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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皇帝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了她,兩顆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來了,就像是兩顆充血的死魚眼。

謝晚春欣賞着他這可憐的模樣,笑着道:“母後曾經和父皇說過一句話,我當時湊巧就在邊上,一直記着,至今都不能忘。今日倒是可以說給你聽聽。”她不疾不徐,回憶着先皇後那時的神态聲調,模仿着先皇後的口氣開口道,“‘憑什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後宮三千,女人卻不行’。”

皇帝仿佛有些明白過來了,他喉中赫赫了幾聲,仿佛要說些什麽卻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謝晚春看着他,語調緩緩的問道:“你知道母後有多少入幕之賓嗎?大概,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吧。父皇殺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卻止不住滿腔的憤恨——他愛母後,為了先有嫡子,他硬生生等到三十、等到我這個嫡長女出世,方才灰心讓後宮産子。他覺得他已然把帝王所能有的愛情全部給予了母後,可母後卻背叛他。僅僅是那些男人的命又哪裏能讓他息怒?非要殺了先皇後,殺了那個背叛他的女人,他才肯甘心。”

皇帝面上灰白,只是怔怔的道:“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在他有限的記憶裏,先皇後溫柔慈愛,從來都是一副好母親的模樣,又怎麽會是謝晚春口中那麽一個淫.亂的婦人?

謝晚春也不在意,反倒接着道:“信不信由你,當年之事......”她頓了頓,眼神微不可查的變了變,沉聲道,“當年之事原本是宋天河捅到先帝跟前的,先帝驚怒至極,暗暗拘了先皇後身邊的兩個女官,嚴刑拷打,方才查出此事。所有知情之人,都已被殺了。”

當年,齊天樂方才離京不久,宋天河閑着無事便常來找謝池春,那時候謝池春不過十歲出頭,宋天河不過是覺得她有趣,偶爾逗樂一番罷了,自是并無兒女之情。反倒是先皇後,她見着宋天河常來常往,一來二去,反倒暗自生意,以為宋天河是暗中戀慕自己,便悄悄的暗示了一二。

其實,以先皇後的謹慎,以往選人也不過都選些形貌俊秀、身份低下的侍衛,事後也會暗暗服藥以防萬一,一夜春風之後那些人哪怕真有猜到她身份、有膽子敢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在先皇後想來:宋天河倘若是應了自然是好;倘若不應,到了宋天河這般地位自然也知道什麽是皇家隐秘、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想的極好,偏偏遇上的乃是宋天河——宋天河自視甚高,以此為奇恥大辱,直接去告了先帝,先帝驚怒之下方才拘了先皇後身邊的兩個女官,嚴刑拷打,這才終于查出此事。

也正是因此,先帝雖知宋天河與皇後并無關系仍舊有所遷怒,一再借着自己的病情,拖延謝晚春與宋天河的婚期,最後惹得宋天河忍無可忍,這才有了後面的種種之事。

謝晚春垂眸想了一會兒往事,心中頗有些感慨,直到聽到外頭的腳步聲,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趕緊拿出袖中的半顆藥丸塞到皇帝的嘴裏。

皇帝此時心緒複雜,羞愧懊惱,悔恨交加,一時不防謝晚春塞了東西來,竟也含入了嘴裏。他呆了呆,心灰之下大約也存了死志,當真吞了那半顆藥丸。

謝晚春看他那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冷笑了一聲:“放心,你暫時死不了。”

97| 30.31

進來的是楚美人。

為了以防意外,蕭妃和蕭五郎自然已經派人把外頭守得嚴嚴實實的,除了幾個心腹之外便無人可以出入。楚美人便是日常出入伺候的人——如今皇帝身體虛弱,已然經不起折磨,而蕭妃又要用一個“活着的皇帝”來确認大義和正統,因此楚美人一直按照蕭妃的吩咐按時給皇帝服用寒食散。

謝晚春很清楚皇帝大約很快便要死了,因此她心裏頭竟是出奇的輕松,再沒有興趣或是功夫理會躺在床上的皇帝,反倒是緩步離開床邊,走到一邊重又抱着将醒未醒的孩子,微微垂目端詳着孩子嬌嫩的面容。然而,她心中思緒卻又不不由自主得上下起伏着。

适才與皇帝說了這麽一番話,就仿佛是把堵在喉中的嘔物又給吐出來一般,不僅讓謝晚春出了一口惡氣,更是有一種額外并且特別的輕松感——當你把一個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告訴其他人的時候,那便不再是一個需要你竭力背負的秘密又或者罪惡了。

無論是先皇後還是先帝,亦或者是西南王、宋天河,他們都已死了,埋于黃土之下。而那些所謂的秘密都是被時間丢棄在一邊、褪了顏色的舊事,就算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又如何?只不過,謝池春已然被父母間這件荒唐至極的事情折磨了一世,保守秘密竟也成了她如今的本能。

謝晚春也并不知道先皇後當年究竟是如何想的,畢竟那實在太過荒唐,幾乎沒人相信她竟然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林氏先為太子妃再為皇後,始終寵冠後宮,有兒有女,與先帝乃是世人眼中的一對極恩愛的帝後,尊榮已極,誰能想到她心中竟會懷着那般的憤恨和惡意?

當然,先皇後初時或許不過是不忿先帝的多情,方才失了理智做了錯事。但是,漸漸的,她便沉迷在那種背叛的刺激中,她玩弄人心,享受旁人狂熱到近乎癡迷的仰慕,自得于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無人知曉的背叛......以至于最後終于玩火*,斷送性命。

誠然,這件事裏,最無辜的便是宋天河。雖然十三四歲的謝晚春也曾與先帝一般遷怒于他,恨他不肯為自己考慮,恨他這般不計後果,恨他一時的随性毀了自己的‘家’......可她知道也知道這事怪不得宋天河。所以,她最後還是與宋天河訂下婚事、放下隔閡,真心誠意的考慮過與他一生一世,倘若不是後來先帝的死......

仔細想想,大概也是先皇後倒黴,命該如此:倘若真從天底下随意選十個男人,有五個會享受先皇後的挑逗和暗示;三個出于謹慎而委婉拒絕;一個會驚怒之下當面諷刺先皇後,然後掩下不提;剩下一個才會如宋天河那般自視甚高、蔑視皇權,不管不顧的把事情戳穿,以牙還牙。

謝晚春抱着孩子走回臨窗的木椅邊,将剩下的半盞冷茶全都給灌倒自己的口裏去了,冰涼的茶水順着喉管滑下來去,讓她渾身的血液跟着冷了下去,慢慢的冷靜起來。

楚美人卻沒有謝晚春這般的冷靜,她入門後先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謝晚春,然後便克制住自己,目不斜視的上前把斟酌過分量的寒食散用酒服侍着皇帝服下。看着皇帝和以往一般在藥效下神志迷糊、昏昏睡去,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她并不是真正的蠢人,她心裏很明白:蕭妃他們講這種要命的差使交給了自己,并非是出于什麽信任,不過是早已将她當做死人來看。所以,她每一次來給皇帝喂藥都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也知道自己既是沾了這事,日後必也是不得好死。到了這一步,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她的妹妹卻是無辜的......

楚美人咬了咬唇,忍不住擡眸去看邊上的謝晚春,忐忑的叫了一聲:“郡主,倘若明日......”

“明日你就明白了。”謝晚春抱着孩子,低頭在他的額上吻了吻,方才道,“他好像又有些餓了,你去替我端碗熱牛乳來。”

楚美人心中百般糾結,可面上卻還是柔順的應了下來。

******

第二日,蕭妃果真借着所謂的聖旨,抱着大皇子在東暖閣見了幾位閣臣。自然,她是後宮妃嫔不好私見外臣,故而便叫人端了一架屏風在前面遮着,隔着屏風說話。

蕭妃身姿娉婷,聲調亦是極為楚楚:“而今西南生亂,陛下重病,正是國事艱難之時,陛下病榻之上尚且憂心如焚,深恐後繼無人,累及大熙江山,有負先祖。故而,方才傳旨立儲之事。”

周雲站着前頭,忽而打斷了蕭妃的話:“娘娘,恕臣無禮,祖訓有雲‘後宮不得幹政’。即便陛下真有旨意,內宮無人可傳,按理也該由皇後出面才是——夫妻一體,也只有皇後才有資格代表陛下主持內宮之事。”

周雲這話,幾乎就像是打在蕭妃面上的巴掌,直接明白的告訴蕭妃:你不過就是個妾,沒資格和我們內閣說話。

蕭妃微微垂下頭,掩下眼中的恨色,染了丹寇的十指掐在掌心,幾乎要掐破掌心那柔嫩的皮膚。可她面上卻還是十分的哀切,應景的哽咽了一聲,仿佛不堪重負一般的垂首低聲道:“首輔說的極是,妾一內宮婦人自然不好管這些。只是如今皇上已然病得起不來身,皇後娘娘亦是剛剛生産急需修養......”她語調輕緩,似乎還帶了點對于帝後身體狀況的擔憂,随即便恰如其分的轉開了話題,“至于陛下的旨意,還是由林公公來宣吧。”

說着,蕭妃使了個眼色給邊上的林德厚。

林德厚會意過來,展開手中那份明黃色的聖旨,清了清喉嚨,開口道:“

自古帝王登極必建元儲、以固國本、安人心,奉九廟神靈之統。

今有皇長子和琦,蕭妃所出,天資粹美。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上以承先祖之志,下以慰兆人之心。”

林德厚抑揚頓挫的念完了手中的聖旨,不由得擡目掃了在場的幾位閣臣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周雲身上,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這就是陛下的旨意了,還請幾位大人接旨。”

蕭妃緊接着開口道:“妾今日鬥膽前來,也是為了把皇長子抱來,讓諸位瞧一瞧我大熙未來的儲君。”說着,她又壓低了聲音,輕輕的開口道,“也為了叫皇長子看看幾位為我大熙江山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的忠臣賢良們。”

說着,蕭妃把手上的大皇子遞給邊上的大宮女,讓她把孩子抱到前面讓幾位閣臣們看一看——這畢竟也是當今的長子,謝家的血脈又有立儲诏書在,蕭妃并不覺得那些閣臣們還有拒絕的理由。

大皇子的五官如今已然長開了許多,他的父母皆是容色出衆之人,故而他也生得雪玉可愛,粉雕玉琢,一眼看去當真是猶如一團白雪似的惹人憐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瞧着在場的幾位大臣,一派的天真無邪。

幾位閣老看着他,心裏頭倒是微微軟了軟,各自思量起來:到底是今上的長子,正經的皇嗣,又有立儲诏書,值此危難之際,內憂外患之下确實是需要立儲以安人心。再說,皇後雖是生了嫡子,但算一算日子必是早産,多少也會影響到孩子的健康......更何況,皇後到底出身王家,反倒是蕭妃雖是蕭家出身但也不過旁支而已,蕭家亦是勢弱多時。內閣諸人都是讀書出身,想起前朝世家一手遮天的情形,不免又有些偏向于蕭妃。

正在衆人思量之際,周雲卻掃了大皇子一眼,忽而道:“娘娘,陛下已有數日不上早朝,多日不見臣工。立儲乃國之大事,臣等未睹聖顏,未聞聖意,何敢接如此之旨?又如何确定這道聖旨乃是出于陛下之手?”

在場本有些軟化了的閣老們又都站直了身子,重新又端起那道貌岸然的古板臉來。文臣素重風骨,這要是不清不楚的接了聖旨,日後出了問題,那麽這些人豈不都要被當做是合謀的奸臣?

蕭妃簡直懷疑周雲和自己有仇——簡直一句句都戳在她的痛處。可她在外人面前裝慣了柔弱,對着周雲的質問再是氣恨也只能咬着牙反問一句:“難不成,周相是懷疑妾,懷疑林公公?”說着又轉頭去看林德厚,吩咐道,“把聖旨給周相,讓他看看這是不是陛下的禦筆,是否加蓋了玉玺。”

林德厚拿着聖旨,雙手舉着遞與周雲。

周雲卻沒接旨,反倒是往後退了一步,行了個大禮,鄭重其事的道:“娘娘,臣還是那句話,立儲乃是國之大事,臣等未睹聖顏,不敢接旨。”

站在周雲後頭的幾個閣老亦是反應過來,随着周雲一同跪下,口上重複道:“臣等未睹聖顏,不敢接旨。”

蕭妃恨得險些咬碎銀牙,簡直恨不能直接推開屏風好好與這一幫老古板說上一通。可她也知道如今乃是緊要關頭不容意氣,蕭妃最後還是忍下了這口氣,伸手把身後伺候的小內侍鄭歡招呼過來:“你去,叫人把皇上擡來。”皇帝的身體已然摧逼太過,起不來身,自然只能擡着來。

鄭歡吓了一跳,忍不住低聲道:“可倘若.....”倘若皇帝當着朝臣的面亂說話那可怎麽辦?他們這幾日一直只讓楚美人等人進出伺候便是不想叫旁人和皇帝接觸。

蕭妃輕輕的撥弄了一下自己染了丹寇的手指,十指猶如蔥玉一般的纖美,唇角笑意冷冷:“還用我教嗎?讓楚美人給他服雙倍的寒食散,叫他好好的逍遙逍遙。”

鄭歡聞言便也的低着頭諾諾應下,心裏頭卻是忽而一寒——雙倍的寒食散确實是會讓皇帝神智迷糊,說不出話,可這種東西服用過量了,說不得轉瞬就要送命的。可他如今已投靠了蕭妃,只要大皇子安安穩穩的立了儲,皇帝是死是活,似乎也并不算是多重要的事情。

這般一想,鄭歡的心裏便定了定,領了蕭妃的令牌轉身便往乾清宮去——如今乾清宮上上下下都教蕭統領圍住了,進出都管得十分嚴實。因着壞了要立大功的心理,鄭歡一路走的極快,一入了乾清宮便先去尋了楚美人說話:“娘娘吩咐,讓美人給皇上喂雙份的藥,這般才好面見外頭的大臣們。”

楚美人聞言不由微微變了面色,她擡眼看了看鄭歡,輕聲道:“這,這不大好吧。”她似乎是怕鄭歡不知輕重傳錯了命令,又加了一句,“那位的身體本就快要不行了,倘若是雙份的藥,說不得也活不了幾日了。”

鄭歡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順嘴安慰了楚美人幾句:“這不是沒法子的事嘛?再說,等大皇子成了太子,這日後......”

楚美人烏黑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眼中珠淚盈盈,似有幾分惶恐與脆弱,忍不住握住了鄭歡的手:“那,那公公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她咬着唇,小聲道,“我有些怕......”

鄭歡雖是內侍可到底也算是半個男人,看着如楚美人這般的美人兒含淚欲泣,不由生出一絲的憐惜之心來,随即又有些可惜:倘若楚美人不過是個普通宮人,他或許還能求求蕭妃,結個對食什麽的。可惜,楚美人到底是皇帝的女人......

鄭歡這般想着,倒是有些可憐起楚美人——皇帝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說不得明日就要死了呢,還不如自己這麽一個小太監來得可靠。鄭歡這般想着,看着楚美人的目光便帶了幾分意味,他用手握着楚美人那雙皎皎的玉手捏了捏,笑着道:“那好,我陪你進去。”

楚美人暗自松了一口氣,忍着惡心帶着鄭歡入了西暖閣的內殿。

殿內裏頭皇帝無聲無息的躺着,謝晚春抱着小皇子坐在一邊,鄭歡頗有小人得志、幾分趾高氣揚的感覺,趁着楚美人去拿藥,他自個兒緩步到了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皇帝。

也就在此時,有什麽忽而在他腦後敲了一下,鄭歡眼前一黑,什麽也來不及想,就這麽昏了過去。

******

一刻鐘後,楚美人帶着抱着小皇子的謝晚春以及垂首跟在後頭的“鄭歡”出了殿內,直接便往禦書房去。

左右的侍衛欲要攔人,卻聽着楚美人語聲柔柔:“娘娘吩咐了,讓我帶他們去書房拿件東西。你們只管看住了裏頭的陛下便是了。”她頓了頓,柔聲道,“我知道你們一貫盡職,可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這些侍衛能被調來守着殿門,自然也都是心眼明白的,他們心念一轉便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多問。再說,如今最要緊的的确是裏頭躺着的皇帝。

于是,他們沉吟片刻便也讓開了身子,不再多管,只是看着楚美人領着人進了書房——反正書房外頭也守着人,總也不會丢了就是了。

楚美人轉身關了殿門,用自己的背抵住木門,已吓得渾身都是冷汗,只是擡眼看着謝晚春,語聲懇切的道:“郡主,您讓我做的兩件事,我都做到的。家妹那處,還望您能多加照顧......”謝晚春交代她的兩件事:一是帶一個外來的太監入東暖閣;二是帶着假扮太監的皇帝與謝晚春、小皇子等人入禦書房。她原以為這兩件事很難,可沒想到蕭妃當真派了個人來,病的起不來的皇帝也當真好了大半,能站能立。

謝晚春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抱着孩子從容入了書房內間,然後她便輕車熟路的上前摸了摸第二個書架、第二層木架下的樞紐,輕輕的扭了扭。

随着樞紐轉動,最後那一架靠牆的書櫃無聲的移了開來,那道看似結實的白牆亦是跟着左右移開。

無論是楚美人還是......扮作鄭歡的皇帝都吃了一驚。

皇帝簡直不敢相信,他日常辦公的地方竟是藏了這麽一條密道,好一會兒才道:“這條密道,朕竟是不知道。”

謝晚春瞥了他一眼,想着他服了那藥丸,就算如今看着能走能說,估計也活不了多長。所以,她倒也開了尊口:“這密道原就是太/祖晚年令人建的,後來告訴了太宗,太宗又告訴了先帝。先帝在時湊巧與我說了這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別人。”

“這密道,通往何處?”楚美人怔怔的道。

謝晚春領頭入了密道,示意後頭兩人跟上,随口道:“自然是坤元宮。”她頓了頓,補充一句道,“太.祖晚年思慕高皇後久矣,常常深夜不能入眠,最後便只好令人修了這條密道。時時夜入坤元宮,緬懷先人。”

皇帝和楚美人都不知這樁舊事,此時聞之頗為動容,不由得頓住了口。

謝晚春帶着他們走了一段路,許久方才到了所謂的出口處。她伸手在石門前摸索了一下,用手在某個地方敲了敲,不一會兒便使得石門應聲而開。

皇帝與楚美人随她出了密道石門,方才發現這裏竟然真是坤元宮的小書房。

如今坤元宮裏草木皆兵,書房裏頭亦是守着人,忽而見到謝晚春等人都不由大驚起來。謝晚春抱着小皇子直接上前道:“皇後娘娘呢?”

那守在小書房的宮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這是嘉樂郡主,不由大喜:“皇後娘娘正在寝殿裏呢......”說着,她亦是不由的喜極而泣,垂目凝視着謝晚春懷裏安然無恙的小皇子,“娘娘擔憂郡主和小皇子,昨日裏一夜都沒睡好,今日一早便遣了人去乾清宮那頭打聽。”

謝晚春想着是該把人家的兒子抱給人家看看,可随機又想起後頭的兩人,便又道:“陛下和楚美人也來了,你先帶他們去見陸指揮使商議大事吧。”她頓了頓,“陸指揮使近日應是來了?”

她昨日臨去前特意與宋氏通了氣,讓宋氏給陸平川傳個信,也不知宋氏是否真的做了。

那宮人聞言一怔,擡頭看了看後頭,這才認出穿着太監服飾的皇帝,當即唬得腿軟要跪,好一會兒才顫着聲音道:“陸,陸指揮使一早就來了,就在偏殿呢。”

說着,那宮人便要跪下行禮告罪。

皇帝尴尬至極,伸手扶了扶,便道:“如今事情緊急,不必如此大禮,直接帶朕去見陸指揮使吧。”他已然覺出自己體內漸漸喪失的體力,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那宮人點了點頭,忙應是,這才帶了皇帝和楚美人往偏殿去尋陸平川。謝晚春則是獨自抱着孩子直接便往着寝殿去找王望舒。

王望舒此時果然并未睡下——她原才剛剛生産過,體力衰竭,正該好好休息。可她一心惦念着孩子和自家嫂子的安危,惶惶不安,自然是一刻也閉不上眼睛的。

好容易聽人通報說是嘉樂郡主帶着小皇子來了,她竟有幾分不敢置信,只覺身在夢中一般,眼裏含着淚便往殿門口看去。

見着謝晚春果真抱着小皇子來了,王望舒掩着唇便哭了出來,好容易方才輕聲道:“嫂嫂......”她哽咽了一聲,也顧不得其他,險些要從床上起來,“叫我看看他吧......”

昨日她本就是難産,力竭過後只是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孩子便暈了過去,沒想到一醒來就聽說乾清宮裏派人把孩子要走了,至此吊着一顆心,怎麽也不能安。

謝晚春知她必是惦念得很,便伸手把孩子遞給她,安慰了一句:“他像你,乖得很呢。大約也知道你這個做娘的擔心他,連哭鬧都少了,早上時還喝了大半碗牛乳。”

王望舒抱着孩子,看着他閉着眼睛睡覺的模樣,不由自主得便低了頭,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額角貼在他幼嫩的面上。那種血脈相連、母子連心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直叫人熱淚盈眶,滿心感激。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自己胸膛裏躁動不休的心髒平靜了一點兒,這才含淚點頭,嘴上應着:“若真如嫂嫂所說,那他确是極乖的。”又滿是感激的擡頭對着謝晚春道,“多謝嫂嫂回護。”

謝晚春站在床邊看着虛弱的王望舒和稚嫩的孩子,不知想起了什麽,似有片刻恍惚,随即便笑了笑:“這可是我的小外甥,能護自然是要護着的。”

王望舒抱着孩子,此時已然心滿意足、再無可求,可猶豫了片刻仍舊是忍不住開了口:“......蕭妃那頭又要如何?”

“皇帝在,陸平川在,三大營的兵馬亦是随之候命。你我便不必多管了。”謝晚春擡目看着窗外,言辭淡淡,目光卻是深深。

那一縷縷的浮塵在空中飄動着,猶如一顆顆金色的粉末,此起彼伏、上下不定。就像是王朝以及家族的興衰一般,帶了點宿命的味道。

謝晚春看了一會兒,忽而笑起來:“對了,你殿中可還有太醫候着?”

王望舒聞弦而知雅意,不由擔憂的蹙了蹙那雙極美的柳眉,開口道:“嫂嫂,可是受了傷?”

“放心,”謝晚春擺擺手,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開口道,“只是近來頗有些多愁善感,算算時日,說不得是有了呢。”

98| 30.31

自從十一月底随軍離京之後,王恒之等人一路便往西南去,因着行軍路線的緣故,他們與京中的通訊總是不大順利,待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便再沒收到京中的來信,一直等到了一月多的,将将一個多月都沒個音信,王恒之心裏自然是免不了有幾分焦慮:算算時間,皇後也該生産了,不知皇後如何了?京中如何了?.....晚春,如何了?

這般想着,一連好幾日,王恒之都有些憂心,只恨不能回去看看。不過,他生來便是容若冰雪、神儀明秀,面上倒是很能端得住,雖心中憂慮得緊竟也沒有旁人能看得出來。

這日,王恒之正在校場查看兵衆操練,忽而見着外頭來了一個報信的小兵,先是禮了禮,然後便歡喜的道:“王将軍,京城來人了,說是新派了監軍過來,順道帶了糧草來。”

雖說,作戰講究個“兵馬不動,糧草先行”,但此回出兵實是倉促,故而許多糧草也是途經地方,由地方糧倉慢慢補充的,然而越近西南糧草裏頭的糧草便越少,京中這回補增糧草确是來得很是及時,軍中上下因此對着新監軍也很有些好感。

王恒之正在看校場的刀槍劍锏等等兵器,聽到“京中來人”的時候,心裏不覺微微一怔,就連手中的長.槍險些滑落。随即,他便反應過來,随手把長.槍插回遠處,長.槍入架時因着這一份力道而不由得發出一聲“叮”的聲音,左右皆是側目。

王恒之面色不變,口上徐徐的道:“糧草可是派人點過,押送入庫了?”

“是,由何将軍吩咐,專派了一隊人送入庫中。”那報信的小兵喜得很,連聲音都顯得輕快了起來。

王恒之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垂下眼,狀若無意的問道:“京中可有什麽消息?或是有什麽書信傳來?”

這話卻是把人給問住了,報信的小兵微微呆了呆,頗有幾分惶恐:“小的不知。”頓了頓,他又連忙把自己的來意說明白了,“何将軍是令小的來請您過去,今晚他要設宴款待監軍以及一衆京城來使。”

王恒之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裏頭不由又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焦慮來。好一會兒他才理好自己複雜的心緒,微微颔首,沉聲道:“我馬上就回去。”

等王恒之策馬回了營地,果真看到了京中派來的監軍以及諸位來使。這新監軍倒也不是旁人,便是當初曾經與王恒之頗有些交情的吳禦史。難得見着了個熟人,王恒之不覺生出一絲的輕松又不知怎的生出一絲莫名其妙的失望來。

不過,吳禦史此來也确實是帶來了京中的消息來:“......之前,京中生了大事,誰能想到,蕭家狼子野心,居然膽敢與周國暗中勾結,連同禁衛軍的蕭統領和宮中的蕭氏,囚禁皇上,企圖立大皇子為儲,謀朝篡位......好在,陸指揮使和周相早有計較,運籌帷幄,倒是救了陛下出來,這才沒叫蕭氏陰謀得逞......”

何将軍聽得倒是心驚,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這蕭妃,哦不,蕭氏确是罪有應得,可大皇子到底無辜,陛下如今又只此一子......”

吳禦史聞言不由一笑,擡眼看了看邊上的王恒之,頗有幾分意味。随即,他才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轉口道:“何将軍不知,我從京中來時,皇後娘娘便已誕下嫡子,陛下親下聖旨,立為東宮,已然昭告天下。想來過不久,你們這兒便也能聽到消息了。”

何将軍本與王老爺有過一場師生情誼,聽到這話頗為王家歡喜,連忙轉頭對着王恒之舉了舉酒杯:“這麽說來,倒是該給南山敬杯酒了。”

王恒之有心問一問家中以及謝晚春的境況,可如今這般情形卻也不好多問私事,只得暫時壓下不提,笑着端起酒杯與吳禦史、何将軍喝了幾杯酒。

幾盞酒後,吳禦史因為年紀漸長便叫人扶着回去歇息了,王恒之不得不又留下與何将軍喝了半盞酒,說了半響的閑話,這才起身告辭。

西南夜裏本就有些寒涼,更何況是冬雪初融的一月底,山風方才刮過樹梢上的殘雪,拂面時便如刮骨的冰刀一般刺寒。

王恒之方才從何将軍的帳中出來便被那一陣兒的冷風吹得頭疼,涼風吹在因為飲過熱酒而微顯紅暈的面上,毫不容情,吹散了酒水帶來的熱氣,冷徹透骨。王恒之倒不是十分在意,修長白皙的細指随意的攏了攏身上披着的鶴氅,然後又撫了撫鴉羽似烏黑的鬓角,覺得精神略好了一些,這才擡步直接往自個兒營帳裏頭去。

王恒之一貫不喜旁人伺候,軍中也不便太過講究,故而許多事情大多都是親力親為。他和守在營帳外的幾個兵士略點了點頭,自個兒掀了簾子進了營帳。

營帳頗大,因之前王恒之不在的緣故,只有床邊燭臺上的那支蠟燭點了火,燭光搖曳,光色暈暈,倒是有一大半的地方都浸在灰暗裏頭。王恒之今日心煩意亂,想着大約也是睡不着,便打算先看一看木案上堆積的案牍,于是先解了鶴氅挂好,然後擡步去點桌案邊燭臺上插着的那支蠟燭。

也不知蠟燭的燭芯是不是被剪得太短了,王恒之點了好幾下都沒點着,正猶豫着是不是要換一根蠟燭,便聽見着有人從他身後緩步過來,然後,那人剛剛從床邊燭臺上拔下來的蠟燭替他點了火。

那握着紅燭的手豐盈纖美,白膩柔軟,搖曳的燭光之下,大約真會有人誤以為這是用美玉雕出來的。

而那只手的主人,她手裏拿着紅燭,昏黃的燭光照在她的面上,就像是無星的朔夜裏,月光照在荒野的溪流上,那幾乎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麗。

燈下看美人,總是越看越美的。

王恒之卻覺得眼前的這個美人十分的可惡,他定定的看着那人,纖長濃密的眼睫一顫也不顫,一時只覺自己身在夢中,許久方才伸手握住那只手,将她手裏的蠟燭放在案上,咬着牙道:“你既然來了,怎麽不早與我說?”

謝晚春被他那氣急敗壞又暗藏狂喜的神色給逗得一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從容仰頭在他頰邊落下一吻:“我原想看看——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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