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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珠拎着坊市買來的東西匆匆往回走。
快走到自家租的宅子時,就看到那條街有馬影晃動,這城裏能騎上馬的絕不是平頭百姓,那身黑甲,除了軍兵還會是什麽人?可他們停在街巷做什麽,偏偏還是她和小姐住的宅子方向。
瑞珠當即也顧不得手裏拎的東西血淋淋,一路颠簸的跑了過去,只是兩腳難敵四腿,趕到的時候,微晚了一步,只瞧見牆角甩動的幾根馬尾,與一陣漸遠的黑騎兵座下的馬蹄聲。
想到走時還在屋裏熟睡的小姐,她一急之下,推開門便沖了進去。
結果就看到青磚牆圍的院子裏,自家小姐正衣着單薄滿身汗意的在地裏墾田。
大概起的匆忙,滿頭烏發只随意用着一根棉布寬松的挽着,此刻低着頭彎着腰,手裏還拿着件農鋤,一淺一深磕磕絆絆的刨着腳下一塊幹硬的地面。
這塊地兒原本是長滿雜草的花圃,不知什麽時候被清理幹淨,雜草被堆在一旁。
大概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小姐擡頭一望,便見着瑞珠慌裏慌張的樣子,不滿看了她一眼,輕斥了一句:“在外面做什麽了?這麽探頭探腦,慌慌張張的。”多年在檀府裏養的那點胸有成竹的作派,自從到了這裏來,全都還了個七七八八。
瑞珠站在那裏,看着小姐,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晴天白日,陽光透過三兩株零星葉片的桃樹枝,溫暖的落在小姐身上,少了平日那些金銀綢緞,胭脂黛細的雕飾,此刻布衣素面的小姐,簡直,比在檀府時滿身錦華更惹眼出衆,對比更強烈。
尤其在如此纖毫畢現的光線下,本來就比旁人更白如雪細如瓷的肌膚,更加惹人眼,再襯着淡淡桃紅色的粉唇,額前膩上一層細細的汗珠。
門口的瑞珠,站在這個距離,那麽打眼望去,眼前的女子是怎樣的面凝鵝脂,兩頰融融,再加腦後一頭烏雲般的秀發,就如同一幅畫兒一樣美。
再想到剛才之事,她心底突然湧起一絲不安忐忑,只盼這般情景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剛才那幾個黑騎兵,也當真只是路過而已……
她這麽想着,人卻是怔怔的,直到小姐叫了她數聲,才回過神來,當她終于注意到小姐手裏拿着的是什麽,正做着什麽的時候。
她差點蹦了起來,忍不住喊了聲道:“小姐!”沖了過去,然後捧着被草根勒出傷口的手指,連連跺腳。
“……小姐,你要是實在覺得心裏難受,就像平時一樣念念詩,作作畫,可不要再這麽作踐自己了!你要這樣,瑞珠心裏多難受啊!”手嬌肉嫩,哪受得了農家地裏這樣粗活的搓磨,這好不容易病才好,若是因為這個再吹了風,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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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個,瑞珠擔心的眼淚都快要流下淚來。
檀婉清嘆了口氣,回到廚房用溫水沖幹淨手,在白棉布擦了擦,這些日子她病了一場,瑞珠一個人忙裏忙外,不僅每日三餐,熬湯煎湯,還要漿洗衣物加置辦家什,這天氣涼了,入冬的許多東西都要備下來,一樣一樣能讓人忙暈了頭,她卻只能待在屋裏,一點忙也幫不上。
如今身體好了一些,想找點事兒做,不過是院子裏兩分地而已,當做是活動活動筋骨也好,哪想自己這一病,讓瑞珠一朝被蛇咬,十年恨草繩,整日将她看的緊,現在是半點活都不讓做了。
誰不願舒舒服服的活着,可現在的情況,哪有享受的條件和時間,時變之應,總要為生計想想辦法。
大概是見檀婉清自随她進了廚房洗手,便沒有說話,瑞珠也知自己剛才聲音大了些,便存了些讨好心思,将自己坊市買的東西拿了出來,裏面有小姐的副藥,大夫說小姐身體底子很好,雖然累着了病,但吃上三副保準藥到病除,不會留什麽病根,這是最後一副了。
接着又取了半只母雞,上面還帶着血,這些日子她老往坊市跑,倒是識得了不少人了,這些人雖是些市井小民,說話粗魯又無禮,但也算熱心。
街上一個擺着爐子賣燒餅的老太,跟好說老母雞最補養身體,尤其對女子更好,正好她家也要買兩只母雞,便給她搭了半個,很便宜,才八文錢,打算中午炖了給小姐補補。
接着又取了包濕答答的東西,裏面是條新鮮的鯉魚,“坊市有人賣魚,很新鮮,我看着就數這條個頭大些,小姐,這裏的魚可比京城便宜呢,原來這裏水源富足,有不少漁民在河道圍塘圃魚呢。
這條就是,早上才捕上來,本來想做道小姐愛吃的金鯉脍,可惜我廚藝一般,只會加湯炖……” 瑞珠越說越小聲,檀廚的廚子,可是有名的刀工好,花樣多,切下的魚片就如薄紗般,晶瑩剔透的都能随風起舞,若她來做的話,那刀功只有出醜。
“誰說我愛吃金鯉脍?不過見它切得好看罷了,魚還是炖着更原汁原味。”檀婉清笑道,想到什麽又補充,“這些別一次吃完,我們兩個人吃不了那麽多,剩下的記得用盆裝好,蓋上蓋子,現在天氣冷,能多放些時日,只是放着的時候要小心地方,別讓些野貓老鼠惦記着了。”
雖然瑞珠覺得小姐一向有主意,但自離開了檀府,她覺得檀府時的小姐與現在又有不同了,原本就是玉食錦衣,鐘鳴鼎食之家的名門嫡女,平日也是食日萬錢,所費不赀,可這時,居然比她更精打細算,甚至不過是月餘,小姐竟是說出了一番将魚肉多放幾日,不求新鮮質量只求能吃省錢的話來,怎麽能讓瑞珠驚吓?
再想到小姐這樣無非被逼無耐,瑞珠心下又有些心酸。
檀婉清不去在意瑞珠她對自己的軫恤,只是撥了撥魚裏的另一包東西,“這是什麽?”
“那個?那是買魚的後生給的,都是些魚雜,反正也不要錢,我就帶了回來,看看能不能熬湯。”她居然揀這些別人不屑一顧,扔掉的魚雜,怕小姐看着傷心,瑞珠趕緊将其倒進盆裏。
所謂魚雜都是撈上來一些小魚小蝦小蟹,沒多少肉不值什麽錢,便宜些也就賣了,遇到買大魚的,漁民也時常半賣半送,雖沒幾兩肉,但窮人家扔點菜葉鍋裏熬個湯也是美味。
魚雜一倒進盆裏,微一晃,很快散開,檀婉清居然在裏面看到幾只章魚,倒是稀奇,不知多少年沒見過這東西了。
“小姐,你說這個東西?那後生叫這個八帶魚,沒說錯,這怪魚長着八根帶子,他說吃的時候就剁下腿,中間的圓東西要扔掉,否則吃了嘴巴會變黑爛掉。”瑞珠撇撇嘴,“沒見過這麽醜的,怎麽吃啊,一會揀出來扔掉算了。”
猛然見着這東西,檀婉清突然懷念起什麽,竟有些饞意,忙道:“別扔。” 說完她找了空碗将五六只章魚單獨挑了出來,然後略神秘的道:“這個能吃的,中午我們就用這些做個章魚燒,別看它醜,做出來就會很好吃。”
“章魚燒?”瑞珠一愣,那是什麽?
“可是……小姐,那賣魚的後生說這個頭是不能吃的,裏面有毒,嘴巴會變黑還會爛。”她見小姐伸手去捏那怪魚的頭,忍不住又提醒了一遍。
人總是會對黑乎乎的東西有恐懼感,檀婉清也不解釋,只道:“那是他們不懂,你看,只要将裏面的墨袋和這個兩樣一起取出來,有毒的東西就沒了,剩下的就是無毒,可以吃的。”她捏開墨袋,讓瑞珠看到手上的墨汁。
“原來它的毒都在這只袋子裏啊。”瑞珠恍然大悟,暗暗小姐懂得可真多,随即想到小姐說的很好吃,不由舔着嘴角,饞蟲鑽了出來,湊到身邊望着碗道:“小姐,是不是真的那麽好吃啊。”
檀婉清知道她饞涎,看了她一眼,“做出來你就知道了。”
“魚先放着,先去拿些面粉和調料來。”只要有好吃的,瑞珠的手腳就分外利索。
條件有限,也沒那麽多佐料,便一切從簡,将章魚洗幹淨,切成幼小粒狀,和着些面粉與剁成泥的雞肉,其中只加了粗鹽與胡椒調味,然後用一點點油放雪嫩的掌心搓圓,再裹上蛋液用油炸成金黃色,撈出。
做起來并不難,調料也不齊備,可難得的食材新鮮,火候适當,竟出乎意料的好吃,每顆章魚丸裏都有章魚鮮肉,味道鮮美,外面脆香,裏面肉嫩,香到流口水。
“怎麽會這麽好吃啊!”瑞珠坐在炕桌上,捧着碗被燙的眼淚汪汪,忍不往還是急口,大概是許久未吃過,檀婉清也覺得味道不錯,想來這時候的章魚格外肥美吧。
不過美味不可多用,滿足了心頭那點念想,剩下的便都歸瑞珠了。
檀府的廚子精湛,各種美食從來稀缺,這些年胃口養叼了,檀婉清的口腹之欲并沒那麽重,吃完了飯,睡過一覺,章魚丸在她心裏也便算是翻了篇了,可是她這邊翻了篇,對吃貨瑞珠來說,怎麽也翻不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便苦巴巴纏着她直嚷,昨夜整晚都沒睡着,是啊,對于一個吃貨來說,沒吃夠好吃的東西,怎麽能睡得着呢?
去便去吧,檀婉清從搬到這裏來,一直待在院子裏,還沒有出去過,倒是想到瑞珠時常說起那條坊市走走,順便再看看有沒有什麽生財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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