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好在衣袖遮擋了一下,火屑只燙焦了布,沒有直接落在手腕上,檀婉清的注意也從未在此,而是第一次抿唇擡頭,震驚的看向面前這一位她從未仔細過面容的武官。
人的氣勢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上一秒還低着頭,唯唯諾諾,如普通平民般,卑躬屈膝的為他們大人洗碗端湯,可下一秒卻是昂直了脊背頸項,不單單是美貌,更有着不被任何人輕易亵渎的高貴。
幾個軍士真覺得自己見了鬼了,竟會覺得眼前一身舊衣粗布的女子,一擡起頭,任何人難以忽視,甚至比任何人都耀眼,這樣的女子怎麽會存在于市井?
檀婉清看着對面的人。
而對面的人,同樣看着她,那目光漆黑如墨,又如潛在海底深處的暗湧,面上卻是淡淡,沒有一絲起伏,無論檀婉清如何打量,都未從中看出任何端倪。
直到對方頓了一頓,冷着面抽身離開。
檀婉清才伸手重新握住了冰涼的鐵鉗,借着這一股涼意,壓下內心深處的忐忑不安。
瑞珠顯然也聽見了剛才那個人的話,一時臉吓得發了白,站在那兒半晌沒敢動彈。
直到檀婉清想到什麽,突然松開了拿鐵鉗的手,提過旁邊的木桶,一股惱将旁邊碗盤扔進了桶裏,飛快的撥滅了火,對還在發呆的瑞珠低聲道:“瑞珠,我們可能被發現了,得回去,立刻,馬上。”一時不能停留!
檀婉清的聲音很低,瑞珠卻如被雷鳴驚醒,立即臉色煞白的跟着檀婉清手心腳亂的收拾,貨攤的東西掀的到處都是,許多零碎連揀都沒有揀,全都舍棄不要了,炭火旁甚至留下了半桶炭,如同逃一般從坊間離開。
返回的路上,檀婉清與瑞珠誰也沒有開口,瑞珠幾次欲言又止,但見到小姐凝重的臉色,想到小姐不讓她在外面提任何有關她們身份的事,就又将急于脫口而出的話兒,重新咽了回去。
平日只有短短半刻腳程的路,這一次竟然覺得漫長的像走不到頭一般,讓人恨不得能多生出兩條腿,直到進了院子,檀婉清将手裏的木桶匆匆扔到一邊,頭了不回的進了屋,然後蹲下身打開櫥櫃,從裏面摸出金葉子換得的剩餘的銀子。
“瑞珠,你去收拾衣服,我們馬上出城,其它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帶,快點!”檀婉清反手掀開壇蓋,從裏面倒出銅錢,用一塊帕子包住,邊包邊對瑞珠急聲催道。
瑞珠哪敢有半刻停頓,白着臉飛快的爬上暖炕,抖着手扯出一塊布巾,就将她和小衣的衣服取出來,也顧不得整理,三兩下系成包袱。
見小姐拿了錢就走,當真什麽都不要了,她只得趕緊抓緊了布包,跟在身後,出了宅子時,她忍不住回頭看,心裏難過的都不知是何滋味兒,米缸裏存滿了的米,廚房推滿的柴,房檐上挂滿的魚,壇子裏裝着滿滿的油,全是她們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是她以為和小姐終于能安頓下來的地方,如今卻是全都舍棄不要了,小姐舍得,可她卻是心裏疼的直憋屈。
這時,檀婉清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雖強自鎮定,可眼中的急燥卻怎樣也無法掩飾。
Advertisement
她對還不清楚狀況的瑞珠,低聲又快速,又似自言自語的解釋道:“可笑我以為那位武官應是謝大人麾下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守備大人本人。
你也聽到了他所說的話,要從今日起,城內徹查戶籍,雖然指的是棄耕從商,不交糧稅的平民,但是那位守備大人卻将僧籍也劃在內,确實,自古逃稅方法手段百出,入僧籍也是其中一種,可那是地方官吏欺上瞞下從中獲利的勾當,對于平民,也值當人如此?可我們找誰說理去?若我們真是寺院裏出來也罷了,偏偏身份經不住查,繼續逗留下去,早晚露馬腳。
所以,一會兒出城的時候萬萬不能說錯話,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必須要趕在能出城前離開,否則一旦被查出來,你我都要重犯入獄……”
她快速的交待着,可瑞珠聽着聽着,竟是越聽越怕,吓的嘴唇哆嗦起來,這也難怪她,上至八十,下至三歲,沒有一個女人不是提獄色變,當初老爺獲罪檀府被抄時,檀府的女眷只被人看管起來,都未曾入過獄,若真如小姐所說,她們逃不了進了大獄,那可是比死還可怕的事,光想想就癱了手腳。
“瑞珠。”檀婉清察覺到她的異樣,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心知自己因為一時心急,說的多了些,只得極鎮定極堅定道:“你不要怕,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還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不能自亂手腳,到了城門,要打起精神,只要出了城,我們就安全了。”
瑞珠眼圈發紅,眼晴裏全是驚恐,聽完卻是拼命點頭,把眼淚往回憋:“小姐你不用擔心,我懂的,我不會露馬腳的。”擦了擦臉,複又道:“若是這次和小姐出了城,瑞珠想,不如就去尋一家寺廟,求剃了發當和尚,拿一張真正的僧籍,也好過這樣天天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檀婉清聽到瑞珠說的話,沉重的心情竟是好了些,笑了笑點點頭,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至于那謝大人為何故意說出那番看似無意,卻似有意的話來,檀婉清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暴露了,可事後細想,又覺得是否只是巧合,不過就是坐在那裏喝着湯,順口道出罷了,是自己太多心。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開此城,越快越好。
待趕到來時的南城門,在見到城門口長長的隊伍,檀婉清愕然的臉色一變,先前的種種打算,付之一炬,南城門竟然堵着許多官兵,連出城都需要出示戶籍,推薦信也都不好用了。
瑞珠随婉清遠遠停下腳步,越看越是心裏越發涼,越是驚慌:“怎麽現在出城也要戶籍了,這,這可怎麽辦才好?”瑞珠道。
檀婉清咬了咬牙,拉着瑞珠便調頭穿過最近的路向東城門走去,到了東城門,一樣是這般情景,就是那些高頭大馬的大員富賈,也都需停下馬車出示腰牌,她們想要混在其中出城,更難以做到。
最後才去了運糧道的谷城門,連連此城門也沒放過,嚴軍把守不說,她們趕到時,正有數個官兵将一個手拿武器反抗的糧販子按倒在地,暴打之後,被官兵一路拖進城裏的兵獄司,一行兇神惡煞路過她們身邊時,只見那糧販身上幾處鮮血,所經之路全是一條長長的血痕。
吓得瑞珠哆嗦的直抓着檀婉清往後退,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檀婉清看到此景,心頭越發的沉重,北門是兵馬重地,連去也不必去了,心下也明白,她們還是來晚了一步,城門一路已是行不通了,而包袱裏的兩張僧碟,是萬萬不可拿出來示人的。
兩人無處可去,沒了出城的希望,只得重新返回宅院。
昨日還覺得的明亮溫暖的房間,此刻竟似浸入了無邊黑暗,冷的如同冰窖,檀婉清臉色疲憊的閉目,內裏身心俱累,全身虛軟的倚在棉墊上,腦子裏卻是反反複複回響着謝守備的那幾句話。
棄耕從商,糧稅?戶籍,僧籍?還有……各大坊市。
檀婉清突然頭腦一清,終于注意到關鍵并一直忽略的這一句,他當時提的是各大坊市,并未提及整座城池,針對的也只是棄耕從商不交糧稅的商販,僧籍到底只是最後追加的而已。
料想也是,定居于城中的百姓,沒有過萬,也有八千,更不提每日外城進入的人數,若真要挨戶盤查,是需要極大的兵力精力與時間,不是短短一時能做到。
她盡量以謝守備的思維,去揣測他所說的話中意思與想法。
回收糧稅,這個地方是糧草之都,糧便是銀,缺銀便要收糧,既然開始抓糧稅,怕是如今衛安城庫銀錢不豐,謝大人才會此舉的吧。
他也并不是針對某些人,不過是坊市小販衆多,又是躲稅的重災區,所以今日才會到坊市,并說出那番話來,連帶進入城門挑擔縛糧的都要嚴上三分。
這樣想琮,她心下總算松了口氣,便是說,自己與瑞珠的身份沒有暴露,一直在自己吓自己,她不由伸手揉了揉頭。
只要這樣便好,她們還有時間去争取,或者過些日子,待風聲一過,城門守衛松懈了,出城便也不那麽難,能做的就是盡量捱上一段時間。
只是短時間內,不能去擺攤。
不過也好,本也不是件适合長遠做下去的事,不做了,也省得擔驚受恐,不得安寧,便也跟着松了口氣,這樣一放松,肚子竟是餓得貼了後背。
不由睜開眼晴,便見到瑞珠正坐在暖炕邊,兩眼紅通通的看着她,似乎怕吵了她只在那兒不作聲的哭,臉白的跟到了末日一般,見到檀婉清睜開眼晴,立即擠出些比哭還難看的笑,爬上暖炕,口裏直道:“小姐,你想到辦法了嗎?我們要怎麽才能離開這裏……”
檀婉清并沒有回答滿含期待的瑞珠,只是啞着嗓子道:“廚房有面嗎,弄碗面來吧,餓的沒有力氣說話。”
飛快的,一碗香噴噴白如雪的面放到了桌上,瑞珠的手藝早已今昔非比,色香味俱全不在話下,她放下碗,就去扶倚在棉墊上檀婉清,她知道,小姐是容易疲累的體質,平日都是諸多休息的,這兩日生意突然變好,小姐也确實累壞了,再被剛才的事一驚一吓,眉眼便露出很明顯的疲色,瑞珠也已經盡量忍着不去煩小姐,見小姐在吃,便無什麽神采的坐在旁邊看,她是半口都吃不下的。
檀婉清強打精神坐起來,見瑞珠不用,也沒有強迫,拿起筷子挑起面放入口中,淡而無味,竟是忘記放鹽,她也沒有作聲,只一口口将胃填飽了再說。
吃飽了,臉色才好看了一些,順着窗戶正好見到一直坐立不安的瑞珠去外面關大門,大門外,似有一隊軍兵走過,回來時,瑞珠臉上竟又白了三分,已是吓的沒什麽血色了。
怎麽能不怕呢,一想到随時有軍兵沖進來,将她們押解入獄,先前更是親眼所見,那反抗的糧販被毆打的樣子與慘叫聲,這樣重的心理壓力之下,換成一般女子,早便昏倒了。
檀婉清手臂放在炕桌上,想了又想,才對到現在仍沒有冷靜下來,一直處于驚魂未定如驚弓之鳥的瑞珠道:“不必自己吓自己,我們早早離開坊市,躲過了盤查,暫時不會有人找上門。”
随即又道:“辦法雖然沒有想到,但剛才我們走過三處大門,谷門與南門查看戶籍森嚴,只有東門出入只需憑借腰牌,可見盤查嚴否也分區域,城東大街多住官僚富賈,尋常的官兵極少直接闖入,查起來也不嚴謹,若是能想辦法搬到城東,便可安全一些。”
可是這個勉強想出能安全點的辦法,沒有讓瑞珠心情好轉一點,反而眼圈一紅,委屈的擦着眼淚道:“小姐,那個什麽謝大人是不是跟我們有仇啊,本來擺着攤好好的,怎地他一來,我們就連坊市都去不了呢,小姐說要搬去城東,可就算我們去了,身上一無銀子傍身,二無舊人關照,買賣如今也做不成,都不知道拿什麽糊口,怕是未等人找來,我們先要凍死餓死街頭了……”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