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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天樂聽說是錢副将來了,第一個反應便是咬牙罵了一句:“真真是個扶不起的蠢貨!”他話聲還未落下,便已有心思玲珑的下屬直截了當的上前捆了錢副将,把他捆成一個結結實實的粽子,堵了嘴丢到牆角一邊。

其實,如果可以選,齊天樂也并不大樂意與錢副将這般的蠢貨合作。只是,岳副将那般的性子大智若愚,自是不會輕易受人挑撥,蓉娘雖有一二小心思但到底也是個有了感情的女人,一旦涉及到岳副将便也狠不下心,反倒是錢副将及蠢且毒最易挑撥,最易下手。

這般的人利用起來簡單,只是,一不小心便會被他給坑了。

以齊天樂的武功,靜下心來側耳一聽便已有了幾分心理準備:前後左右都太安靜了些,就連鳥叫聲都少了,可見已然有人尾随錢副将而來,在這屋舍邊上布上重圍。

齊天樂沉了一口氣,只覺得胸膛裏那顆心溢滿了苦澀而又沉重的味道。他自是比錢副将更是惱恨,根本就不想理會錢副将這般的蠢貨,想了想還是徑直擡步走到窗邊,手掌就按在窗棂上,面色不改的出聲道:“郡主既是來了,何必避而不見?”

他舉止從容,神态自若,聲調溫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請客會友的王侯公子而不是被重兵圍住的朝廷欽犯。

周側依舊安靜的沒有一絲鳥叫。一種極致的、猶如死亡親臨的安靜。

過了半響,謝晚春方才中遮擋物後面出來,她頭上只簡單的梳了個烏黑油亮的髻兒,插了一支雕工精致的牡丹頭玉簪子,身上則是海棠紅繡白蘭的襖子和素色銀線繡暗紋的長裙,神容極美,襯着這荒郊野嶺的氛圍,倒像是誤入人間的神仙精怪。

齊天樂一雙猶如黑寶石的眼睛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她,看着她走進屋舍,親手關上門,朝他走來。

屋舍裏其餘幾人已經低調的提了捆成一團的錢副将避到後院去,把空間留給謝晚春以及齊天樂。

齊天樂就站在窗口,緊緊抓着窗棂的指尖幾乎要紮到木屑,好一會兒,他才微微阖了阖眼,随即揚起猶如墨畫的長睫以刀光一般的銳利目光看着那依舊美如昔日的絕世美人,緩緩言道:“你是來殺我的,池春?”

謝晚春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她很認真的看着齊天樂,慢慢道:“天樂,我曾經很多次想要殺你,可每當事到臨頭卻又下不了手。”她一雙水眸凝視着他,眉目盈盈如水波,似是含着許多無法言說的複雜感情,輕聲道,“哪怕是當年,我亦故意移開了玄箭,故意讓西南王府的人帶你逃了出去。天樂,你與我一同長大,同起同卧,猶如手足一般親近。”

齊天樂聽她提起當年之事,終于再也忍不住胸中那壓了許久的憤懑,他滿是怒火的雙眸緊緊的瞪着謝晚春,一字一句的道:“那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他不動也不動的盯住謝晚春面上的神色,語聲裏是多年積攢下來早已無法分辨的愛恨情仇,那是墨汁又或者鮮血一般深黑濃豔的顏色,“告訴我,為什麽翻臉無情、為什麽帶兵來西南,為什麽殺父王?告訴我為什麽?!池春!”

謝晚春烏鴉鴉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随即慢慢的垂落下來,搭在她如玉一般清透白皙的肌膚上,映出有一種極致的美麗。窗外的晨光亦是照在她的面上,将她的面容照得透亮,仿佛能看清底下青色的血管,仿佛帶着一種在光下都脆弱易碎的絕豔。

哪怕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訴齊天樂,事到臨頭她依舊有些難以啓齒。

齊天樂此刻卻已敏銳的感覺到謝晚春那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忽而耐下心來,靜靜的看着她,等待她開口。

謝晚春咬着唇沉默了片刻,方才慢慢開口道:“先帝賜死先皇後前,曾經在坤元宮裏找出一疊先皇後與西南王往來的密信。”她纖長濃密的眼睫就像是蝶翼一般的遮住了她眼中複雜的神情,“先皇後乃是因為私通而被賜死,而從信中內容可知,西南王亦知曉此事。甚至,有不少男人都是西南王替先皇後找來并且處理的......倘若先皇後是爬牆之人,那麽西南王便是那架梯子。所以,你明白先帝當時的暗恨嗎?”

有這麽一刻,仿佛有一把刀光雪亮的尖刀,尖銳并且直接的戳穿了齊天樂所有的回憶以及思緒——就像是手術刀切開屍體,皮膚、血肉、內髒、骨頭......所有的美好都成了腐爛的臭肉,不堪入目。好一會兒,他才從冰冷的空氣裏聽到自己的聲音:“此乃皇家秘事,父王他必也知道其中要害,為何要牽涉其中?這,這太荒唐了。”他不願相信,可他卻很了解對面的謝晚春,他知道謝晚春絕不會拿着先人之事而随意诋毀污蔑。

謝晚春的指甲已經嵌入掌心的肉裏,她極其冷定的仰頭看着齊天樂,那目光猶如冰雪一般純粹的雪白冰冷,一字一句的道:“因為他愛她。”

每一代西南王世子少時都會入京,小住幾年,既是人質亦是為了培養與皇室的感情。也就是在那時,還只是世子的西南王遇見了剛剛先皇後林氏,他幾乎是毫無指望的愛着她,最後又眼睜睜的看着她成為太子妃乃至于皇後......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刻骨銘心的,哪怕後來他西南為王,娶妻生子,也依舊無法忘懷他曾經在京城裏、最初時、臨近絕望的愛過的女人。

先皇後林氏自然知道西南王的感情,她若即若離的吊着他,利用他,享受那種被人思慕愛戀的感覺,享受着那種玩弄人心的快感——她為了報複先帝,睡過許多的男人,可是她卻對于西南王永遠都是若即若離,時而不假辭色、時而溫柔體貼,只是不願叫他得到最想要的。

甚至,先皇後提議将女兒許配給西南王,未必沒有施柔之意——父母姻緣未成,兒女續之。

至于西南王,他或許是為了讨好先皇後又或許是暗暗的報複先帝的‘奪愛之恨’,到底還是被先皇後拖入了愛欲的漩渦之中......

齊天樂極用力的咬着牙,擠出那句話:“既然先帝因此事而遷怒西南王,為何又非要是你?”

“我別無選擇,天樂......”謝晚春回憶着當初之事,只覺得喉間堵着什麽東西,眼睛亦是有些酸楚,“先帝賜死先皇後,方才放了我出來。那時候,他已病得不輕,躺在病榻上,極認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問我‘你是要嫁去西南,還是要替朕将此事真正收尾’。那時候先帝餘恨未消,已有平西南之心,倘若我真的依約嫁去西南,那麽輕則失寵或是被廢、重則送命;而且那時候皇弟還小,餘下的皇子野心勃勃想着奪嫡,倘若只剩下他一人,恐怕連性命都無法保全......我那時候方才送走親生母親,看着病榻上的父親,想着年幼的弟弟和自己的前途,我真的、真的沒辦法。對不起,天樂,我知道你很無辜,可我大約天生就是這麽自私的人.....”

她那時候跪在地上,看着将她猶如掌上明珠一般寵愛了十多年的父親那憔悴的病容,哭得幾近背過氣去,最後卻還是鄭重其事的對他行了一個大禮,咬着牙擠出一句話來:“兒臣願為父皇替平西南。”

只有真正平了西南,才算是将先皇後之事徹底收尾平息。

先帝的手就那樣撫過她的頭頂,輕輕的道:“那好,你去找宋天河吧。”他頓了頓,竟是露出一個許久未有過、極其微妙的慈愛笑顏,“池春,不要讓父皇失望。”

他的聲音就像是窗外落下雨簾,冰冷潮濕,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也就是那一日,渾身濕透的她從宮裏跑去宋府,如同落湯的小狗一般狼狽,縮在宋天河的懷裏,聽他說平西南、殺西南王父子的計劃,凍得瑟瑟發抖。

宋天河大約是覺得她的反應好笑,說:“那件事,是我告訴皇上的。你再想一想,你真不知道為什麽西南王必須得死嗎?”

她只能沉默以對,有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

謝晚春近乎狼狽的從記憶裏掙脫出來,閉上眼,把眼底的酸澀給堵回去,重又擡頭去看齊天樂,等待着他的反應。

齊天樂的神色算不上多好,他英俊至極的面上顏色蒼白,薄唇幾乎是青色的。好一會兒,他才彎了彎唇角,意味複雜的對謝晚春說出的答案報以微笑,猶如腐骨尖端盛出的極豔之花,背後只有可以将人徹底淹沒的深淵以及無窮無盡的虛無, “真是可笑,”他緩緩的、從容的、不疾不徐的說道,“我齊家百年基業、幾百性命,西南無數百姓......竟然只是因為這麽一個無恥虛僞的女人和兩個愚蠢可笑的男人。”

“真是太可笑了......”齊天樂語聲未盡,竟是真的笑出了聲。

謝晚春凝視着他那雙剔透深黑猶如黑色琉璃的眼睛,慢慢的道:“所以,你也要把自己變得像他們一樣的可笑嗎?”她語聲艱澀,還是盡量的說了下去,“天樂,你将齊家百年以來所盡的努力付之一炬,拱手送上西南之地,引周軍入關,斷送無數無辜百姓以及熙朝将士的性命。真的值得嗎,天樂?”

真的值得嗎?

這聲音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纏在齊天樂的身上,叫他一時抿緊了薄唇,沒有應聲。

謝晚春此時卻慢慢的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塞到齊天樂的手裏,解釋道:“這是我離京前從陸平川那裏要來,找內宮太醫改良過的東西。你先收下,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好好考慮考慮。”

“你要放我走?”齊天樂已然回過神來,垂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擡眼盯住了謝晚春的神情,忽而開口問道,“你守了這麽久的秘密,為什麽今日忽然想開要告訴我。”

“皇弟死了。還有,”謝晚春垂下眼,随即伸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懷孕了。”

“天樂,上一輩的事情造就無數悲劇,甚至遺恨至今。可是,我真的不願再把這些事留給下一輩人。他們都已經死了,埋在黃土之下,就連我也已死過一次。為何不能讓所有的過去就那樣過去?天樂,放下它吧,放過自己吧......”

謝晚春擡目看着他,眼中波光一閃,可唇角卻以極其優美的弧線彎着,美得猶如三月的春.光。

也就是這一刻,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無數古舊泛黃的時光,回到了最初之時,就像是當初皇宮裏驕傲任性的小公主看着比她高一個頭的西南王世子,帶着的真真切切的喜愛和無知無覺的溫柔。

我們曾經一同走過無數時光,我們曾經一同分享歡樂悲傷,我們曾經一起憧憬未來。我曾從千萬人裏找出你,真真切切的喜歡着你,所以,此刻的我也真真切切的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一如我、一如所有幸福圓滿的世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這裏了,大家晚安麽麽噠,為了獎勵寫到這裏的我以及追到這裏的小天使們,這章留言的送紅包(只是表達下喜悅的小紅包),不過只是為了紅包的話可以不用打分(這是為了避免被人舉報刷分233333)

PS.宋天河的話參見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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