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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姐坐在桌前收拾東西也要去的樣子,瑞珠欲言又止,不過轉念一想,這些日子小姐一直呆在屋子裏,怕也是悶壞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省得整日東想西想,懷及檀府之事悶出心病來。

且今兒天不錯,外頭甚是暖和,不必擔心掃了風,便放下心來,走上前幫小姐打理。

金銀首飾就別想了,早就被那些沖進檀府抄家的婆子給搜刮了去,瑞珠本想用金葉子換得的碎銀找銀匠給小姐打幾支粗致銀釵使換,小姐卻道不用,只讓她買了幾支木簪,坊市三兩銅板一根的粗糙的農匠手工貨,用來固定頭發。

屋子裏悄悄的,只有瑞珠走動時,衣服摩擦的聲響,坐在那裏讓瑞香幫忙挽發的檀婉清,無鏡可用,便只順手拿起桌上一根木簪,不發一言的靜靜端量着,身上雖未塗任何胭脂水粉,卻自帶一股極好聞的暖香,這是小姐生下來便帶的體香,聞着這樣的熟悉的香氣,做着這樣熟悉的事,如果不是現在處在這平常的低門宅院裏,瑞珠竟有片刻,仿佛又回到了檀府時的錯覺。

但也只是一晃神的工夫,便清醒過來。

再看着手下粗簡的土氣藍花色粗布巾系在小姐頭上,邊角掩了大半頭發,越發顯得與坊間農婦無兩樣的模樣,瑞珠心中直泛一股悶氣兒,鼓起了腮幫子,忍了半天終于打破了這靜谧的氣氛。

“小姐。”她道了一聲。

檀婉清側頭看她。

“我見坊市那些窮家子,出門都好好打扮一番,就是普通婦人一塊粗布也能在頭上挽出花來,偏就咱們往醜裏扮……”

盡管她心裏清楚,這樣小心才是對的,可是,心下還是有股說不出的憋屈,突就覺纏在小姐頭上的舊巾醜的應該扔進茅坑,而不是做成頭巾,如此的腌臜人。

檀婉珠回過頭,又拿起一支木簪,打量上面雕出的梅花圖案,和輕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淡淡的道,“因為身份,因為她們是平民,我們是欽犯。”

“瑞珠,你又忘了。”

一句話将瑞珠滿腔的不值與委屈澆滅,再起不了一絲煙,是啊,她們是有罪之人,不止是欽犯,還是逃犯,瑞珠哪還敢有其它言語,擦了擦眼角,手下飛快将木簪固定在發間。

誰又不留戀自己榮華富貴時,越是身份低人一等的時候,越是如此,檀家出事到現在不足兩月,如此懸殊的身份與環境落差,任何人都受不了,其實瑞珠已經做的很好了。

兩人出門時,旁邊宅院門口有臺青色小轎,一貌美女子與兩個丫鬟從裏面走了出來,女子模樣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面唇胭脂搽得紅撲撲,身着一色櫻子紅對襟雪羅長衣,底下紋淩波裙裾,腳上紅豔豔的石榴繡鞋微露,看向檀婉清二人時,眼波流轉,明豔不可方物。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兩人一翻,扭身進了青色小轎,兩個丫鬟關好門,跟在後面随轎子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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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裏的女子正手拿着镂花小銅鏡照着妝容,并用帕子點了點唇上的胭脂,整了整耳珠兩邊的赤金纏珍珠墜子,想到什麽,将簾子一掀,朝跟在轎旁的丫鬟道:“剛才那兩個什麽人?”

那丫鬟趕緊湊上前回道:“聽說是前幾日才搬來的,租的咱們旁邊的宅子。”

那女子蹙着細眉,不悅的嘟囔一句,“怎麽什麽人都能往裏搬?可見也不是什麽好宅院,一會兒你到了地方機靈點,讨個話頭兒,我跟老爺提提,看咱們能不能搬到東大街,那才是好地方。”說完将簾子一放。

丫鬟在外面撇了撇嘴,東大街當然是好地方,是有錢有勢的男人住的好地方。

這邊的瑞珠也同樣撇了撇嘴,“小姐知道咱旁邊的院子住着什麽人呢?一個小小商戶養在外面見不得人的外室,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好人家的小姐呢,還轎子丫鬟的,真真笑死人了。”

“若是早知道這裏住的是這樣的人,咱就不租這宅子了,沒的讓人以為我們跟她是一樣的身份,見人矮三分。”

“我們什麽身份?”檀婉清輕聲回了一句,把身份兩個字特意咬重了說。

瑞珠趕緊下意識四下看,見無人,才無奈舉手對自家小姐小聲讨饒道:“我知道,知道還不行嗎,小姐!”瑞珠有些沮喪,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和小姐現在誰也得罪不起。

檀婉清這才笑了笑拉拉她的手,“你看,天天提醒你,也有天天提醒的好處,你現在就做的很好。”

說是坊市,其實就是一個貿易集市,占地是一條百米巷街,正好位于兩片裏宅栉比,人煙湊集的中間位置,又隔着南北街兩條大街,雖然不似南大街那般大路朝天寬敞明亮,各個酒店、客棧、熟食行、當鋪、米店、雜鋪等商鋪一應俱全。

也不似其它大坊市各種牛、羊、馬、皮毛、雜貨等經營大宗的買賣。

但是熱鬧程度反而尤勝。

因這裏靠得北大街近,秩序比其它地方要更好些,沒什麽賊痞作亂,又有周圍兩片宅區的客源。

兩人不過半刻的腳程,便到了市集,人來人往,口音各異,看着衣着貨物,應該是衛安城外的軍戶或百姓,自行挑些家裏的農産,或打獵的野物入城擺攤,也有一些貨郎擔着針頭線腦剪勺脂粉的小雜貨,到這裏販賣。

雖然沒有鋪子,全是小攤,貨物又雜,但是價格實惠,時常能買到便宜的新鮮貨,趕集的人非常多,甚至還有一些軍兵,得空坐在酒攤,喝幾碗農家自釀的米酒,舒暢的大聲說笑。

這些軍兵喝完酒居然給錢,讓一些酒販吓了一跳,後來知道是謝大人的軍令,所有的守城軍士,買東西都要付銀,不得欺辱城中平民,百姓聽聞又是一陣贊譽,歡天喜地,感恩戴德。”

也正因為瑞珠這些日子所見,知道這裏頗為安全,她才會同意帶小姐來,也不必因臉上沒塗爐底黑灰而暗自擔心。

兩人一路邊走邊看,居然見到有賣家傳玉镯的,玉質雖然不是頂好,但賣的價錢确實比首飾店便宜不少,當然還是要比當鋪高上一些,有很多心動的婦人圍着看,也不知最後被誰買了回去。

檀婉清邊走邊細細打量,瑞珠則興奮的在旁邊說着,以前檀府時,府裏需要什麽,只需傳個話兒,京城各大商鋪的掌櫃親自登門送來滿臉堆笑的讓府裏小姐夫人随意挑選,那時的她并不在意這些料子首飾,都是瑞珠一手置辦,如今這個與大掌櫃打過無數交道的瑞珠,居然在一個百姓集市裏邊嫌棄邊叽叽喳喳個不停,臉上的興奮之色難以掩飾。

不過都是些十個八個銅錢的便宜貨,她卻要比當年開心的多了。

怕被人流擠散,瑞珠緊緊挽着小姐的手,小姐的手也拉着她,兩人就像親姐妹一般,有說有笑,有時會停下來看一些京城裏從沒見過的民間手工藝品,贊口不絕。

在路過一處冷清的雜貨小攤時,檀婉清停住了腳,攤子裏擺着些雜貨,還有一堆夏天時用的紙扇,天都冷的恨不得穿襖了,誰還用紙扇,不冷清才怪!

那小販大概是夏天進多了扇子,手頭又緊巴,這才拿出來便宜賣。

本來一把八,九文錢的白面扇,現在給五文錢就賣了,檀婉清蹲下身拿起一把看了看,做工是粗糙的,扇面的紙質也不好,總體只能說一般般,且兩面都是白面,沒有任何點綴,空白的很。

“為何不進些題字帶圖畫的扇面賣呢?”她翻看一會兒問道。

那小販無精打彩,見有人問也就随口道,“這本就是白面的價兒,買回去自己題,或找人畫也方便,要賣題好字畫的扇子,那價錢就貴了,随便一個窮書生的潤筆費就不止二兩,若畫的不好賣不出去,便全砸手裏了,我這只是小本生意,耗不起這錢。”

“姑娘可看中這白面扇?”那小販本來沒什麽精神,在注意到眼前這個問扇面的女子,見她低着頭看衣着并不起眼,但她問話時自然擡了下頭看他,小販立即眼皮抖了下,一時坐了起來,心中暗道,從未見過這麽美的美人,還是這麽近的距離,他說話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

“姑,姑娘要是看中了,我,我可以給你便宜的價兒,一把四,四文怎麽樣?”說完立即拿起一把,“這把不要錢,送,送給姑娘了。”

“噗……”瑞珠本來在旁邊見小販直盯盯看着小姐,忍不住豎起眉,結果看到那小販漲着一張大紅臉,結結巴巴的樣子,真像個大馬猴,又忍不住笑出來。

小姐立即回頭面色不悅的看她,她趕緊低頭閉上嘴。

“不必,你将這些扇子數數看多少,一起包起來,我都要了。”檀婉清回過頭道。

瑞珠以為小姐只是問問而已,哪想到真會買,不由驚訝的低聲道:“這……這麽多,買回去要賣給誰啊?”而且這白面的扇子,顯然不是什麽那麽好賣的,普通農家哪會買這個,不結實也不耐用,就是婦人多用網紗,這種紙扇都是男子,或家有學子,及書香門地才會用上,但這麽粗糙,很多人也會嫌棄的。

“題上字畫賣。”檀婉清回了一句。

瑞珠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巴。

雖然是粗制,但來年,五文錢是絕對拿不到的,而且只要題上些簡單的字畫,這些白面便立即生動起來,三五十文或許不好賣,但二十文總是有人買的吧,此時只需付出百多文錢,來年夏天,便能賺到半兩銀子,十分輕松的買賣,如果賣的好些,還能多賺一點。

可惜的是,短時間內沒有收入,要等上半年,對現在檀婉清來說,銀子是迫在眉睫的大事,直接關系到她和瑞珠兩個人日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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