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越下越大,半山腰一處破敗的古廟,燃起一點豆大的光亮,照在修補過的窗戶上,映出一小團橘色光暈,在昏暗的滿山搖曳的風雨中,存了一抹朦胧的靜谧。

檀婉清坐在看不清顏色破舊的席子上,就着微弱的燈光靜靜的擦着濕發,似聽到什麽,動作一停,不由側耳傾聽,但外面除了一陣陣雨打樹葉的聲音,再聽不到其它。

“小姐。”瑞珠小步進來,反身掩上破門,手裏拿着一只掉了數齒的梳子,利落的脫鞋上來對她道:“我跟廟裏老尼那兒讨了這個,讓瑞珠給小姐梳頭吧。”

瑞珠一提,她才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沒有洗過頭,更不提梳理,這次倒是托了雨水的福,檀婉清點點頭,放下了手上看不出顏色的粗布。

瑞珠移到檀婉清身後,小心的順着發絲梳理,這一路蓬頭垢面,小姐的頭發都沒有好好打理過,如今才不過月餘,竟是有些打結了。

想到以前在檀府時,小姐養的那一頭瀑布黑鍛,一只手都握不住,瑞珠心下微微發酸,再想到從此以後日子再不複以前,頓覺得難受,自己都是如此,何況小姐呢?她手下動作更是輕微。

“瑞珠給小姐挽個流雲鬓吧。”

檀婉清正聽着風雨聲,心下不定,又哪管什麽頭,只随口道:“随便挽個髻就是,如今我們的身份,怎麽還能講究這個。”應是越落魄越好,想到什麽,又道:“不是說過,以後不要叫我小姐了,怎麽還沒有改口?”

瑞珠在後面唯唯諾諾的應了,顯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反正私下裏叫的,沒有外人,又有什麽關系,小姐要怕她說漏了嘴,被人猜忌,她在人前注意點就是了。

檀婉清嘆氣,知道她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回身拿下她手裏的梳子,正待說話,似又聽到什麽,手裏一頓。

“小姐?”瑞珠不知所以,也跟着看向窗處。

檀婉清沖她“噓”了一聲,再細聽,外面卻是處處風雨聲,再無別響,她心下疑惑,見瑞珠看她才出聲詢道:“剛才,你是否聽到一陣必必剝剝的聲音?”

瑞珠一直在梳頭,根本沒注意外面,立即搖頭,“沒有啊。”

“那進來前,有沒有聽到馬的嘶鳴聲?”

“小姐,你,你不要吓奴婢,外面除了雨聲,什麽也聽不到。”瑞珠想到什麽,也跟着吓得不清,這古廟本就在山裏,渺無人煙的,何況廟裏只有一個五十餘歲的尼姑,什麽必必剝剝的聲音,聽起來實在瘆人。

檀婉清見瑞珠臉色都白了,只得安慰道:“也許是我聽錯了。”

Advertisement

“是呢,小姐。”瑞珠立即道:“外面雨那麽大,落在那些樹啊,草啊,石頭上,總會有很多那種撲撲簌簌,必必剝剝的古怪聲音,或者一些山中野獸的叫聲像馬聲也說不定。”瑞珠這時連奴婢都脫了口,不怪她怕,提到馬,就不免去想是不是那些衙役追過來了,她和小姐兩人雖然假死逃了出來,但一旦再被抓住,那就是朝廷逃犯,罪加一等,到時,到時一百張口都說不清了。

自逃出來後,檀婉清一直有些心緒不定,人在不安裏總是會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聽瑞珠這麽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何況她們也不過是檀家女眷裏微不足道兩人,死了便死了,不至于讓那些衙役冒着大雨與山賊的危險,返回來尋找吧?想來是自己聽錯了的。

這麽一想,她才心下稍安,轉移了視線,望了望門處,輕聲問道:“你可曾跟那老師父提起僧牒的事?”

說起這件事,瑞珠立即點頭回道:“那老尼沒說不行,只說幫我們想想辦法……”

檀婉清嗯了一聲,“我們求上人家,不能讓人家白忙。”說完從袖中取出了一截黃燦燦的小巧圓柱,其實這東西不是別物,正是金子,檀府的時候,一般主子都會讓人打很多金的銀的瓜子花生,或者動物形狀的小巧吉祥之物,留着打賞下人,檀婉清則是讓人做成銅錢狀,再敲上吉祥的字,用一打一打紙包着,不少下人暗地裏叫它小銀餅小金錢,樣子耐看又實在,京城流行一時。

檀府出事的時候,她只來得及将一根紙包的圓金錢塞進了發髻裏,她的頭發一向濃密,竟未被任何人發現。

這根金餅柱裏有四十餘枚小金餅,被她用來打點瑞珠用去二十多枚,餘下的已不多,她掂來掂去,全部塞到瑞珠手裏,讓她快些給廟裏的師父送去。

瑞珠有些躊躇,舍不得都拿出去,但見小姐的模樣,只得将小金餅放進袖裏兜着,翻身下地。

檀婉清無數次想過脫離檀家,雖然終因困難重重而中止,不過一些小細節也曾有想過,比如說,她假死後,沒有了檀府嫡女的身份,又要以什麽身份存在?

正因為去了解了,才清楚古時的戶籍數量控制的是多麽嚴苛。

戶籍就是征稅的标準,朝廷一向查得清清楚楚,制度已經已經完備到爆了。

雖然當時的她,要弄到一張戶籍其實并不難。

但以現在的身份,這樣的情況下,要弄一張在這裏可通行的身份證明,便難如登天,而沒有這份證明,在古代是寸步難行的。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裏是一處尼姑庵,若是能遞上足夠供奉,換得兩副僧牒護身,日後也能有個容身于市井的身份。

檀婉清正這麽想着,那邊瑞珠已是端着盆熱水進來,後面跟進來一位老尼,大概是生活困苦,五十餘歲看起來竟像六十多歲的模樣。

在她看到清洗過後,靜靜坐在破落席上,白膚黑發溫婉的檀婉清時,只覺眼前這陰暗簡陋屋子都因人而亮了一亮。

那小丫頭含含糊糊說她們姐妹探親路上遇到山賊,與親人沖散了,真道她這避世之人,沒見過世面老眼昏花。

單是這破陋廂房中的美人,往那裏一坐,便知落魄之前必是顯貴之人,再想到剛才那丫鬟塞給她的黃金錢,更篤定這一點,三四兩重的黃金,換得銀子,也有三四十兩。

也只有那些個貴人才出手如此大方,雖是落魄,掉個豆子仍夠普通人幾年的嚼用了。

老尼道了聲施主,便從洗得發白的僧衣內取出兩張紙來。

檀婉清趕緊讓瑞珠請了老尼過來坐。

“……這庵裏也曾鼎盛一時,若是那時,施主就算出供奉錢,想弄兩張僧牒也難辦到,寺廟裏也有忌諱,若是持僧牒的人有問題,廟裏的僧尼也脫不了幹系,不過這幾年世道越發不太平,邊關的瓦刺比老虎還兇狠,流民越來越多,大家都活不下去了,哪有餘錢供奉香火,一些有去處的女尼早早離去。庵裏如今只剩老尼一人,倒也不用再顧忌這些。”說完她将那兩張破舊的僧牒遞給二人,手中念珠轉了轉。

“也不瞞施主,真要辦僧牒,老尼确實無能為力,但若只圖有個身份避世,這麽多年,寺裏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倒有留下來一些,老尼便從中挑了兩張,雖是染病死的,但也身家清白,與兩位施主年紀合得上,若不嫌棄,便拿去用吧。”

檀婉清将桌上的僧牒拿起,看着雖舊,但上面清楚載有僧尼的籍貫、俗名、年齡、及所屬寺院、得戒師等,雖然這種冒名頂替的證明,根本經不起推敲,若真有人刨根問底,很快就能發現端倪,但在這遠離京城,又有流民出沒之地,衙門想必也不會查那麽緊,若小心一些,不抛頭露面,不引人注意,在市井之地藏身做個升鬥小民,還是不難的。

檀婉清頓了頓,起身下拜,“師太的再造之恩無以為報。”

有了這副護身度牒,她和瑞珠等同再生,總算勉強可世間行走了。

老尼哪敢受貴人之禮,趕緊扶起檀婉清與瑞珠二人,連道不可,“施主放心,老尼雖打算另投它寺,但施主給的香火錢,仍會如數奉交寺中,有了這些香火錢,老尼也不用一個人在此地孤老,說起來施主才是老尼的貴人。”

檀婉清并不在意她将錢捐了還是自留,如今她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度牒,心下總算松了口氣,感謝之意自然溢于言表,細細聊了一會兒後,直到天色已晚,才送走了老尼。

瑞珠關上門,拿起桌上髒兮兮的紙,撇嘴有些嫌棄道:“小姐,這是死人的東西,我們還要頂着死人名頭,多晦氣啊。”

檀婉清卻并不在意,一個府裏長大從未在外面生活過的丫鬟哪裏知道世道之艱難?将東西收好,她随口道:“我們兩個不也死了一回了麽,都是死了一回的人,誰嫌棄誰呢?”又道:“剛才我已經和師太說好,明日我們與她一起離開,畢竟這裏人生地不熟,師太能帶我們一路。”說完她看了看門,意示瑞珠把門關好。

瑞珠立即了然跳下地,在門口四下看了看,然後将門合上,兩人回到窄小的桌前,檀婉清用熱水匆匆擦了身,便将換下來貼身的肚兜取了出來。

肚兜顏色暗淡毫不起眼,雖整個兜面繡滿了荷花荷葉,卻沒有絲毫美感,也有些偏厚。

檀婉清取出了讓瑞珠借來的小剪,然後延着雙層的兜面細細剖開,在燈光下那些毫無美感的荷花夾層後面,隐隐一片金色。

瑞珠臉上難掩激動,她瞪大眼晴看着自家小姐,口裏直道:“小,小姐,奴婢繡的時候,是絕沒有想到有用得上的一天,這分明是我們的救命錢!還好小姐有藏金的習慣,真是老天保佑!”她還曾暗暗吐槽過自家小姐這麽個異于常人的怪癖,這個時候卻又無比感謝起小姐這個怪癖來了。

瑞珠又哪懂檀婉清的坐立難安?

兩人也不言語,飛快的将那些金葉子取了下來,一共三十六枚,可惜,肚兜太小,三十六枚已是極限,多了就太沉了,檀婉清也不是沒想過縫上些銀票之類好攜帶之物。

但銀票雖輕,卻有種種不方便之處,遠不如金子實在,可随取随用。

瑞珠将三十六片細薄的金葉子小心的放入手中,掂了掂:“比給老尼的那些金鑄錢要沉一些,大概有五六兩。”

“不錯了,日後換成銀子仔細些用,夠我們用上一段時間。”

以前小姐何曾在意過這點小錢,如今卻想着換成銀子省着用,瑞珠本來還高興的心情,又變得心酸起來,她不敢在小姐眼前露出神态,只得拿出向老尼借來的針線,低頭挑着肚兜好的地方剪下來,飛快給小姐縫了只荷包,将金葉子裝進荷包裏。

檀婉清看着被寒雨打濕一片的窗戶,只覺浸骨的冷,這個被褥有剌鼻的黴味,陌生的沒有一絲熱氣的屋子,手腳如抵冰塊,除了心口處,骨肉都冷得刺骨。但與前些日子的境遇相比,她倒寧願活在這種光景中。

想到以後會越來越好,心情慢慢放松下來,加之多日疲累,困意很快湧了上來,原以為會是一個不眠之夜,但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陷入夢鄉的檀婉清萬沒想不到的是。

身處的破敗草屋古廟,早已被十幾黑騎兵團團圍住,直等着一聲令下沖進去捉人,直到那穿着盔甲的男子駕着馬來回繞在那點橘色光暈窗前,似突然改了主意般擡手阻止了幾人。

雨中的馬不适的發出幾聲嘶鳴。

他騎在馬上,頂着冷雨不言不語盯着窗看了很久,才回頭點了手下兩名夜不覺探子,指着窗戶冷聲道:“給我盯住裏面的人,我要知道她所有行蹤,去了哪裏,都做了什麽。”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