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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天樂掀開簾子進帳裏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穿着海棠紅衣裳的女人緩步自裏面出來,她披了一件極薄的銀白色披風,雪膚花貌,身姿纖弱,頗有幾分不勝釵環的柔弱姿态。

這是周帝宇文博的寵妃孫氏。

宇文博在女色上倒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愛好,只是出征在外難免有些需求便待了幾分素日裏得寵的妃子在側伺候,只是他性情多疑好猜忌,身側之人動辄得咎,似孫氏這般能撐到現在還毫發無損的,自然可以被人贊一句“寵妃”。

孫氏手裏正拿着一柄畫了墨蘭的紗扇,見着齊天樂入內便先用紗扇遮了半邊的面,微微垂了頭緩緩自齊天樂身側而過。她露出的那一段脖頸不由讓人想起初春時湖面上的白鵝,柔軟、白皙。只是,她的眼角卻若有若無的挑了一挑,帶幾分盈盈的笑意,紅唇微揚,顏色鮮豔。

她确實是真正的美人,從發絲到腳尖都寫滿了矜持的“美”字。她甚至知道還該如何從容的與對面的男人表達出自己的美麗。她就遮了半邊面,揚唇微笑,步步生蓮、無聲無息的從齊天樂身側走過去,裙裾和鬓角依稀熏了一點淡淡的暖香,隐約好似春日裏被風焐熱的花香,扣人心弦。

齊天樂卻不為所動,他的目光只在孫氏的身上一掠而過,随即便神色不變的往裏走去。

周帝宇文博就坐在木案的上首,他用手肘半撐着,垂頭看着案上斥候新上報來的幾份戰報,聽到從門口而來的腳步聲便微微一笑,頭也不擡的笑着道:“是天樂來了?”他一頓,輕輕道,“上來吧,陪朕看看這個。”

齊天樂也不客氣,擡步到了周帝身側,站在他邊上低頭看着案上的戰報。

宇文博的面色如常,可語氣卻顯得略有些不滿:“看樣子,玄鐵騎是不打算再束手旁觀了......”他不疾不徐的說着話,語聲卻顯得冷冷的,“我記得你當初與我說過,‘玄鐵騎不會是我們的障礙’,如今又是怎麽回事?倘若玄鐵騎當真一路西上,那麽就相當于是斷了我們周軍的後路!天樂,這件事你總該與我解釋解釋吧。”

齊天樂正垂首看着那份戰報,只是微一挑眉,語聲淡淡:“此事,是我失誤,玄鐵騎的态度變化,我實不知情。”

宇文博擡眸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玄鐵騎的事情你不知情,這大概是真的。可是......”他擡了擡手,從案邊的暗格裏抽出一雙象牙筷丢到齊天樂面前,眼裏已然含了一絲冷怒,“這個呢?這雙象牙筷,你應認得才對?”

齊天樂目光一頓,随即便挑眉一笑,那笑意淡淡的,幾不進眼底。但他依舊從容自若的站在那裏,沒有反駁或是承認,不置可否的模樣。

宇文博鷹隼一般的目光在齊天樂那英俊沉靜面上一掠,越發惱怒起來,只是面上不顯:“宮中之人多喜用銀筷試毒,可只有朕不需銀筷。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他不待齊天樂開口應聲便緊接着道,“因為天下之毒,能過朕之耳目的,少之又少。朕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看出,這象牙筷是熏過毒的。”

謝晚春之前曾經猜測過周軍之中定有用毒高手,可即使是她,大約也不會想到周帝宇文博本人便是那個用毒高手。

齊天樂聞言揚了揚唇角,已然帶了幾分譏诮之意:“陛下,在您眼裏我便是這般的蠢人?要知道,哪怕是下毒,我也不會挑這麽明顯且又會引您注目的東西。”

宇文博冷笑了一聲,接着道:“那麽,你告訴我,這雙象牙筷是誰混進朕的食具裏的?”

齊天樂英挺的劍眉微微一揚,猶如墨畫一般的黑。他面上神色冷冷,似笑非笑,可依舊有一種寒氣迫人的英俊神容。他聞言只是點了點頭,直截了當的坦誠道:“是我,可這原就不過是我吸引陛下您注意力的禮物罷了......至于,真正的□□——”他語聲冷凝,黑沉沉的眸子仿佛含了幾許諷刺之意,“真正的毒下在哪裏,陛下大約要費神想一想才是。”

宇文博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下毒下的從容不迫、理直氣壯的,他氣極反笑,反倒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讓人把齊天樂給押下去。他一貫都是自視甚高,從來也不覺的有什麽毒能瞞過自己的耳目,此時也能沉下氣,頗有興致的瞧了齊天樂幾眼,開口問道:“怎麽,這回出門一趟,是見着什麽人了?”

宇文博一面打量着齊天樂的神色,一面接着道:“看樣子,熙朝那邊想來是來了個高人,不僅能調動玄鐵騎,還能說動你回心轉意......”

齊天樂眼神微微一變,到底沒有應聲。

宇文博見齊天樂這般不識擡舉,心中更添幾分惱火,可面上仍舊是做足了惋惜的模樣。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擡目看着人,口上虛僞的道,“天樂,朕待你不薄啊......如今你我君臣二人到這般地步,實在是太叫朕傷心了了。”宇文博說到這兒,面色一冷,目光如刀劍一般戳在齊天樂的面上。

齊天樂此時倒也微微一笑:“陛下,您手底下真還有所謂的‘臣’?我還以為您更喜歡狗,忠心又聽話。”似宇文博這般人,齊天樂素來便是看不起的,先前是有所求故而忍耐着,如今自然也不想再忍着。

宇文博的面皮被刺得微微一僵,随即徹底沉了臉,擡起手輕輕的拍了拍,直接便叫了門外的兵士進來,直截了當的令人來把齊天樂給押下去,冷聲吩咐道,“把齊侯爺請回去,派人守好了,無朕旨意,不得進出。”

入帳的幾個兵士皆是面面相觑,好一會兒才會意過來,連忙垂首應是,猶猶豫豫的上前押了齊天樂出去。

齊天樂烏黑濃密的眼睫靜靜的垂落下去,遮住了眼中種種的神情,面上神色冷淡,可他沒有反抗反倒是随着那些兵士出去了——論武功,這帳子裏絕沒有他的對手,可如今身在周營裏,自是不可能脫身的。更何況,周帝這般用毒高手,一貫多疑,說不得便已暗自留了幾手。

對于宇文博來說,齊天樂的背叛簡直是抽在他臉上的巴掌,打得又重又響亮,讓他胸口的那團火幾乎無法壓抑,獨自一人來回在帳中走了幾圈,到底還是忍不住伸手把案上的東西全都擊落下去——當初,是他力排衆議用了齊天樂這個熙朝人,甚至還格外開恩的賞了一個侯爵給他!原本,周軍長驅直入,一路順暢,所獲甚衆,朝中的反對之聲自然也就被壓了下去,可如今出了這事,恐怕那些盯着他的禦史言官又要跟着吵起來了。

不過,宇文博倒也不是個蠢人,他把齊天樂前後異常之處想了想,電光火石之間,腦中的思緒忽然無比清晰起來——是了!自從熙朝的那個嘉樂郡主來了,齊天樂便有些不對勁......

一個曾經站在烽火臺上對着他射箭的女人,宇文博自然是一時忘不了的,甚至,他偶爾想起那倉促之間的一瞥,想起對方窈窕的身形以及夜空中翻飛的鬥篷,心裏都便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動,有時候就非要孫氏等人穿着同色的鬥篷拿着弓與他做那事.......可如今想來,那晚那麽黑,就連自己也不過是看了個輪廓,可齊天樂居然就這麽認出了人!而且,他當時的神色确實是值得深思。

最要緊的是,根據之前錢副将那頭遞來的消息,此回過去的确實是王恒之以及他的夫人嘉樂郡主,也就是說齊天樂很可能與對方會面甚至有過言談。

宇文博雙手握成拳,用力的在木案上敲了一下,然後陰着臉出聲道:“來人,去請公孫将軍來,就說朕有要事要與他商量。”

******

王恒之抱着謝晚春安慰了好半天,直到天邊斜陽落下,明月高懸,謝晚春方才好了一些。

只是,謝晚春想着男女之間關于生孩子這種“嚴重不平等”的事便覺心頭恨恨,最後還是氣不過的在王恒之肩頭咬了好幾口,順着肩頭留下一排的牙印,方才覺得解氣了一些,小聲道:“......我餓了。”

王恒之簡直要口呼“謝天謝地”了,他垂眸打量了一下謝晚春的神色,很快便道:“桌上的飯菜都冷了,現下應是吃不得了。我适才叫他們做了雞粥,我們一起喝一點好不好?”

謝晚春蹙眉想了想,哼了一聲,頗有些矯情的挑三揀四:“太油膩了,雞肉燒得太老也不好吃。”

“沒事,”見着謝晚春還有精神挑剔這個,王恒之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連忙安慰她道,“沒事,我叫人把油給過一遍,肉挑嫩的來。”

謝晚春沒詞了,這才把頭又靠回了王恒之的肩窩上——這便是默認的意思。

王恒之心中一松,連忙揚聲叫了人端粥過來,他也不假人手,親自端了一碗在手上,拿了勺子輕輕舀了一口遞到謝晚春嘴邊,笑着道:“喝一口試試?”

謝晚春此時倒是換了個姿勢,半靠在他環起的臂膀上,睜着一雙明亮漆黑的眸子仰起頭看着王恒之清俊的面上那猶如冰雪消融一般的笑顏,盯着看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張開嘴吃了一口——唔,秀色可餐,這個詞還真不是編出來騙人的。

王恒之動作不緊不慢,耐心十足的喂了她大半碗,見着謝晚春蹙眉表示吃不下這才擱下碗。

謝晚春吃飽喝足反倒緩了神,她的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此時有了些精神和力氣,面上已然帶了幾分笑,眨了眨眼睛與王恒之道:“你吃了嗎,要不要我喂你?”

王恒之垂目細細的看着她,見她冷玉一般蒼白的頰邊被熱粥的溫度熏出的紅暈,心頭一軟不由用指尖捏了捏她的鼻尖:“光是看你吃,我就飽了。”指腹在柔膩的肌膚上摩挲過去,他不由得把指尖往下移了移,替她擦了擦嘴角,看着她水潤紅豔的唇,眸光不覺微微一暗。

謝晚春則是抿唇一笑,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撈放在案上的那半碗粥,小聲道:“真不吃?”說着,她眨了眨眼睛,湊上去在王恒之唇上淺嘗截止的吻了吻,眸光似水一般勾人,“這麽喂,你也不吃?”

王恒之唇角微揚,不覺顯出一絲極淡的笑來,咳嗽了一聲方才端出義正言辭的模樣:“那......你先讓我嘗一口試試?”

謝晚春不覺莞爾,整個人縮成一團伏在他懷裏笑,正要端碗以口喂他,忽而聽到外頭的喧鬧之聲。

有人站在外頭出聲喚王恒之:“王将軍,不好了,周軍夜襲!”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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