幾聲。
楚美人聽了幾句,纖長的眼睫不由一顫,似有幾分驚疑。她怔了怔,随即又轉頭去看榻上的皇帝,然後擡目回視謝晚春,似是幾番躊蹴,終于還是抿了抿唇,低聲道:“我聽郡主的。”
過了一會兒,楚美人端着茶盤離開了,屋內竟只剩下謝晚春、小皇子還有皇帝。
楚美人端來的除了茶水之外還有一碗熱牛乳,顯然是要給小皇子喝的。
謝晚春嘆了一口氣,只好用勺子給孩子喂了幾口奶乳——從他爹算,勉強是自己的侄子;從他娘算,也算是自己的外甥,無論怎麽說為了這孩子的安危,暫時也不好交給旁人,總也要盡量照顧好了才行。好在小皇子才出生不久,卻也十分的乖巧,一路上除了初時哭了幾聲後竟也沒再哭鬧,只是這将近大半天的功夫他估計也餓壞了,這會兒閉着眼,小小的嘴巴不停地動着,似是在找什麽。謝晚春沒法子,便用勺子把奶乳遞到他嘴邊,他沒睜眼,只是含含糊糊的喝了幾口,嘴邊沾着白白的奶沫,很是可愛,只是方才喝了小半碗便已癟了嘴不肯喝了。
謝晚春垂眸看着他天真稚嫩的模樣,心中極軟,不覺一笑,随即又想起了什麽,不由的抿了抿唇,擡手擱下碗和勺子,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然後抱着孩子在懷裏輕輕的搖了搖,好容易方才哄着孩子睡着了。
把孩子哄睡了,屋內便顯得安靜了許多,謝晚春緩緩地把孩子擱在邊上的小榻上,蓋了軟軟的錦被,見他睡得安穩了,方才起身緩步走到皇帝的榻前去看昏睡不醒的皇帝。
其實,她适才看到小皇子那天真稚嫩的模樣便不由得想起皇帝小時候——他比謝池春小了足足五歲,因是帝後久盼而來的嫡子,自是尊貴非常。而對于小小的謝池春來說:弟弟是極新奇的小玩意,他小小的、軟軟的,就像是團用雪捏出來的小丸子,她總是喜歡繞着小弟弟亂跑。
最要緊的是,他和她,分享同一個母親、同一個父親,血脈相連,再親不過。
他們曾經那樣親近過。
謝晚春忽然生出一絲極複雜、極難言的情緒來,伸出手,輕輕的撫了撫皇帝微微有些汗濕的鬓角——他這幾日大約已折騰夠了,面色蒼白憔悴,眼底顯出一抹青黛之色,唇上更是沒有一絲的血色。大約是真的累得厲害,他本來烏黑的鬓角處竟有一絲的白發。
謝晚春不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的把心頭的話給說出來:“天底下的蠢人這麽多,怎麽就只有你總是被人騙?”
話聲還未落下,适才合目似暈的皇帝忽而睜開眼,定定的看着謝晚春。他目中的神色比之謝晚春更加複雜,是痛苦、是慚愧、是驚駭、是懷疑又或者是悔恨,種種交雜在一起,他一雙黑眸是浸滿了淚水,啞聲叫了一句:“......皇姐?”
當年,謝池春從西南回來,皇帝也曾抱着她的膝頭痛哭一場。那時候的謝池春面帶無奈,一邊撫着他的發頂,一邊嘆氣:“天底下的蠢人這麽多,怎麽就只有你總是被人騙?”
此言一出,倒是惹得皇帝哭得更加厲害。
謝池春沒法子,只好倒了半盞茶遞給他,灌了他幾口茶給他補充水分,如此方才好些。
然而,謝池春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語氣,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到了這個時候,謝晚春也并不想瞞他,又或者說早在她從周雲處知道皇帝起意毒害自己的事情後,她便已然打算把當年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所以,謝晚春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反倒垂頭便對着床上滿面複雜的皇帝笑了一聲:“是我。”她對着皇帝眨了眨眼睛,慢慢的道,“我沒死成,是不是很失望?”
皇帝用力的咬了咬唇,一直等他嘗到血腥味方才确定這不是夢。他不由自主的擡起頭去看謝晚春,忍不住道:“不可能,是我親眼看着皇姐下葬的......”他面上顯出一抹異樣的薄紅來,似是有幾分怒色,“晚春,你怎可在朕面前裝神弄鬼?!”
謝晚春收回自己的手,負手站在床邊看着他,忽而嗤笑了一聲:“都到了這地步,你竟然還不敢認嗎?難不成,我還得把那些事情都一一的說出來給你聽,你才肯信?”
皇帝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亦是與謝池春一同長大也曾親近過,聽話語觀言行自然知道面前的這人究竟是不是長姐,好一會兒。他似是受了天大的打擊,本就蒼白的唇仿佛顯得更加白了,竟是有幾分委屈:“......皇姐既然未死,為何不願出面?為着你的事,朕幾次病重,悔痛已極......”
“幾次病重,悔痛已極?”謝晚春簡直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不由得掩唇一笑,接口道,“你這話大約說得多了,連自己都信了?難不成當初令周雲設計用用浮色春毒死我的人竟不是你?”
謝晚春一雙黑眸有仿若兩丸黑水銀浸在銀水裏,寒星一般的冷且亮。她此時的言辭便如刀劍一般直接戳在皇帝的心口處:“你殺了我,再來悔痛,我便要為着你這一份悔痛來和你認親?再讓你殺一回解氣?”
皇帝一雙顏色淡淡的長眉不由得蹙起,他看着謝晚春,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會是當初那個對他一貫忍讓的長姐。好一會兒,他才咬着唇,忍着哽咽之聲道:“明明,明明是你喪心病狂弑母在先,否則,朕又何必要殺你?”他的唇顫了顫,烏黑的眼睫不堪重負的顫着,遮住了眼中種種複雜的情緒,不由得道,“那是我們的母後啊!父母之仇,我為人子,怎能不報?”
謝晚春站在榻邊看着他,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那張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臉孔,百感交集,心中一時竟是起了幾分憤慨和怨惱:這就是她曾經百般維護的弟弟,這竟是她曾經百般維護的弟弟!他真真是不僅要占足了好處,連理也要占了才好。
她心頭越是怒意澎湃,面上越是從容不迫,甚至還低下頭,揚起唇對着皇帝淡淡一笑:“你既存了此念,為何不早早與我對質?為何不早早問過我?你甚至都不願意問一問我原委和真相,一廂情願的便以認定我為弑母之人........”她慢條斯理的說着話,神色之間甚是輕蔑,“是了,之前你要靠着我争儲位,自然不敢輕易得罪我,不願為着這麽早死的生母破壞了我們姐弟之間的情誼。後來,你穩坐了帝位,可以踢開我了,便早早打算好了要殺我為母後報仇,自然也不敢開口與我說,對不對?”
這一刻,皇帝只覺得有那麽一把刀,就這麽一點一點、毫無半分情感的剝開他的心,在陽光底下把裏頭那些腐肉、膿水和黑點全都挑出來,讓他不能不直視自己可悲、可恨又可鄙的想法,令他無地自容。
在登位之前,他的确是沒有想過要殺長姐的。他很清楚,倘若沒有長姐幫襯他是決登不上皇位的,倘若是庶兄登了位,皇姐或許可以安榮一生,可他身為嫡皇子必是要死的——似光武帝嫡長子劉疆,讓了太子位,封了個東海恭王,然而連三十五歲都沒活過。他生來體弱卻也不願就那樣死了,只能咬牙忍下母後之事不提,一臉無辜的依靠着長姐。然而,登位之後,看着站在禦座邊上、珠簾簾後的長姐,那一直藏在心底的毒刺便又冒了頭......難道,他真的就是這麽一個卑鄙的小人。
不,不是,他是為了母後.......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她的死仇,又怎能不報?皇姐為人女卻弑母,本就是該死的大罪!
皇帝在心裏這樣安慰着自己,可面上到底失了血色,好一會兒才恍惚着道:“母後親筆留下的遺書,怎會有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死的咬住了這一樁母仇,否則他簡直不知自己有何顏面活下去。
謝晚春呵了一聲:“母後死的時候你才幾歲,十歲都未到吧?你還記得些什麽?替你擇選名師進學的人是我;替你安排左右輔臣的人是我;替你在父皇面前一再求情的人是我;替你争儲位、教你理政的人是我!”她神态淡淡的接着道,“你情願相信那麽一張輕飄飄的信,相信所謂的遺書,也不肯信我?”
皇帝擡眸看着她,眼底的淚水已然要掉下來了:“那你說,母後究竟是怎麽死的?”
謝晚春此時此刻半點也不想要瞞着他,直接道:“是父皇賜下的毒酒。”
“不可能!”皇帝聞言大是驚駭,滿眼的不可置信,喉間仿佛都要湧出血來,不由恨聲道:“不可能,父皇愛母後至深,母後死後他便纏綿病榻,至死都未再立繼後!你害死了母後,今日還敢污蔑父皇?!”
謝晚春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樣,忽然覺得他真是可憐可悲——他活了一輩子,從來都是糊糊塗塗的,恐怕連他生母、生父究竟是如何的模樣,他都沒看清吧?謝晚春毫無一絲的憐惜之心,近乎輕慢的反問道:“在你眼裏,先帝和先皇後自然是一對恩愛夫妻,父皇和藹可親,母後溫柔慈愛,是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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